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衡敲敲桌子,唐明玉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對不起。”

這是今天下午唐明玉第三次出神了,而他們剛看完一個表格。唐明玉面對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頭大如鬥,看了沒一會就敗下陣來。

“我大概是怎麽都學不會的。”

江衡鼓勵他:“沒關系嘛,誰也不是一學就會的。”

唐明玉一推電腦:“不,我就是笨。”

算了,他想,不管他再多麽努力都沒用。

他望向咖啡店窗外的人群,人們排着隊等在十字路口,綠燈一亮,道路兩旁的人群熙熙攘攘穿梭而過。

唐明玉沒什麽表情,安靜地看着。

江衡敏感地感覺到他心情低落。

唐明玉明顯是個怪人,他看着就像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卻沒想到比自己還大;他畢業于名牌大學哲學專業,卻興致勃勃向自己學財會;他看似出身優渥家庭,一身西裝價格不菲,卻在一家不起眼的烘培店打工;他從不提他的家庭,不講述自己,充滿了神秘色彩……

但江衡也是個傻白甜,熱血、真誠、是個一眼看透有什麽說什麽的主。兩人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唐明玉不提他便不問,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唐明玉還沒有過朋友,他性格內向,很難有朋友。跟了霍家銘之後,活動範圍更加縮小,就更沒有朋友了。大學時,他和霍家銘正熱乎着,每天都在家裏膩歪。後來久了,霍家銘不回來了。他也失去了獨立的能力,安安份份地當金絲雀等下去。

小七他們雖然和他有所接觸,卻是團體性質。他們除了在店裏玩玩鬧鬧,并沒有更多交流。江衡就不一樣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和這個人可以很容易交流,什麽都能說。大概是他們都一樣,都是露出肚皮的人,有着絕對的安全性。唐明玉能一秒嗅到他身上理解的味道。

江衡玩着筆:“哎,我上次推薦你的電影看了嗎?”

唐明玉道:“看了啊,《小森林》嘛。真想去那樣一個地方,春夏秋冬,一餐一景都透着美好香甜。”

電影講的是生長在村莊的女孩去東京闖蕩,最終卻逃回鄉下,過着自給自足生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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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了現實,卻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與思考。

他倆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都對這樣避世山林的生活充滿向往。

“有空一起去郊區玩呗,我知道有個度假村,就是有點貴。”

唐明玉興奮起來:“好啊,我有錢,我請你去。”

“你的工資還不如我多呢。”

唐明玉拿出他的錢包,裏面兩張卡,一張是霍家銘給的家用,一張是他的工資卡。

他揮揮自己的卡:“沒關系,我都存着呢。家裏用不着我的錢。”

“唉,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

唐明玉沒意識到其中的問題:“那又不是我的錢。”

“好啦,我開玩笑了。”

兩個傻白甜并頭查攻略,路線、地點、住宿,商量着哪天去,去了撈魚、燒烤、摘西瓜……一時說說笑笑興致盎然。

就在江衡要給度假村打電話的時候,唐明玉忽然停下來:“不行,我去不了。”

“啊?為什麽?”

“我家裏不讓我随便出去。”

江衡詫異道:“出去玩也不行嗎?和他們說一聲呗,又不是很遠。玩兩天就回來了。”

“不行,不可能。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啊?”

唐明玉看了看表,已經五點多了。他猛地緊張地起身,條件反射地:“我要回家了。”

“不是,這才幾點?”

“我要回家,六點必須回去。”

“那我們還出去玩嗎?”

“我不能去,我要回家了。”

兩人糾纏着,江衡怎麽說都沒用,唐明玉一直精神恍惚地重複着回家。江衡一下子攔住他,大聲道:“唐明玉,你多大了!出門還要和家裏報備嗎?什麽六點必須回去,這是什麽家啊?太奇怪了吧!還有你也太依賴家裏了!出來一會就離不開媽媽是怎樣,沒戒奶嗎?這麽大了還吃着家裏的,花着家裏的,難道就不能獨立嗎?不能有點自己的主見嗎?”

江衡是有什麽說什麽的直脾氣,見唐明玉顯然控制不住了,直接一股腦爆發了。

唐明玉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是啊,他也太依賴他了,他就不能獨立嗎?

“我、我要怎麽獨立?”

