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權力
與京市相差八小時的倫敦。
上個制作人招搖撞騙渾水摸魚,留下一屁股爛攤子,林觀清調整過後,游戲的玩法機制與系統全都重做,相當于完全從零開始。
然而留給這個項目的開發周期并不會為此延長,一款高質量游戲的成本堪稱天價,每分每秒都是燒錢,只會讓人壓縮時間盡早公測。
新團隊沒完全磨合好,效率不是太高,林觀清想招幾個老東家的熟人過來幫忙,趁着國內将過春節,準備先繞過謝嶼,開始挖《燎夜》的策劃。
然而舊下屬收到他抛出的橄榄枝,紛紛痛哭流涕,吓得林觀清以為他們策劃部被全體開除了。
[雖然飯碗勉勉強強還在,但只差那麽一丢丢。]
[唐律然趕工太着急,上傳東西不看diff和沖突報錯,把別人的藍圖也改了。]
[那張藍圖有六個人做,大家都怕動了別人的東西,每次轉lua代碼都要仔細核對。好家夥,勤勤懇懇做了半個多月,版本更新前48個小時被一鍵打亂。]
受傷害最深的小七剛坐上高鐵,回家路上直接發語音哭訴。
“操!他還怪我們不及時備份,問為什麽一個需求要那麽多人合作!”
“如果Clear在,妥妥就Clear随手做一下啊!現在唐律然讓我們扛着,我們要是有這個人能力,全都當上高管了好吧!只能抱團取暖了呗!”
林觀清疑惑:“既然是你們解決不了的重點需求,為什麽他不做?”
小七憤恨道:“那個單子需要程序組深度配合,我猜他是不想往那邊跑,畢竟Island坐在那裏嘛,一來二去的要是被發現水平不咋樣,以Island的性格會讓他很難看。”
林觀清沉默了下,好奇:“你們的藍圖救回來了麽?”
“被Island親手救回來一半,剩下的把我們祭天了也做不完,所以這次先上線半成品,之後再疊代。”小七回答。
有人幽怨地說:[誰來表演一下,Island本來都要去登機了,在公司裏取消機票,對唐律然說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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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配合地冷笑:“不管你以前怎麽被同事搶救,這個組不會給你下次機會。”
林觀清感覺現場肯定萬分精彩,只可惜不能看熱鬧,問:“唐律然說什麽了嗎?”
“哎呀,唐律然在他這兒半點不敢推鍋,保證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還說要幫Island訂機票。”
“最尴尬的就是,去京市的航班要麽取消了要麽沒票了,連高鐵的坐票都買不到……”
林觀清“噗嗤”笑出了聲,還覺得很稀奇:“原來Island今年過年要回家?”
“是啊,不知道為什麽,他着急要回去,臨走遇上這檔子意外多留了兩天,一封包就開車上了高速。”小七不解。
林觀清惡意揣測:“他這種注孤生的沒有媒婆幫忙是不行了,估計回家相親吧。”
既然《燎夜》如此水深火熱,他沒有雪上加霜挖牆腳,轉而開始八卦。
策劃們盡管和制作人關系穩定融洽,可私底下往來不多,知道不了太多信息。
因此林觀清找上了蘇應鐘,打聽:“謝嶼風急火燎回京市,這是準備去解決終身大事?”
蘇應鐘那邊明明在線,卻過了十分鐘才語音回複:“哈哈,你可以這麽理解。”
林觀清詫異:“還真是啊?是他爸媽催婚了?還是他自己想鐵樹開花?”
“呃,後者吧。”蘇應鐘幹巴巴地說,“前幾天我還和程序老哥下注呢,是你先順利回國,還是他先修成正果。”
林觀清說:“這怎麽還能和我搭邊?如果他結婚,我就算沒回國,也肯定蹭一頓喜酒,不會讓那人白拿我的紅包。”
蘇應鐘這下不回話了,半天之後,發來表揚:[兄弟情深莫過如此。]
提起這個,林觀清翻看日歷,想要和弟弟聯系一下,問問有沒有什麽采辦需要,自己可以下單送到公寓。
然而電話撥過去兩次,始終沒有人接通,在第三次時,是個陌生的男人聲音。
“您好?林秋宿手機落在這邊了,您有事要不要明天再說……”狄澤宇為難地說。
林觀清本來優哉游哉地靠在工學椅上,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是誰?”他警惕地問。
林觀清一邊詢問,一邊腦海裏閃過許多個念頭。
現在國內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林秋宿的手機居然在其他男人手上,再聯想到自己臨行前被迫接受了對方的出櫃……
操。
林觀清此刻仿佛被雷劈了,察覺到林秋宿心有所屬是一回事,直面疑似弟弟對象的男人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他是一只大型貓科動物的話,現在應該在龇牙咧嘴之餘,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手機為什麽會跑到你手上?你們在幹什麽?”林觀清問。
他問得太過嚴厲,即便沒有任何粗暴的言語,甚至不是面對面交流,狄澤宇已經被吓得一愣一愣。
再看手機上的備注,上面寫了:[哥哥]。
狄澤宇現在悔不當初,又沒辦法幹脆裝死,如果自己逃避問題,這位兄長估計要直接報警。
“我和林秋宿是同學,跟着老師一起來京市開會,住在同一間房間裏。”他硬着頭皮解釋,背後不自覺出了冷汗,“但他出去玩了,所以……”
林觀清納悶:“他和誰出去玩了能不帶手機啊?”
