第56章 告白
此時裏籌光交錯,有的為企業牽線搭橋,有的為實驗室拉資金。
談笑中酒氣愈發濃郁,漂浮在整個布置華麗的大廳裏,鼻尖都能嗅到葡萄酒混合着香煙的味道。
大家專注于自己眼前的應酬社交,沒人去關注某一桌的兩個學生在做些什麽。
狄澤宇将手搭在林秋宿肩膀上,身體微微往前傾,使得兩個人離得很近,但沒有近到令人不适的程度。
即便外人無意掃到,也只會覺得他們是同學之間在熱絡閑聊。
說起來他們同住一間雙人房,林秋宿喝得多了,被狄澤宇送回房間,沒有哪裏不妥的地方。
但林秋宿還是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借此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不用麻煩學長了,我在這裏多坐一會,自己可以走。”
狄澤宇沒有強求,無奈地問:“我看你剛才一直在喝悶酒,是有什麽生氣的事情?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看。”
……喝悶酒?
林秋宿慢吞吞地揉了揉臉,困惑,自己有那麽明顯嗎?連心情都被瞧得一清二楚?
繼而他氣鼓鼓地想,這要怪盡會壓榨人的鴻拟!馬上就要過年了,怎麽還拖着員工加班加點!
不過他嘴硬道:“沒有哪裏不開心,學長不用擔心我。”
“那好吧。”狄澤宇笑着說完,再問,“外面已經開始下雪了,要不要去露臺上看一眼?”
林秋宿怔了怔,驚訝,樓外已經飄起雪花了嗎?
應該是很美麗的風景,但他無意去觀賞,滿心遺憾着沒有謝嶼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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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非常在意對方,好像不該有那麽多猶豫,林秋宿暗落落嘆息。
無論謝嶼是否工作忙碌,無論彼此是不是可以共度假期的關系,自己既然想他,就應該說出來才好。
“小林?一起去看看?”狄澤宇再次詢問。
林秋宿搖搖腦袋,一邊掏出手機想給謝嶼發信息,一邊咬字清晰地努力給出回應。
“我頭暈,這場雪可以下好幾天,等明天再看好了。”
這麽嘀咕完,捧着的手機卻被狄澤宇一把抽走。
狄澤宇說:“醉酒的同學亂發消息就是一場災難,這個東西我暫且替你保管吧。”
林秋宿搶了幾次沒搶到,很乖地趴回桌子上,眼神有點飄忽,迷迷糊糊地不解。
“能有什麽災難?”他讨教。
狄澤宇說:“酒精麻痹人的心智,會讓你更順從本能,模糊了該有的分寸感。你今晚想說出去的話,也許明天看了只會覺得很羞恥。”
解釋着自己的理由,他再道:“學長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一覺睡醒多出個男朋友來,是準備破罐子破摔,還是翻臉不認人?”
林秋宿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頗為認真地應聲。
自己意識沒有完全糊塗,但也稱不上有多清明,沒辦法保證行為與想法一致,确實不該輕舉妄動。
如果把發給謝嶼的話,不慎發給了林觀清,今年這個春節哪家也別想好過了。
“而且我也有一點私心。”狄澤宇說,“小林,這兩天你應該反應過來了吧?之前收到的點心和奶茶都不是施晗送的。”
如果情緒可以具象化,那麽林秋宿此刻的頭頂肯定會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他略微歪過腦袋:“唔?”
這種事情沒有繼續遮掩的必要,即便此刻不坦白,等到林秋宿回了實驗室,早晚可以推斷出答案。
于是狄澤宇大大方方道:“我怕其他人看到了起哄,特意避開了他們,因為擔心你會不自在,所以也沒直接和你講,其實那些都是我放的,不好意思。”
提到這個,狄澤宇腼腆地笑了下:“我以為你早就察覺到了,沒想到中間出了誤會,想不好怎麽和你說。”
林秋宿的反應慢了半拍,問:“你為什麽送我東西?我沒有幫你跑數據啊。”
狄澤宇說:“對一個人好,不一定為了利益,非要說原因的話,新生開學那會兒,我就注意到你了。”
“不少同學誇你長得很漂亮,搞得不信邪的學長學姐特意跑來确認,我也是其中一個,但當時還沒有在你身上發現同類的氣息。”
聽他講到這裏,林秋宿不解:“什麽同類?”
“你喜歡男生吧?”狄澤宇說,“我也是,只不過迫于壓力,沒有和大家提起過。”
林秋宿沒想到這人會出櫃,一時間猝不及防,浮現出許多胡思亂想。
他是不是身負對方秘密,要幫忙保密了?待會兒會不會收到封口費?
而且他有被謝嶼掰彎得如此嚴重嗎?如今竟然能被學長一眼識別?
這麽說來,謝嶼怎麽說都該對自己負責到底了吧?這人不能光顧着做游戲項目啊,這裏的小秋也很需要被關心!
随後,他沒有拿到狄澤宇的封口費,卻被對方評價:“喜歡你還真費勁。”
林秋宿不服:“怎麽費勁了啊?”