“呃……你先坐下來和我說說情況。”

見他神情有些恍惚,江衡也意識到話說重了,心虛起來。說實話,他是沒資格管別人家事的,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不能眼看着唐明玉這樣。

他其實早就猜到他的家庭不簡單,一盆狗血已經預備好。然而當唐明玉向他簡單說了家裏的狀況,他還是被震撼了。

“他是我的資助人,我不能忘恩負義違背他。”

“這的确有點難……”

江衡抓抓腦袋,為唐明玉的故事震撼,也為自己的沖動尴尬。

“你真的是助養家庭?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唐明玉慘淡笑道:“沒什麽了,我感激他給我的生活。”

“但是,你也不能無限度地退讓。雖然生活在別人家裏,的确是要遵守人家的規矩。可是你也要有自己的世界啊。你總不能一直住下去吧,還得需要獨立。”

唐明玉只是簡單概括了自己的情況,隐去了他和霍家銘的關系。

“那要怎麽獨立呢?”

他完全不懂,他嘗試過一次離家出走,痛得他精神碎裂,無法生活。

江衡想了想:“起碼不再花他的錢,自食其力。”

“哦。”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霍家銘不會允許他不花他的錢,家裏的財政大權男人掌控,他是無法置喙的。即使那次離家出走,他花的依然是男人留在他身上的錢。他微薄的那點工資完全不夠交房租的,更不用說養活自己。

“有點難度……”

“好像是……”

兩人面面相觑。

江衡靈光一現,忽然提議:“你為什麽不換個工作呢?你有名牌大學的學歷,換個工資高的工作不就好了?”

這個他離家出走的時候也嘗試過。他似乎無法适應那種朝九晚五高速運轉的工作,那種壓抑的環境和複雜的人際關系就足夠令他望而生畏了。

他就不适合工作,傳統意義上辦公室有着一定規則和系統的工作。他只能憑愛好生存,他喜歡什麽,才能接受它。對于陌生的外界環境,他接受的能力非常脆弱。那讓他焦慮不安。

“哦。”

唐明玉依然回答了這個字。

江衡又道:“算了,你一時半會也離不開這家,但是有點自我空間總可以吧?比如不限制人身自由,不管你去哪裏、不設門禁、不幹預你的社交,普通家庭都不會這樣管制的吧?努力争取點空間,争取精神獨立試試?”

唐明玉一言不發,這也是不可能的。先不說男人的獨斷專制,就他個人而言,都很難離開男人一步。即便男人不來管他,他都會想要依賴、靠近他。就算他能克服,提要求也是天方夜譚,更不用說那之後的海嘯了。

江衡觑着他的神色:“還是不行?”

唐明玉道:“還是謝謝你,我會再想想的,好好想想。”

“那就好,慢慢來。”

唐明玉回到家,而男人還沒回來。他自顧去忙自己的烘培練習,這次做的是戚風蛋糕。戚風算是基礎,他之前都做過,但要做到徐慧要求的戚風,還有很大一段差距。

他不斷的練習,反複想江衡的話,到底怎樣才能獨立呢?而他真的要離開他嗎?

他很混亂,這其中的差別他分不清,獨立是否等于離別,他不要離別。

不知不覺到了十點多,霍家銘還沒回來。

唐明玉有點急了,他打了個電話給周闵炜。

周闵炜那邊比較混亂,他走了出來給唐明玉回話:老板有事,今晚可能比較晚回去。

“哦,他吃飯了嗎?回家要不要宵夜?”

“不用了,你準備點解酒湯,他今晚喝得不少。”

“好。”

電話挂了,唐明玉的心提起來。他連忙去廚房煮湯,盯着牆上的鐘表心神不寧地熬時間。

那邊,常小年幾乎赤`裸地走上岸來,在老宋懷裏撒嬌使性。

老宋安慰地親了他兩下,要他先自己玩他們談事情。

霍家銘挑眉,老宋對常小年的寵愛有些不同尋常,竟然當着他的面絲毫不避諱。

他既然不避諱,霍家銘更無所畏懼。

“我聽說霍兄你有塊地皮正在搞工程建設,還是政府投資的,有幾家公司可都來競标了,有沒有興趣考慮我們宋氏集團?我老宋肯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老宋拍胸`脯保證。

霍家銘微笑:“宋總這是從哪聽來的消息,那塊地我自己都不知道,就有一群人找到我頭上,我實在有些不明就裏。”

常小年在旁聽着,給兩人一人端一杯酒。

老宋接過來哈哈大笑:“你別給我裝,那邊都開始動工了,你能不知道?至于我怎麽知道的嘛,圈子就這麽大,我當然有我的辦法。”

霍家銘依然裝傻:“我不知道啊,就是今天我才收到消息那邊被批下來了。政府的文件還沒發到我這,你們的鼻子也太靈了!”

