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玫瑰
新學期初始,春寒料峭。
林秋宿開完班會,又轉場去實驗室開今年的第一次周會,散場後施晗請他吃了水果撈。
位處宿舍區的校園超市裏,因為情人節将至,門口張貼了鮮花預訂廣告,又擺出幾盒精致的永生花。
以往林秋宿生活在明城,每逢這個節日,城鎮上少有的幾家花店也會特意擺出玫瑰,但品類比較單一,幾乎只有十多塊錢一株的卡羅拉。
他因而一直以為這些花都是大同小異,這次注意了眼廣告上的品類單和價目表,發現其中還有許多講究。
并且他雖然做好了滬市物價較高的心理準備,但依舊覺得上面的價格非常誇張。
不僅僅是他備受沖擊,旁邊舔着冰棍的施晗也同樣難以理解。
“30朵玫瑰敢賣五六百,沒幾天就全部枯掉了,這個真的會有人去當冤大頭?”施晗訝異。
林秋宿盯着表單發呆,低聲說:“我看銷量還挺好的。”
施晗轉過頭看他,打聽:“話說你知道之前的奶茶和面包,是誰送的了嗎?”
林秋宿一言難盡,顧慮到狄澤宇目前沒有向大家出櫃,便好意幫忙隐瞞。
“嗯,沒什麽事了。”他道,“之後依舊做同學。”
施晗困惑:“我們實驗室個個郎才女貌,怎麽你無動于衷?”
林秋宿簡潔明了:“不來電。”
“這就是校花的高傲嗎?”施晗的面容嫉妒到扭曲,“但凡有個能喘氣能雙腿行走的跟我示好,我都立馬答應了。”
“你怎麽也跟着叫這種無聊的綽號?不準喊我校花。”林秋宿用胳膊肘撞了下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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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說:“沒想好就随便接受別人的心意,這會不會也是一種不夠尊重?”
施晗碎碎念:“理是這個理,但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擱在你身上的話,我覺得人家可能不需要被尊重,能和你談到一天就是賺到一天……”
和大一大二那些青澀學生不同,施晗盡管為人處世不夠圓滑,但已然是根老油條。
林秋宿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失笑:“我有這麽好嗎?”
施晗推心置腹似的拍拍他的後背:“弟弟,如果我是你,一定狂得上天了,全世界都該圍着我轉。”
憑借出衆的樣貌,他在團隊裏出現的第一天,就被所有人記住名字。
随後他們發現,小學弟不光是可以靠臉獲得大家喜愛,學習能力也非常厲害,沉得住氣做事認真,放在哪裏都該發光。
不過林秋宿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多受人歡迎,在集體活動裏,通常文靜地端坐在角落,傾聽其他人講話的時刻遠多于自我表現,但實際上大家都很願意聽他積極發言。
實驗室有互相鼓勵的風氣,他面對其他人的表揚,反應也非常虛心腼腆,有時候甚至顯得有些無措。
适當的謙虛可以證明心智成熟穩重,但如果和林秋宿深入打交道,會發現他其實不擅長處理贊美,從而往往呈現出一種猶豫和回避的态度。
就像現在他聽到施晗的說辭,彎起眼睫微笑了下,卻俨然沒當真。
“好的,希望接下來數據能賣我個面子。”林秋宿說,“不要跳出一些我難以去解釋的結果。”
施晗的論文經過一整個寒假的艱苦奮鬥,已經修改得差不多,交給導師審閱過兩遍之後,只需要稍作補充,就可以準備投刊。
沒過多久,他這邊不再需要林秋宿幫忙,林秋宿也在教授的指點下,開始準備新課題。
被科研占用了太多時間,校園活動時間被極度壓縮,不過他橫豎沒有報名社團,沒覺得有多麽可惜。
就是偶爾滿課的時候,林秋宿需要往返于實驗室、教學樓和圖書館,會過得比其他同學累一點。
每當那幾天,他無暇分心,線上幾乎是一整個消失的狀态。
聊天框對面的謝嶼每天看三百遍手機,沒瞧見林秋宿半點回應,表情上沒什麽變化,但指尖敲打桌沿的節奏明顯加快。
此刻,鴻拟在開版本讨論會,正好輪到唐律然分享新一季的策劃案。
PPT播放到最後一頁,上面清清楚楚列舉了預備投放的更新需求,并做出方向總結。
單就排版的用心程度來說,整套方案沒花個五小時下不來,除此之外,他還附帶了市場預研的報告。
可見唐律然年前捅了大簍子,把謝嶼說的話記在了心上,年後氣勢洶洶要打翻身仗。
“Island,你覺得這樣能過的話,我回去就開任務單分配下去?”他問。
謝嶼撩起眼簾,淡聲說:“等等有事找你,我會來你工位說。”
因為制作人這麽一句話,唐律然提心吊膽大半天,反複糾結自己是不是要被開了。
他甚至回憶了下,自己與上任主策劃Clear為數不多的交集。
前幾年校招生的交流會上,唐律然身為前輩去分享工作心得,發現許多應屆生竊竊私語今年的SSP裏有個本科剛畢業的男生。
拿SSP的博士生裏或許有只會吹牛逼的水貨,但本科生絕對是萬裏挑一,而且策劃本就是鴻拟游戲業務裏招聘最嚴苛的崗位,唐律然畢業那年拿的是普通offer,已經是花費心血才有的結果。
他得知那人還和自己同樣是策劃,也很想知道對方是什麽模樣。
當時唐律然以為這怎麽說也該是個八面玲珑的天之驕子,然而姍姍來遲的林觀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林觀清穿着洗到發白的T恤,踏了一雙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身體勁瘦修長,或許還有點營養不良。
頭發顯然是仗着臉長得好,自己拿剪刀亂剪一氣,随便修了個形狀,沒有為這次的交流會有意打扮。
畢業院校倒是好學校,實習履歷也很豐富,可是清清冷冷的,不太懂得如何混職場。
新人對待前輩照理來說應該恭敬些,可林觀清沒有,面對唐律然的熱情招呼,只是不卑不亢地回了句問候,半句話都不多說。
唐律然記得很清楚,交流會後公司請客聚餐,大家歡呼雀躍之際,林觀清聲稱加班沒有辦法參與,搞得一些女生很失落。
如今許多年過去,唐律然以為會被踢出鴻拟的校招新人混成了執行制作,自己占了他以前的位置,居然已經謝天謝地……
思及此,唐律然覺得,眼睛一閉脖子一伸,Island要開除自己就開除吧。
随後謝嶼走過來,問的卻是:“你是不是最近要去F大上課?”