“來京市的第一天下午,我半點都不餓,陪你走了三條街去吃銅鍋,你沒發現哪裏不對勁。知道了我偷偷送你零食,你還問這是為什麽。”
狄澤宇說完,克制不住急切得問:“小林,你為什麽就不猜自己正在被喜歡呢?這讓別人怎麽等得下去?”
林秋宿懵懵懂懂,驚訝:“可我為什麽會被喜歡?”
“臉生得好看,性格也很可愛,這樣還不夠?”狄澤宇問,“如果不是不确定你的性取向,我第一眼就會找你要聯系方式。”
林秋宿聽得暈頭轉向,下意識地反駁着,這樣當然不夠。
他有着和可愛完全不沾邊的一面,患得患失又不講道理,越想貪心占有的東西越愛口是心非。
性情有時固執有時怯弱,糟糕地反反複複,姿态與好看二字也沒有任何聯系。
心裏如此說着,他擡起頭來,卻發現狄澤宇神色正經,俨然是真心地那麽認為。
這讓林秋宿感到無措,在覺察到真實的自己與對方臆想中的自己,存在多麽大的差距時,甚至有一些苦惱和自卑。
“你不是很了解我。”林秋宿別開頭,疏離道,“我們不太适合繼續講這個話題,麻煩學長讓我一個人待着吧。”
狄澤宇見他态度抗拒,覺得有些挫敗,自己在學校人緣很好,向來是受到大家簇擁,難得碰到一鼻子灰。
但他沒有直接放棄,有幾分不情不願的意思。
“為什麽要這麽斷定我?我想自己已經很熟悉你了。”他步步緊逼地辯解,語氣中夾帶幾分被曲解的委屈。
與此同時,林秋宿全然是另一番态度。他覺得這種争論沒有意義,自己也不需要被深入了解……
發覺別人試圖将自己堅固的外殼剝離,氣勢洶洶打算看穿柔軟的內裏時,他甚至感到極度的不安。
林秋宿一言不發地撐住桌沿,用盡了力氣起身想要離席。
但他站起來得太快,自身血壓偏低,以至于一時眼前發黑,有些不穩地差點跌回椅子上。
這使得狄澤宇急忙上前想要借機扶住林秋宿,把林秋宿攔在這裏,卻被另外的男人搶先一步。
暗戀已久的少年被別人護在懷裏,狄澤宇的第一反應是憤怒,接着是嫉妒到面容扭曲,想要指責怒罵這種舉止一點都不風度。
然而看向對方眼睛的剎那,那些不滿都一下子被詫異與驚懼壓下。
狄澤宇很難形容那是一雙怎麽樣的眼睛。
眼神鋒利,眸色漆黑,平時就算表情裏沒什麽笑意,應該也會惹來許多喜愛。
然而此刻同樣是不含情緒,卻具有極強的敵意,令人下意識地不敢直視,乃至心虛地被迫錯開視線。
“趁着同學喝醉,這是在做什麽?”那人冷冷地問。
狄澤宇根本做不好平靜地與人溝通,畏縮道:“我只不過是關心他幾句……”
本該遠在滬市的謝嶼嗤笑:“然後你嘴上噓寒問暖,手上想把人強行扣住?”
不得不說,謝嶼雖然扶着林秋宿,但沒有任何不得體的地方,一點也沒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這讓狄澤宇漲紅了臉,磕磕絆絆說:“我碰都沒碰他!再說我們都是單身,我和他告白不傷天害理吧?”
“噢,原來是告白,那你成功了麽?”謝嶼淡聲道。
由于這人語氣太輕蔑,狄澤宇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羞辱,比林秋宿不搭理自己還難受。
他納悶:“操,你什麽意思?”
如此匪夷所思地問完,他目光一轉,發現了更加令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剛才林秋宿逃避自己是靠裝啞巴,他冷靜下來勉強可以理解,畢竟對方充其量是個青澀的男生,是自己逼得太緊。
怎麽現在林秋宿幹脆把半張臉埋在了那個男人的肩頭??!
“他既然還是單身,那我插個隊。”謝嶼理所當然地和狄澤宇說。
在謝嶼帶着林秋宿的整整三分鐘裏,狄澤宇都沒消化過來,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意識到這人是告白也要玩插隊後,他憤怒地沖去走廊,卻已經見不到謝嶼和林秋宿的蹤影。
馬勒戈壁,狄澤宇抓狂地想,失戀事小,把學弟搞丢了事大。
他被吓得清醒了些,意識到後果的嚴重性,萬一這趟出差折損新人,施晗和教授會聯手把自己埋進實驗室地底下當做化肥!!
