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回男人沒綁唐明玉,只是把他關在房間裏。事情一下糟糕透頂,唐明玉頓時失去了人身自由。他構建的美好生活,工作、愛好、朋友、愛情全部沒有了。徐媽抹着眼淚千方百計往裏送吃的,霍敏和男人大吵了一架,父子倆險些動手。唐明玉的迅速枯萎,讓這個家也陷入暮氣沉沉的氛圍。

霍敏從小就沒有母親,他沒有母親的概念,也沒有親戚,他的世界只有父親和阿姨。父親總是很忙不在家,他幾乎算是阿姨一手帶大的,在很長一段時光,霍敏都很孤獨。從唐明玉進家門的那天,他忽然覺得不再是彷徨無依一個人了。

唐明玉改變了這個家的結構,從很早霍敏就知道家不一定是爸爸和媽媽,兩個男人也可以在一起。他的父親有過很多情人,但帶回家的唯有唐明玉一個。

唐明玉為這個家注入了新鮮血液,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體貼入微地照顧他們,比起霍家銘,他更襯得起這個家的精神支柱。他的父親配不上他。他把所有人都看成蝼蟻,唯有他自己是獨裁的君王。他沒有感情,對待幼子的他尚且不聞不問,更不用提走馬觀花的情人。

他為唐明玉不值。

父子倆的争吵愈演愈烈,沒有唐明玉做調解,他們那層剛剛建立起來的親密關系不堪一擊。父子倆如同宿世的敵人,仇恨着彼此。

霍敏不再回家,霍家銘絲毫不以為意。他一天只回來一趟,進房間看到唐明玉半死不活的模樣,一口怒氣就不知道從哪來。

男人氣急敗壞摔門而去,唯有徐媽在這搖搖欲墜的家裏抹眼淚。

一天只有一次送飯的機會,徐媽每天變着花樣提高食物裏的能量,盡量維持着他的體力。

而前幾天她跟着男人送進去,都是原封不動再拿出來。唐明玉根本就沒吃什麽,後來狀況好些,他就經常縮在窗邊。陽臺被鎖死了,他哪裏都去不了,暗無天日的囚禁生活讓他愈加衰竭。

唐明玉心思單純、一向聽話,從來沒有受過這種苦。

他模糊地意識到是挑戰了男人的權威,但他似乎也不多麽害怕。只是失去自由的痛苦分分鐘熬着他的神經,漸漸遺忘了時間,體力衰退,精神恍惚。狀況越來越差。

這是一場耐性與意志的拉鋸戰,霍家銘在他即将撐不住的時候又回來了。

那時,唐明玉昏昏沉沉躲在窗邊的角落。當男人看到地上蜷縮成一團的人時,心裏驀地被緊緊攥住。

他狀似無意地道:“想好了嗎?”

唐明玉渾身無力,勉強睜開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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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銘把他熬到了極限,整個人枯槁單薄如紙。

男人給他灌了一點水,抱到床上:“知道錯了嗎?”

唐明玉茫然地道:“知道了……”

“錯在哪裏了?”

“錯……”

唐明玉費勁腦子想,他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

“我錯了……”

他唯有如此說。

男人沒說什麽,看了看卧房一塌糊塗也沒法睡,直接抱着他到客房去。

唐明玉好好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恢複了自由。

男人如常地起床吃早飯,唐明玉被他從樓上抱了下來,在餐桌旁發呆。

“吃飯。”

青年聽到命令,茫然地拿筷子。

兩個人機械地吃飯,沒有交流。

“我可以出去了嗎?”

“可以。”

“我想去上班……”

“還不到上班的時候。”

唐明玉放下筷子,吃不下去了。霍家銘擡頭看了他一眼。

“那我可以去拿點東西嗎?也得請個假。”

男人繼續攪動着粥,讓徐媽也給他添了一碗,半響才道:“我送你去。”

吃完飯,男人像一條毯子直接把他裹起來抱車上,開往市中心的烘培店。

唐明玉堅持自己下車,男人只好在外面等。

從車窗看過去,青年跌跌撞撞扶着牆,太陽照在他身上像燒着了。從店裏走出來個女人,兩人談了一會話,對方似乎很意外的樣子。交接好了東西,青年便告辭離開。

霍家銘點了支煙等他,青年從街對面蹒跚着提着東西走來,袋子裏書本、打蛋器、模具放了一堆。他爬上車座,對男人道:“好了。”

霍家銘發動車子,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的頭發長了,遮住了眼睛,看不出什麽情緒。

車廂裏寂靜無聲,男人不耐煩聊天,唐明玉也一聲不吭。

路上,霍家銘接了個電話,老宋那邊直接找上門來了,就等在辦公室裏。周闵炜着急的語氣從電話裏冒出來。

霍家銘還在沉思,唐明玉道:“您先去吧,我打個車。”

此時的高峰路段,前面的車排成一條長龍,男人看了看表,“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嗯。”

轉過拐角,男人将唐明玉放下來。青年抱着滿滿一袋東西,在人流中無助而脆弱地望着他。

霍家銘搖下車窗,對他道:“聽話。”

男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車子擦身而過,後視鏡裏青年的身影越來越遠。

那天之後,霍家銘就失去了青年的消息。

唐明玉哪也沒去,他太累了,随着人流茫然地走,被擠到了公園門口。晨練的大爺拎着鳥籠遛彎,大媽背靠着樹扭腰伸腿,他一時看住了,就在一處座椅上看了許久。遠處兩個大媽抱怨着誰家兒媳最懶,太陽曬屁股了也不舍得起來,內褲都要她去洗,兒子一家一天三頓在她這吃,還不給錢。另一個又說,你就知足吧,這還沒個病啊災的,上次我去醫院兒子都沒落下上班。唉,孩子們都是上輩子欠的債啊。兩個老姐妹又笑嘻嘻地蹬起滑輪。唐明玉在旁邊聽得有趣,興頭過了卻是沒來由的失落。