唐律然愣了下,馬上說:“對,我去年就上過《游戲化思維與人文》,以外聘身份偶爾講了兩節,這次市場部和F大聯系,希望能做個講座……”
怕謝嶼誤會自己三心二意工作摸魚,他補充:“我正想着推掉呢,這種事情吃力不讨好,和外行的學生們聊這些沒意思!”
謝嶼的眼裏有了笑意,道:“我可以當替班老師麽?”
唐律然:老板瘋了???
公司裏衆所周知,謝嶼最不樂意應付臺前的外務。
高層一直希望他出席業內發布會,以及代表鴻拟去做年度報告,他對這種名利雙收的事情都懶得露臉。
現在這個人說要自己跑F大和一群學生仔講課,唐律然聽了不認為對方是想要為人師表、言傳身教,只覺得背地裏不安好心。
其實去學校開講座挺快樂的,底下有一衆充滿膠原蛋白的男男女女,感覺自己也跟着年輕了好幾歲……唐律然在內心吶喊。
然而謝嶼道:“我老婆一天沒理我了,我直接跑去學校又顯得很黏人,這樣很影響我的家庭地位。”
唐律然:“……”
你和一個大學生談戀愛,追着人家跑,這地位本來就一目了然。
謝嶼悠悠地說:“一個人活得老婆都沒影了,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意思?我看我不如早點退休……”
“別別別,你去你去。”唐律然不想入職半年就換領導,到時候項目組少不了動蕩。
再說了,謝嶼大可以跳過自己,直接去和市場部門聯系,那邊肯定不會拒絕謝嶼的要求,背地裏還會樂見其成。
但Island給別人上課……
唐律然痛苦地摁住太陽穴,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助纣為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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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當天,林秋宿朦朦胧胧地睜開眼,立即打開枕頭邊的手機,查看有沒有未讀留言。
聊天頁面沒有預想的小紅點,他撇了一撇嘴,琢磨,謝嶼當追求者怎麽這麽不按常理出牌?
別人在節日獻殷勤,這人居然會玩消失。
林秋宿昨晚在實驗室待到很晚,這會兒有點疲憊,但沒能睡一個回籠覺,便被活躍的院系群聊吵起來。
[報!提醒一下大家,今天下午我們院裏有講座。]
[再報!下午在多媒體教室的講座,現在我過去看了一眼,前排已經被占滿座位了!]
[為啥能這麽熱門?大家都打算跑去做游戲?]
[我只是想看看做游戲的長什麽樣,天殺的開發組,昨晚在《燎夜》用新英雄四連跪:)]
這個講座有素質拓展分可以掙,在宣傳的時候,林秋宿也報名了。
那時候他還特意截圖,問了下謝嶼是誰去上課。
謝嶼對此表示不太清楚,林秋宿想想也是,對方從來只關注研發,不經手這方面的事務,一無所知也是理所應當。
當下,林秋宿揉揉酸澀的眼睛,去浴室裏洗了個澡,因而清醒了許多。
繼而他啃起紅豆面包,再打開書桌上的臺燈,和往常一樣看完兩篇文獻,又将昨天課後布置的作業做完。
郭曼露在微信上問了他兩道題目,他寫在草稿紙上拍過去,收到了一句[謝謝]。
林秋宿:[不用客氣。]
今天傅遲和夏庭安有選修課,很早就離開了寝室還沒回來,林秋宿發完這條消息以後,一個人出門吃中飯。
不過他走進食堂就有一點後悔,前後左右被情侶包圍,眼神只敢盯着餐盤。
校園裏情侶紮堆出動,有學生頗有生意頭腦,在路邊擺攤賣起自己進貨的鮮花,四處氛圍十分甜蜜。
林秋宿多看了幾眼別人手中的玫瑰,随即被人熱情推銷。
他慌忙擺手拒絕,表示自己馬上要去聽講座,不方便拿着花進教室。
——但果他提前知道這次是謝嶼來上課的話,這時候應該會買一束,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放在講臺上。
但當他坐在前排座位,意外地看到謝嶼走進來時,出門再買的時機已經晚了。
盡管他覺得自己暈頭轉向,下意識地很想離開教室吹吹風。
“靠,這老師的歲數比我年輕?!”林秋宿聽到身後的研究生詫異。
沒人理會這句驚嘆,一個接一個冒出疑惑:“他真的是開發人員,不是營銷組的模特?”