“哈哈……”

兩個老狐貍你來我往的兜圈子,霍家銘總能四兩撥千斤地推出去,老宋就算再急也無可奈何。

那可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價值十幾億,未經污染的桃源山林。霍家銘又怎麽可能讓這群人染指。

眼看着霍家銘不松口,老宋也無計可施。他往常小年那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假裝酒醉先出去了。

環境優雅的日式木屋,廊下叮叮當當挂着風鈴,一汪溫泉袅袅繞繞升起霧氣。

常小年依然有說有笑地伺候着霍家銘,他跪在榻榻米上,像一個畢恭畢敬的日本人妻,持着嚴謹又繁瑣的禮儀。

霍家銘淡淡道:“你長進不少。”

常小年笑道:“那得感謝霍叔的培養。”

霍家銘嗤得一笑,他如今喝得不少,身上松散,精神有些活泛。

“哦?”

“小年的一點一滴都是霍叔給的,難道不是霍叔的功勞?”

霍家銘看着眼前的孩子,他的确比以前懂事了,但渾身透出的圓滑成熟,不露聲色,像一條冷冰冰的蛇,越發令他不喜。

常小年跪着關懷道:“霍叔累了吧?要不要下水松快松快,我幫您按按?”

霍家銘想看他做什麽,沒有動。

常小年一笑,弓着腰像一只性`感的小貓,半遮半掩的浴巾掃着腿縫爬了過來。他碰了碰男人的額頭,耳鬓厮磨地,如蛇吻般舔上男人的喉結。

霍家銘感覺出了有趣,一手支開他的頭:“你不是老宋的人?”

“我是您的人。”

常小年篤定地道:“我喜歡您,我是您的人。”

這句話很熟悉,但說這話的人卻天差地別。

霍家銘勾勾手指,常小年忍耐不住靠近。他依然還是沉不住氣。

男人掐着他的脖子猛地拖近,呼吸可聞:“怎麽證明?”

常小年慢慢揚起一個笑容,脫掉了身上的浴巾,一絲`不挂地将男人的手引向自己的身體,軟化在了男人懷中。

宋敬言在外面呆着,人年紀大了再做這種事已然沒有了年輕時的魄力。他想抽煙,但因為常小年要求戒煙身上一根都沒帶,他搓着手來回走,裏面什麽動靜也沒有。他喜歡常小年,但喜歡是一件事,輪到正事上又是另一回事。他老婆孩子常年定居國外,到了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事業上的角逐更為暗藏洶湧,雖然不會輕易栽跟頭,費心費力卻是不少。他心累、孤獨,厭倦了外面的莺莺燕燕,迫切需要一點溫情。

而霍家銘卻是他們中一個另類,他似乎永遠不知疲倦,軟硬不吃,冷血無情。他不停地往前沖,從來不知道後退,不僅是個工作狂,更是個獨裁者。和他做生意,就像從虎口上拔牙,讨不到半分好處。這次是常小年主動要求上陣,由“熟人”關系更好接近。

然而他在門外站了這些時候,已經開始後悔這項舉動。

常小年真的能從閻王嘴裏套出實話?還是他們一起作秀耍着他老宋玩?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小年會有危險!

他胡思亂想着,很快霍家銘給了他答案。只聽裏面一聲沉水的巨響,霍家銘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宋敬言:“怎麽回事?”

霍家銘:“走了,老宋。”

“哎,這酒還沒喝完——”

霍家銘拍拍他的肩:“外面丢的流浪狗別亂養,小心被咬。”

“什麽?”

老宋一頭霧水,回頭卻見常小年光着身子從水花四濺的溫泉裏爬出來,如同落湯雞一樣,分外狼狽。

老宋哈哈大笑,常小年氣急敗壞地:“我都快凍死了,你還笑!”

“哎喲,寶貝。”

他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悵惘,但總歸是上去摟住了他。

霍家銘坐在後車座上揉眉頭,問:“幾點了?”

