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唐明玉玩了一天,莫雲便騷擾了一天。男孩的熱情像個燃燒的大火爐,他去哪對方跟到哪。經常見唐明玉逃也似的和他轉圈,最後被糾纏得無奈了,也就任他胡鬧。他能夠感到莫雲是在和他鬧着玩,并沒有多少真心。對待這種一時沖動的愛慕,唐明玉沒放心上。

夜晚,城堡的天空綻放着絢麗的煙火,莫雲趁其不備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唐明玉目瞪口呆地回頭,在他身後,周闵炜無奈地微笑。

唐明玉徹底傻了:“你怎麽來了?”

莫雲道:“誰啊?”

周闵炜走上來道:“霍總要我來接你。”

唐明玉不安地往他身後瞧。

周闵炜笑道:“他沒來。”

唐明玉暗自松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麽又有些失落。

“走嗎?”

“嗯。”

莫雲拉着他的手:“你去哪啊?”

唐明玉費力抽出手:“我要回家了,你也快點回去吧。”

“喂!”

唐明玉走出幾步,又回頭:“幫我和慧姐說一聲,我就不和你們一起走了。”

“唐明玉!”

青年沒有回答他,他就像只放出籠子的鳥,到了時間,就會又回到籠子裏。男人派車來接他,想必是什麽都知道了。等待他的不知道是一頓責罰還是繼續無聲的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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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玉不知道。

他有些迷茫。

過了許久,窗外樹木的黑影往後飛速越過。

唐明玉遲疑地問:“我們不是回家嗎?”

周闵炜道:“霍總在出差,要我帶你直接過去。”

“哦,很遠麽?”

“還好。”

“他說要帶着我麽?”

“是啊。”

唐明玉心裏又活過來了,蠢蠢欲動,不得安寧。男人要帶着他,男人要見他,他還是需要他的!

唐明玉品味着這一絲絲甜,原本蒼白虛弱的臉上也似注入了神力,變得紅潤起來。

他磕磕絆絆地道:“剛才、剛才的事,你能不告訴他麽?”

周闵炜笑:“剛才什麽事?”

唐明玉尴尬地不說話了。

周闵炜猜了個大概,神秘地道:“放心吧。不過我可以保證我這邊,其他方面就不好說了。”

唐明玉暗悔道:“早知道就不出來玩了。”

周闵炜一笑,繼續開往清鄉。

一路上唐明玉都焦灼不安,他一會興奮,一會失落,一會又害怕,胡思亂想,生怕男人會生氣。他想了許多種應對的方案,但每個都顯得那麽拙劣,漏洞百出。在男人面前,他是連撒謊都不會的。

随着時間的拉長,目的地越來越近,他心裏的焦灼就增加一分。到最後索性破罐破摔。算了,老實坦白吧,說不定認錯态度好還可以獲取原諒。

這麽想着,酒店也到了。

淩晨,陌生的小鎮到處漆黑一片,酒店劣質的熒光燈閃爍着,随時都可能在黑暗裏滅掉的樣子。這座城鎮,所有人家很早就沉入了夢鄉,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遠處山巒疊嶂,樹木葳蕤,冷靜的街道碾過汽車,混合着幾聲狗吠,寂靜得像異外時空。

唐明玉站在這龐大的靜谧裏一時怔住了,周闵炜在前面招呼他,門口站了幾個人在說話,似乎男人也在那裏,煙頭的火光時明時滅。

他心裏湧起一股暖流,迫不及待想奔向他。

他小跑幾步,沖着那個高大的身影去。男人站在晦暗的燈影裏,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和那些人商量着事。

他提着包跑過去,男人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唐明玉小聲道:“我來啦。”

霍家銘終于看了看他:“嗯。”

“首先還是得解決釘子戶的問題,他們杵在這,我們怎麽開工?”

“那就給他們錢嘛!挨家挨戶去勸,我就不信錢砸下去他們還不走。”

“那之前的拆遷戶呢?你這樣對人家又不公平了。同樣的平方面積換的錢不一樣,按下這頭那頭又起來了,這不是鬧嗎?”

“那你說怎麽辦?就讓他們賴着不走?”

“主要是張蓮花一家,那家老太太太難對付了。現在就算給她多少錢,她也不會走。”

“唉,霍總你怎麽說?”

霍家銘抽完最後一口煙,手指撚滅了火光:“不早了,大家先都回去吧。明天再說。”

唐明玉站在男人身邊,什麽都聽不懂,但他知道男人談着事,還是不打擾比較好。

他看着男人手裏撚碎的煙頭,怕他傷到,掰開男人的手,把煙灰都小心倒在自己手裏,心疼地搓了搓男人的手指。

霍家銘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唐明玉把煙灰倒掉,直接兩只手和在掌心揉搓。溫暖的觸感,撫平他手掌的紋路,周圍的人應和了幾聲,慢慢散了。

男人問:“玩的好嗎?”