狄澤宇還沒消化失戀的挫敗和情敵的挑釁,這時候被林秋宿的哥哥問得窘迫萬分,心情就是極度想死。
他有幾分委屈,又有幾分憤怒地說:“一個宴會上我不認識的野生帥哥!放心吧,林同學這時候挺樂意和外界斷聯的!”
與此同時。
林秋宿被這位野生帥哥的表白弄得不知所措,酒意瞬間散了大半,甚至帶來了亢奮。
似是想要記下眼前畫面,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謝嶼臉上,一點都舍不得挪動。
——就是這個人,剛才說要追求我,說暗戀了我很久,說想成為我的初戀。
——就是這個我心動着的人,很輕地牽起我的手,讓我感知到對方的心跳與自己同樣劇烈。
謝嶼眼裏的情意是那麽熾熱,風雪都不能遮掩分毫,落下來的吻卻只是停留在林秋宿的指尖。
很輕,也很短暫,但是林秋宿清晰地捕捉到了,也清楚地記了下來。
和往常默契不去深究、意味朦胧不清的試探不同,這次的觸碰無需再猶豫,無需再猜疑,每個動作都在向林秋宿訴說愛慕。
林秋宿微微歪過頭,眨了眨眼睫,說:“但我一點也不好,很多情緒不敢承認,很多事情也不敢嘗試,最擅長的是一個人躲起來,這沒有關系嗎?”
比起謝嶼的随性肆意,他覺得自己被稱之為膽小鬼也不為過。
途徑櫥窗裏的精致禮品,林秋宿從不肯提出擁有,對于沒陪在自己身邊的家人,也閉口不說想念。
一開始其實不是這樣,他會吵着鬧着要父母滿足願望,會趴在窗邊等待兄長放學回來……
那些期待應該是值得珍視的東西,但從他八歲以後,就變成了難以啓齒的累贅。
他或許沒在成長過程中很好地學會自愛,但很快地懂得了如何約束欲i望,吝啬于産生任何肖想。
幼年的林秋宿早早地舍棄了玩具,青澀的林秋宿與家人分別已久,到如今情窦初開,甚至搖擺不定這段感情是否可以握住。
但他也無法克制地有了索求。
此刻分明是自己在詢問對方,卻慌張得仿佛被審判,因為他對謝嶼的答案有所期待。
随着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陸續有人從飯局離席,車流聲從不遠處劃過。世人們步履匆忙,沒有誰為誰久久等待。
而謝嶼說:“這當然沒有關系,而且這樣的你也很好,真的已經很好。”
感覺到林秋宿的緊繃與驚訝,謝嶼輕笑了聲,補充:“你看,我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他的态度好像在呵護一朵花苞,細致又溫柔,生怕林秋宿抽出小芽又被風雨打蔫。
林秋宿嘀咕:“真的?”
謝嶼道:“是啊,你知道那學長在大廳裏糾纏你的時候,我心裏想了些什麽嗎?”
“我想你怎麽會這麽受歡迎?真想把你藏到家裏去,裹在天鵝絨裏,不讓其他人偷看,但多琢磨了下,你就應該是讨人喜歡的,大家想親近你很正常……就像我也是這樣。”
感覺到其他人朝這輛車張望了幾眼,林秋宿別開頭,難為情道:“你不要講了。”
“我怎麽不講?你又沒答應我,回頭躲起來就找不到你人影。”謝嶼耍賴似的不肯配合。
林秋宿豎起耳朵:“那樣的話你會不會打退堂鼓?”
“怎麽,你不準我打?”謝嶼問。
“那肯定啊。”林秋宿不爽地說,“我第一次考慮別人的告白,你怎麽可以只做半截?”