周闵炜看了下表:“十二點多了。”

霍家銘道:“回家吧。”

“現在回家有點晚了,要不就近歇了吧。”

霍家的宅院并不只有一處,在天苑附近男人還有一套公寓。

霍家銘被鬧得心煩,只想回家睡個安穩覺,依然堅持:“回家。”

“好。”

周闵炜大概猜到,連車速都沒降直接往香山別墅開去。

而家裏等着的唐明玉早就急了。男人不管回來的多晚,他都會等。從周闵炜打電話回來的那刻,他就不得安寧。雖然說不會吃飯,他還是煮了點粥。一次次地去熱,就在客廳等着,等得連連哈欠,徐媽來勸也沒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霍家銘還沒回來。而他不能再多問,會讓他煩。在等待裏,男人的一切都成為頭等大事,怕他喝多了、怕他醉、怕他高血壓上來、胃難受又傷身體;也怕他不理自己,怕他鬧脾氣……這些合起來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連兩人的戰争都變得渺小了。

他還和他計較什麽呢?多少年了不都是這麽讓過來的。早就知道他不會退讓、不會疼人,何必還要有所期待。

只要他愛他就好了啊,在每個時候他都能感受到愛情的力量,讓他無畏、勇敢并甘願犧牲。

他等得快睡着,牆上的鐘過了一點,玄關忽然有了動靜。

他猛地起身跑過去,周闵炜送着霍家銘進來:“唐先生,霍總交給你,我先走了。”

“哦,好。”

他小心接過男人扶好,讓他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彎腰幫男人換鞋、脫衣服。

霍家銘不滿地撕扯領帶,唐明玉又連忙去解,男人摟着他的腰,沉沉地壓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他後頸一小塊白淨肌膚。

之前被撩起來的情`欲忽然就竄出來,喝多了之後男人自控力減弱,用牙叼住青年的肌膚便狠狠厮磨。

唐明玉一痛,哼出了聲:“別,痛。”

男人聞着他的味道吻他的脖頸、臉頰、鼻子和嘴,唐明玉胡亂躲着,心也徹底軟了。

“您、您喝點解酒湯好不好?唔!”

唐明玉陷進綿長的深吻,承受不住男人的力量被撲倒在地。兩人在玄關就開始糾纏起來,霍家銘被青年身上熟悉又安全的味道包圍着,泡進溫柔體貼的海水裏,往下沉、往下沉……

盡管意識到危險,但他已經無法控制地沉淪下去。

青年的牛仔褲被扯下來,大手掌控住渾圓挺翹的臀瓣。

唐明玉拼命逃:“不行,不能在這……”

兩人在玄關争鬥了一番,男人嫌他煩,直接扛起來上樓去了。

到了樓上,唐明玉執意不肯,又是哄又是騙,男人滿臉漲紅、粗聲喘息,沒力氣和他耗,從他身上下來不動了。

唐明玉狼狽不堪,提上自己的褲子,下樓端來解酒湯。

一勺一勺強逼着男人喝了,摸摸男人的額頭,似乎沒事。

“下次別喝這麽多了好不好?這麽喝您自己也難受,多傷身體啊。”

唐明玉說着,看男人一動不動,幽深的目光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看着他。

唐明玉爬上床,靠近男人低聲道:“您想要什麽?”

霍家銘沒回答他,閉上眼睡了。

唐明玉心裏也很難受,男人的一舉一動都牽制着他,給他造成巨大影響。他用熱毛巾給男人擦了擦臉,用被子給他裹起來,等男人睡熟了才舍得離開。

地上零落散着男人的衣服,唐明玉一一拾起來,西裝外套褶皺了,潮濕濕得像沾了不少酒液。唐明玉抖了抖衣服,打算疊起來送去幹洗。不料,裏面口袋跌落出一件東西。

下意識地唐明玉心裏咯噔一下,電閃雷鳴,一條黑色內褲赫然躺在地板上。

那是黏濕的、擰成一條,唯有零星一點布料的情趣丁字褲。方才塞在了男人的西裝口袋,昭然若揭、明目張膽地宣示着主權。

唐明玉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

為什麽呢?

不是說,不會再有別人了嗎?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他的臉脹紅,仿佛被人狠狠打了幾巴掌。

盡管他知道男人有時候逢場作戲,不時會出現一些狀況。但這麽明晃晃地把證據擺在他眼前,撕開那層僞善的包裝,撕碎了兩人脆弱的信任,正面迎擊的震撼,依然讓他無法接受。

不、不可能。

他明明感受到男人已經有一點點喜歡他了,允許他帶着愛慕靠近了。

為什麽一夜之間又變回原樣。

他呆呆發愣,無法接受。

而床上的男人理所當然睡得正香。

他心裏冰涼冰涼,寒風刺骨,僵硬的身體冷到毫無知覺。

他不能想,不能思考,否則疼痛會讓他在這一刻就立馬死去。

在天亮之前,唐明玉都坐在床尾,拿着那條內褲無所适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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