唐明玉擡頭道:“您還疼嗎?”

霍家銘抽出手,按在他頸後往裏面走。

唐明玉好奇地觀察着四周,說是酒店,不如說是個農家院。裏面南北朝向的屋子,兩層小樓,一個不大不小的天井。南邊是廚房,此時還燈火通明,樓下是老板娘一家人住,樓上幾間客房。院子裏拴了一只狗,見到唐明玉就狂叫。唐明玉連忙躲到男人身後去了。

周闵炜帶着他們從樓梯上去,走進客房:“霍總,一切都安排好了。要不要讓他們做點飯來?”

霍家銘回頭問:“你餓不餓?”

唐明玉點頭。

“給他兩個菜,一碗米飯就行了。我不吃。”

“你夠嗎?”

唐明玉拼命點頭。

周闵炜遲疑道:“您今天還沒……”

霍家銘擺擺手,周闵炜出去了。

唐明玉打量着這間屋子,雖然院子裏混亂不堪,裏面卻是別有洞天。一張歐式鐵藝床,墜着小碎花的窗簾,小餐桌上碼着整整齊齊的餐具,還有一束鮮花插瓶,外面則是寬闊的陽臺和仰頭就可以看到的漫天星光。

他一下就喜歡上這裏了,好奇地在屋子裏轉轉看看。門聲響,老板娘端了飯菜來,鄉下地方照顧不周,熱情地招呼他們過來吃飯。

他謝過老板娘,對方擺了滿滿一餐桌,雞鴨魚肉,鄉下小炒,還有兩海碗米飯。

老板娘唠了一會磕,終于走了。他一個人敷衍了這些時候,男人全無動靜。他只好過去請:“您也吃點吧。”

霍家銘處理着工作,頭都沒擡。

原來還是這樣……

在別人面前男人還會和他說幾句話,獨處則又是不理不睬。

不過,他來的時候心裏有準備了。不管他怎麽冷落他,他都不會氣餒。

唐明玉挽住男人的胳膊坐他身邊:“就當是陪我吃點好不好?”

霍家銘審視的目光轉向他,他到底有幾張臉?又在隐瞞他什麽?不過如今焦頭爛額的情況,他沒心情對付這個家夥,只能先把他綁在身邊。

唐明玉被他盯着,心虛地移開視線。男人冷笑。

肚子實時地咕嚕了一聲,唐明玉羞慚地低頭。

霍家銘道:“吃飯吧。”

炒得脆脆的幹煸芸豆、一小碗雞湯飄着香菇丁,雞蛋配着野菜青澀的味道,還有一尾肥碩的紅燒魚。

唐明玉仔細地挑出刺,将一小碟完好的魚肉放在男人面前。

一面自己吃一面還給男人夾菜,霍家銘煩躁地:“吃你的吧。”

唐明玉埋頭扒飯,不屈不撓地又給他盛了一碗湯。男人被他伺候慣了,有脾氣也發不出。

“您怎麽來這裏出差了?”

霍家銘蹙眉:“我不能來?”

“不是,這裏好安靜哦。好像是鄉下地方,您在這裏還有項目嗎?”

霍家銘瞪了他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唐明玉無奈地笑笑,敏感地覺得男人的心情不太好。

吃完飯,簡單洗了個澡,唐明玉換了衣服上床。沒想到這鐵藝床一上去就咯吱發出偌大的聲響,他吓得愣在了那裏,霍家銘鄙視的目光看來,唐明玉尴尬地:“床好像不太好……”

盡管男人千頭萬緒,一整天都是糟心事件,還是被愚蠢的唐明玉神奇地安慰了。

翌日唐明玉一覺醒來,男人已經不在房間了。從二樓陽臺望出去,整個小鎮顯出了它真實的原貌。青山遠黛,郁郁蔥蔥,一層層春種的梯田抽出幼苗,油菜花像野草一樣爬滿了山頭,一條公路筆直地通向山間。那就是昨晚他們來時的路,零星幾座房子,他們這個小樓算是最輝煌的建築了。院子四周也栽種了菜園子,泥土的芬芳混着晨霧的清冽,沁人心脾。唐明玉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人。

男人穿着黑色夾克,在幾個村幹部的簇擁下從下面的園地爬了上來。他穿着打扮都很普通,手指夾着根煙,鞋子踩了泥,像這裏所有當地人一樣杵在那商量事。看得出,那幾個幹部都待他頗殷勤。他是清鄉難得的貴人,出錢為他們改變貧苦現狀,他們的政績都綁在這個人身上,怎麽不感恩戴德。