意識到自己嘴皮子太快說漏嘴,他破罐子破摔:“謝嶼,我也是第一次給別人這個資格。”
酒後的聲音像浸過溫熱糖水,清脆又軟糯,林秋宿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像是命令,聽起來卻像是承諾。
“你有權力喜歡我,或者選擇更喜歡我。”林秋宿說,“我允許你追求我了。”
他也給予自己資格去探索愛與被愛,如果全然陌生的前路好似漆黑森林……
那他現在允許自己放下所有戒備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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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京市的這兩天,林秋宿只在酒店周圍活動,坐在謝嶼的車上開進二環,外面的建築被茫茫雪色覆蓋,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他新鮮地望着外面的風景,謝嶼就借由後視鏡悄悄看他,一輛跑車和小三輪的速度不相上下。
好在路上沒幾輛車,就這麽在大街上跑着,沒有妨礙交通。
“他媽的,這是在車裏親嘴還是玩手機?眼睛能看着前面的路,別總瞧着副駕駛的人麽?!”
一輛出租與他們擦肩而過,北方司機性子急,能開60碼的路段見到這車慢慢悠悠開40碼,忍不住搖下車窗怒罵道。
林秋宿轉過腦袋,明知故問:“是誰在總瞧着副駕駛的人呢?”
謝嶼模仿他的聲調,跟着說:“是誰還想親副駕駛的人呢?”
林秋宿正兒八經地指責:“這樣不好吧?我渾身都是酒氣,這樣都能下得去嘴?”
謝嶼不禁嗤笑:“你這樣也沒好到哪裏去吧?怎麽就聯想到渾身了?我親一下你手指,你還想我親哪兒?”
“誰在想了?”林秋宿頓了下,再說,“害羞這個詞是不是在你的世界裏不存在啊?明明看你在公司裏的時候,還挺會給別人擺譜……”
聽着少年的喃喃,謝嶼淡聲回答:“不好意思,在公司年薪可觀,名列HR重點關注的防跳槽名單,在你這裏想倒貼,就一副不太值錢的樣子。”
林秋宿臉頰有點發燙,心想,那自己對謝嶼的種種行為,會不會有點過分了?
如果鴻拟的總辦知道了謝嶼的處境,是不是會三觀崩塌、痛心疾首啊?
接着,中間置物架上的手機響起通話鈴聲,謝嶼用車載藍牙利落連通。
發現來電備注寫的是[Clear],林秋宿立即如坐針氈,仿佛叛逆少年瞞着親友翻牆偷情被抓了個現場。
“怎麽?”謝嶼問。
他說得很平靜,似乎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前同事的事情。
林觀清疲憊說:“你在京市嗎?我弟弟的手機落在同學手上,獨自跑去和陌生人玩了,我有點不放心,想讓你幫忙看着點。”
被這麽一說,林秋宿才恍然發現,自己的手機還在狄澤宇那裏!
謝嶼散漫地問:“陌生人?”
“他同學說是個野生帥哥?”林觀清敘述,“以我弟的交友習慣,應該不會去沾一些亂七八糟的人。”
林秋宿松了口氣,內心感謝哥哥對自己的信任,沒有讓他在謝嶼面前太尴尬。
然而下一秒,林觀清咬牙切齒地說:“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鬼知道對方道貌岸然,骨子裏是個什麽玩意?”
在林秋宿絕望的視線下,謝嶼意味深長地笑了聲:“你會不會把別人想得太壞了?”
林觀清沒有察覺到謝嶼笑意裏的微妙,不假思索地答複:“林秋宿平白無故的怎麽會失聯?其中八成有那小子使壞,不用猜就知道是不安好心啊!”
但凡林秋宿拿着手機能夠保持通訊,他都不會這麽過度操心,可現在恨不得立即飛到京市,把整座城翻個底朝天。
“你想想看,我弟萬一有事,沒辦法聯絡我,甚至都不能報警,萬一那個野生傻逼想對他做點什麽,豈不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他惱火地說。
林秋宿:“……”
他麻木地默默在心裏吶喊,哥,能不能少說幾句?這是在給自己聲稱的野生帥哥出主意啊,別慫恿謝嶼了行不行?
謝嶼瞥了林秋宿一眼,朝電話那邊道:“說得對,林秋宿這樣也太危險了,誰知道那傻逼怎麽盤算的?”
這麽說着,他愉悅地勾起嘴角,講得一本正經:“你放心吧,我一定盡力找到他,再好好保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