然而當他顧不上穿外套就沖出酒店,卻忽地在門口停步,再也沒有上前。
他被灌進來的寒風凍得直打哆嗦,差點就折返回到大廳,再看到剛才滿身是刺滿心警惕的林秋宿,穿了身毛衣安靜地站在謝嶼身前。
他們倆沒有在這裏停駐多久,謝嶼不假思索地脫下外套,輕手輕腳地披在了林秋宿身上。
動作細致得像在擺弄毫無行為能力的美麗洋娃娃,而林秋宿就放任對方這麽照顧,被對方的大衣、圍巾和帽子裹成了一團球。
因為謝嶼的臉色不太好看,狄澤宇以為這人會說些什麽難聽話,怕林秋宿受到社會人士的欺負,還躍躍欲試準備演一出英雄救美力挽狂瀾。
可是謝嶼說:“秋秋,外面下雪了,你要當心冷。”
如果狄澤宇沒有聽完這句話轉身就走,還會看到謝嶼笨手笨腳地伸手,分明自己系圍巾都是随便糊弄,對待林秋宿卻還努力調整了下打結的花樣。
林秋宿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确認面前的謝嶼不是一場幻覺,遲鈍的大腦無法理解眼前的場面。
“你不是在加班嗎?”他木讷地問。
謝嶼道:“十一個小時之前是這樣的。”
林秋宿繼而說:“京市今天下午的航班全停了,高鐵票也早就搶空,你是怎麽過來的?”
“你怎麽打聽得比我還清楚啊?”謝嶼失笑。
他們在談話的工夫裏,往外多走了兩步,不需要林秋宿再問,答案已然近在眼前。
一輛滬市牌照的AMG停在那裏,車身不複往常的敞亮幹淨,車輪上滿是泥濘,車窗上被凍了一層冰霜,還有雪花積在車頂。
——謝嶼是這十多個小時一路開車過來的。
林秋宿走路搖搖晃晃,謝嶼看不下去他這樣逞強,半扶半抱地讓他坐進副駕駛座。
“你再擺出這種傷心的表情,我要當你心疼我了。”謝嶼見他不吱聲,企圖逗他開心。
車裏沒有關掉恒溫系統,裏面非常暖和,林秋宿坐在座椅上,小聲說:“那你自己也照照鏡子……”
飲用了過多的葡萄酒令他詞彙量變得貧瘠,組織了半天措辭,他擠出一句:“你怎麽兇巴巴的,是不是在讨厭我?”
盡管外面被一路塵土侵襲得髒亂,不過AMG的內部保持得非常幹淨,在林秋宿坐上去以後,逐漸地彌漫一股酒味。
這讓林秋宿感到很局促,心想,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還不夠讨厭嗎?
随後他半天沒得到謝嶼的答複,更是加深了這個念頭,不禁擡起濕潤泛紅的狐貍眼,要找對方要個答案。
就在他鼓起勇氣望過去的時候,謝嶼與他視線相撞。
壓抑的心意已經在奔赴而來的漫漫長路中躁動已久,又在此刻的沉默中發酵,變質到了難以再做自我欺騙的程度。
怎麽克制得住呢?
當他看到林秋宿被其他人真摯又急切地袒露心意,謝嶼就在無聲地辯白。
自己的心意比任何人都要真摯,也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只需要林秋宿一個尋求的眼神,努力維持的紅線就會崩塌。
“我讨厭你?林秋宿,你好像對我的表現有嚴重的認知錯誤。”謝嶼道,“我這樣子明明是在緊張。”
這着實不是什麽表白的好時機,林秋宿無法轉過彎來,沒理解謝嶼為什麽會緊張。
他單純地睜圓了眼睛,眼前蒙着層水霧,仿佛被欺負了一樣。
謝嶼忍耐不住,輕柔地伸出手,略微粗糙的指腹将動作放得溫和到了極致,慢慢摩挲過林秋宿的眼尾。
“為什麽拒絕了那個同學?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他嗓音沙啞地跨過了紅線
林秋宿從而閉上眼,睫毛在謝嶼的指尖顫了顫,好像一只被抓在手心卻依舊撲閃的蝴蝶。
他不能百分百确定謝嶼這句話究竟是何種意味,自己的喜歡于對方而言,是否屬于累贅。
所以林秋宿就像把柔軟肚皮卷起來的、戒備心很重的貓咪,怯怯地小聲說謊。
他聽到自己聲音含糊地回答:“沒有。”
副駕駛座的門打開着,林秋宿僵硬地坐在上面,雖然被暖意包裹,但面對着未知的發展,整個人毫無安全感地幾乎繃成一根弦。
而謝嶼待在外面,微微彎着腰,用一種膝蓋屈折的半蹲姿勢,比車內的林秋宿低半個頭,仰起脖頸注視自己的心上人。
謝嶼牽住林秋宿的手腕,讓林秋宿的手放在自己心跳加速的胸膛上,說:“那允許我追求你,好不好?”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幾乎要與地面的雪水融化在一起。
擔心林秋宿以為這是一場玩笑,謝嶼說:“我有一個暗戀很久的人了,也渴望自己在他心裏占一個同樣的位置。”
“不是家長,不是玩伴,不是任何定義不清又能夠被替代的身份。”謝嶼認命般笑了一下,情緒裏沒有分毫苦澀意味,全是傾慕與認真。
繼而他低下頭,近乎虔誠地親了親心上人的指尖:“林秋宿,我想當你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