衆人商量了一通,還是決定先從張蓮花一家入手,解決了她就解決了大半問題。

霍家銘是極不想回清鄉去的,如果他想去,也不會拖了這麽久。

二十多歲離家,他再也沒回去過。

如今是逼得他不得不面對了。

這塊貧瘠的土地,越往裏走越熟悉,二十年來沒有絲毫變化,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镌刻着舊有的痕跡,像陰影一樣跟了他大半生。

這裏離清鄉還有幾裏路,他就已經隐隐有躁郁的症狀,如果看到那一家人呢?聽到他們的聲音?他拒絕去想。

“張蓮花一家就駐守在村口,我們最好趁着她下午去姚家口打水,好好勸勸她家裏人。”

你看,聽到她的名字都會惡心。

霍家銘忍住內心的厭惡,面不改色道:“那就下午去看看吧。”

唐明玉遠遠看着男人的鞋子一遍一遍在路牙石上磕,極愛幹淨,避開周圍的一切。男人一口緊一口地吸煙,煙灰落在手指上飛飛揚揚,腳踢在石頭上的力度越來越大,在人群裏煩躁的樣子。他知道男人的耐心已經瀕臨告罄,他是受不了這裏了!

他受不了這裏的貧窮,受不了這裏的鄙陋落後,受不了修不到村裏去的那條公路,每當下雨的時候,他都要淋着大雨推着女人的三輪車,泥水像蚯蚓一樣縱橫交錯,越推越往裏陷。每次都要折騰好幾個時辰,但每次都必須他去。女人的暴脾氣要将屋頂掀翻,追着他在大雨裏跑了三裏地。

都說鄉下人善良溫厚,他從沒領教過,他身邊的人自私、刻薄、工于算計,在天命和生活的壓迫下最終如狼般彪悍狡猾。

他不喜歡清鄉,這裏沒有他一絲美好的回憶。

唐明玉見人差不多散了,穿着睡衣就急不可待跑了下去。男人還在菜園子那抽煙,一根接着一根,吞煙吐霧。青年從後面過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霍家銘蹙眉:“起來了?”

“嗯。”

男人想甩開他別起膩,奈何青年牢牢抓住了不放手。

兩人一起站着,也就這麽着了。早上的冷風吹在身上,在萬物複蘇的勢頭中似乎還有些寒意。唐明玉牢牢抓着男人的手,溫柔地摩挲交纏,握住了就不會分開。

霍家銘道:“我下午出去一趟,你在這別亂跑。”

“嗯。”

唐明玉是越來越喜歡這裏了,這裏空氣清冽、風景優美,像一座遺世孤立的荒園,将兩人徹底地隔離出來。沒有紛紛雜雜的人群,沒有社會等級的制度,沒有功利沒有緊迫感,這裏将一切都淡化了,只留下他們彼此,像走進了桃花源,心都貼近了不少。

單純的環境,耕種收獲,自給自足。他想也有這麽一個院子,和男人住一輩子都不覺得膩。

霍家銘看着唐明玉已經和院裏的狗玩得起勁,大狗往他身上撲,他摸着大狗的頭向男人燦爛地笑。

霍家銘心想,下午去一趟就趕緊回來,回來抱着他歇着去。然後他們就離開這裏。

有了這點動力,也不算太難過。下午,男人踏上最後一段回鄉的歸程。

公路只延伸到半路的交叉口,下面就是土路,汽車在狹窄的山路上颠簸,颠得窗外的風景都在搖晃。現在已經拆遷得差不多了,沒剩多少人家,磚石瓦礫堆着像個荒野的垃圾場,斷壁殘垣,破敗不堪。一條被砂石填滿了的幹涸小溪,蜿蜒進村裏。汽車駛到半路沒法往裏進了,橫七豎八的電線杆,飛來幾只麻雀縮着頭,撲棱着翅膀跑了。村幹部在前面帶路,大家下車步行。

“這片算是都拆遷完了,再往裏走是張莊,人都聚到了那邊,每星期輪換着去姚家口運水。他們基本不用電,夜裏早早就睡了,不然就點個蠟燭。都是一群老頭老太太,頑固得很。”

霍家銘的皮鞋踩在瓦礫上硌得慌,所見滿目瘡痍,烏煙瘴氣。隔着幾米,有一片倒塌的圍牆,裏面躺着幾個鐵架子和玩具,這麽多年他上過的幼兒園還沒變,依然是那幾個破架子充當門面。然而拆遷帶不走,就橫在地上當起了歷史遺跡。

随着地界的深入,所有回憶像洪水猛獸般一股腦地襲來。

霍家銘冷着一張面孔,踹倒了鐵架子,硬是從上面踩着闖了過去。

“他們老頭老太太不走,再煽動着三姑六婆,年輕人在外打工,留下老弱婦孺我們還真不好辦。就張蓮花一家,不知道闖了多少遍村委了,鬧得要分成要地,實在是頭疼得很。現在他們也不從這邊走了,直接從姚家口繞着打市裏去,這……”

村幹部苦笑。

姚家口不屬于清鄉地界,那邊還沒有投資開發,是更貧瘠的邊緣地帶。

霍家銘道:“姚家口供得了他們多少水?自己家還不夠用吧?”