“上次看到Clear我已經覺得夠帥了,鴻拟是看臉招人嗎?”
“啊啊啊情人節最殘忍的事情,不是讓我看到好多對男女朋友,而是從天而降的理想型不是我男朋友!”
林秋宿:“……”
他為了寫筆記,特意拿了iPad和觸控筆,現在筆在手指之間靈活地打轉,卻無法讓自己從謝嶼身上分心。
人群中,他磨磨蹭蹭地擡起頭,看向了大家視線聚焦的地方。
而謝嶼撩起眼簾,也不怕被其他人發現異常,目标明确地朝林秋宿笑了一下。
林秋宿:“。”
Island絕對是男狐貍精吧!他強行要求自己不能和對方眉來眼去,低下頭死死盯住ipad,抓狂地想。
光是現在這樣,林秋宿就有一點吃不消,也以為今天的驚喜到此為止。
然而……
他、把、謝、嶼、想、得、太、簡、單、了!
整整兩個小時的講座,林秋宿如坐針氈,尤其當謝嶼的眼神若有若無地往自己身上瞟,他都害怕被同學們發現兩人有特殊情況。
滿屏幕的開發幹貨分享,林秋宿什麽都沒聽進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鈴響,卻見有個外賣小哥掐着點似的敲了敲門。
一般來講,F大的學生點外賣都會統一放在校門口,突然冒出個小哥,本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林秋宿此刻心不在焉,壓根沒有意識到這點,埋頭在ipad上戳來戳去,故意不和謝嶼對視。
謝嶼道:“請問怎麽了?”
外賣員解釋:“有客人下單了一束花,送給在這裏上課的林秋宿同學,我們放門口了,可以嗎?”
謝嶼很體貼地說:“我已經下課了,可以幫忙拿過去,要不給我吧?”
這時候大家已經可以散場,卻沒幾個人挪動,左顧右盼想要看熱鬧。
而謝嶼還明知故問:“林秋宿是坐在哪裏?”
林秋宿現在害羞得想捂臉,搶在其他人推自己上去之前,率先主動舉手:“是這裏。”
緊接着,衆目睽睽之下,大家眼睜睜看着謝嶼接過一捧花……
一捧花壇???
送花送30朵不算少,送52朵已經很誇張,可謝嶼手上的保守估計有99朵……
碎冰藍色的厄爾多瓜玫瑰沒有紅色的那麽豔麗妩媚,但極大一捧被紮起來時,格外地漂亮奪目。
謝嶼抱起沉甸甸的花束,風度地走到林秋宿面前,看着少年發紅的耳尖,眼底浮現出笑意。
“小林同學,你想收下嗎?”謝嶼道。
林秋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訂這束花的大客戶是誰,自己也沒有辦法拒收。
他在起哄聲中收下了玫瑰,因為花瓣顏色純淨,像極了收下一片年少時的晴朗天空。
本來自己該落荒而逃,可是林秋宿暈頭轉向地走到教室門口,又忽地停住步子。
和謝嶼裝了半天不認識,他一回頭,對方也疑惑地看了過來。
這時候謝嶼正在解答其他同學的課後提問,被一群人團團圍着,可是只要林秋宿的眼神有意飄過來,他就能第一時間捕捉到。
雷達都沒有如此精準,但愛和默契好像可以。
林秋宿抿起嘴,被勾魂一樣折返了回去,張了張嘴卻陷入窘迫,糾結半天也不知道該混在同學之間與謝嶼說些什麽話。
他暈頭轉向道:“我能問你要一下個人簽名嗎?”
話音落下,他恨不得自己沒有來過這趟,想出來的都是什麽拙劣搭讪方式?
謝嶼卻沒有嘲笑他的冒冒失失,語氣不親近不疏遠,措辭非常得體,不教任何人挑出可以指摘的地方。
“寫在哪裏?”他問。
林秋宿放下玫瑰,遞過ipad和觸控筆,這次簽完是真的跑了。
走到路旁長出一片綠葉嫩芽的大樹下面,他這才在濕意漸重暖意漸濃的微風中止步,繼而打開ipad一瞧。
對方沒有順從地寫下名字,無論是玩世不恭的謝嶼,還是凜冽随性的Island,他們在今天都暫時消失。
空白的頁面裏,在一個所有人看不清所寫內容的角度,謝嶼垂着眼睫,握住筆寥寥塗抹幾下。
往上面畫了只叼愛心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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