他感覺很孤獨,如果他按照正常的軌跡生活,畢業找個工作,談個女朋友,這個時候也會有一個孩子了。

然而他現在……早已離“正常”很遠很遠。

他坐在那裏,沒人來和他說話,他也沒和別人說話。有幾個小男孩玩球,女孩子們跳皮筋,大清早的這城市一隅卻極為熱鬧。不過孩子們既不可愛,也不熱情,他們有着成人的圓滑世故,為了搶個球争吵不休,偷奸耍滑,潑皮無賴。對強者則無限度地崇拜,巴結着讨好。這游戲玩得沒什麽意思,唐明玉不知不覺坐這呆了一上午。

他不想回家,無處可去。在公園裏來回轉了兩圈,他又回到了大街上。

他抱着一大袋子東西,饑腸辘辘,天地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霍家銘見到老宋,本想想個理由将他搪塞過去。不料老宋見了他先賠了個不是:“小年他也不是故意的,回頭我一定教訓他。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霍家銘疑惑道:“怎麽回事?你先坐下說。”

“唉,這不上次照顧不周,惹你不高興了嗎?連我的電話也不接了。小孩子誠惶誠恐,生怕得罪了你,非要我上門說清楚。你看,你哪有功夫和他們小孩計較。”

老宋的話兜兜繞繞,綿裏藏針,但什麽意思他是聽懂了。

霍家銘想了想道:“老宋,公司其他項目随便你挑,入幹股坐等分紅都可以。只是清鄉,不能碰。”

“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

老宋騰地一下站起來,“霍家銘,你別以為你能一口吃個大胖子。沒有其他公司合作,你能做成什麽!守着塊光禿禿的地養老嗎!做生意這麽獨,你就不怕遭報應!”

霍家銘不置一詞,叫周闵炜道:“送客。”

兩人徹底撕破了臉,老宋氣急敗壞地走了,霍家銘問周闵炜:“家裏來電話了嗎?”

周闵炜道:“沒有啊。”

霍家銘微微皺眉。

“唐先生說要給您來電話?我這邊還沒接到,要我打個電話問問他嗎?”

霍家銘沉思不語,小孩是心有怨言,嘴上不肯說,私下還在使性子。不過他這回并不生氣,反而覺得他在撒嬌。

“不用了,你多注意老宋,接下來他可能會有動作。”

周闵炜意外道:“是。常小年怎麽辦?”

霍家銘嗤笑一聲:“這個小家夥,還學會了挑撥離間。老宋這麽急大概是他慫恿的,腦子不往正處使,不用管他。”

周闵炜道:“只怕是小鬼難纏。”

霍家銘低頭忙起來:“必要的時候,不管他是誰的人,一并處理。”

“是。”

霍家銘忙到晚上才回家,清鄉,他揉了揉眉頭,從潛意識裏排斥這兩個字。

他并不打算把清鄉提上日程,但顯然事态愈演愈烈,容不得他不做決斷了。

回家。

他久違地想享受一下唐明玉的溫柔。

開門并沒有見人迎出來,往樓上掃了一眼,問徐媽:“人呢?”

“都沒回來啊。”

“都沒回來?唐明玉呢?”

“沒啊,小玉沒回家,我還以為他跟着先生您……”

霍家銘後知後覺地臉沉下來,神色凝重。

打電話找,而對方關機。一天未歸,他跑去哪?

第一反應是走丢了,他那個笨腦子,打個車都能走丢,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男人忍不住暴躁:“給我找啊!愣着幹什麽!”

大晚上的,霍家全部出動了!

霍家銘四處打電話,公安局報案、調派人手、自己開車到白天的地方找,他甚至想去醫院搜查。

不管怎樣,先找到人再說!

夜裏只看到來回飛馳的車輛,繁華的街市人來人往,男人越想臉越黑,也許不是走丢,而是跑了。

外表裝模作樣臣服,實則內心不甘地逃跑。

男人一下怒上心頭,狠狠撞上了前面的路障。

給他找!狠狠給他找!掘地三尺也要給他找出來!

唐明玉在外面游蕩了半天,實在沒有辦法,手機沒電了只好在公共電話亭撥通了江衡的電話。

幸好,他還記得這個號碼。

他不想麻煩任何人,可是知道他情況又能收留他的,唯有這一個了。

江衡上着班呢,忽然接到他的消息,轉了好幾趟車,才到電話亭找到他。

“你也太神奇了吧!離家出走?而且什麽都不帶?”

唐明玉坦然地攤手:“我帶了手機錢包。”

江衡無語:“你這和沒帶也沒啥區別,幸好你還記得我電話!”

唐明玉道:“你的號碼不難記。”

好吧,江衡抹了抹汗,“你先去我公司吧,我們就近的一個辦事處,稍微等我會就下班了。”

唐明玉道:“好。不過,我有點餓了。”

江衡無奈,“到我那有吃的!”

到了公司,江衡把他安排在休息室,給了他好多自己私藏的零食。

唐明玉沉默地吃着:“麻煩你了,謝謝。”

“唉,你有事找我就好了,這沒什麽。千萬別說謝!”

唐明玉露出一個笑容。

江衡趕緊回去工作了,晚上只能帶他回家。

這心大的,一場說走就走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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