“他們用糧食換,用拆遷出來荒地栽種,一年兩熟,算起來也是有餘糧了,就拿去姚家口換水。”

霍家銘皺眉:“沒人阻攔嗎?”

“阻攔了啊,去年不就是因為這事發生了次流血事件,之後就不敢動作了。我們擔不起這責任。”

霍家銘沒說什麽,走了這些時候隐約已經看到村口。

村口橫着一塊陳年石碑,雕刻着幾行風雨侵蝕的大字,大部分已經模糊不清了。

而村口并不是沒有人,相反,有幾對人,正一趟趟從姚家口往家運水。

與天鬥,與人鬥,他們骨子裏就印刻着這樣掙命的倔強。推着車的,扛着水桶,挑着扁擔,小孩子抱着盆,老人催促着驢車,家裏的一切資源都用上。一家人浩浩蕩蕩往家運。

張蓮花家兒媳婦幹不了活,嗑着瓜子在村口監工,一見到村長帶了烏泱泱一幫人過來就叫了起來:“媽!他們一群人又來了!”

一聲尖叫,炸了寧靜的村落。

村口的這家人頓時通通放下手裏的鍋碗瓢盆,抄起家夥就圍了上來。

村長急忙上前勸阻:“鄉親們別沖動,我們是來給大家接水電來了!”

“呸!又唬人呢!”

“誰信啊!”

“是不是來推房子的,是不是?告訴你們沒門,我們死也不走!”

“重新量地重新算!你們的會計死了嗎?不給我們合理賠償,我們告到省裏去!”

村民們紛紛抗議着,眼見村裏留下的人都往這邊湧過來了。

幾個大老爺們也發怵,誰能想到這空檔還有這麽多人!

唐明玉在院子裏呆得無聊,眼尖看到了周闵炜:“你去哪啊?”

周闵炜笑道:“你也要查我的行蹤嗎?”

“當然不是。”他往周闵炜身後瞧:“你要去那邊嗎?能不能帶上我?”

他在這裏嘗到了甜頭,一刻都不想離開男人。

周闵炜本不想帶他去,耐不住唐明玉磨,最後還是帶上他了。

當唐明玉趕到的時候,正是村民暴動的那刻。周闵炜拖住了他,隔得住遠遠的看情況再說。

霍家銘被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圍堵着,面無表情。

這時,人群裏竄出來個小個子,滿頭銀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着。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力氣還不小,一下就把村長撞開了。

“怎麽着!又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們縣長的頭還沒縫好吧!”

老太太昂頭挺胸橫在人前,拖着一只長鐵鏟,迫人的氣勢令這些老油條們都望而生畏。

“張嬸子,我們……”

“呸!誰他媽是你嬸子!”

“大娘!張大娘!”村長被狠狠搡了一下,也只能先說好話。

“我們真是給大夥接水電來了,不信你看我們這電工人員!還有我們霍總,都是來給大家提供方便的!”

“霍總?什麽霍總讓我見見!”

張蓮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誰也不敢靠前。霍家銘往前走了一步:“我。”

張蓮花一怔,冷笑:“你?”

霍家銘面無表情道:“差不多行了,鬧得大了誰也不好看。”

張蓮花打量了他一遍,這麽多年混得人模狗樣的,從旁的地方聽見的只言片語從沒動過心,如今見了面卻一眼就能認出來。

不愧是血脈相連的母子,斷了骨還連着筋,不過張蓮花不吃這套,不為所動。

“終于有膽子回來了啊?你怎麽不死在外面呢?和你老子一塊滾蛋,有本事別回來啊!”

霍家銘望着他的母親,對,他的母親,他厲害的母親,嫁了三個丈夫,每家都能當家作主、混得風生水起的母親。

如今,她遇到了困境,帶領着她第三任丈夫的遺兒遺女一大家子和他對峙,成為仇怨深重的敵人。

霍家銘依然神色冷淡:“每家十萬,交錢走人。”

“放屁!”老太太一鐵鏟掄在男人身上,劈頭蓋臉就是一下。“叫你老子來,你沒資格和我說話!”

霍家銘微微側頭,硬生生受了這一掄。唐明玉心猛地揪住,看得提心吊膽。

“他不會來。”

“不來?你也給我滾!”

老太太提着鐵鏟怒指着他,瘦小的身體迸發出強大的力量。目光如炬,面色冷峻,從來不知退讓。他厭惡極了這樣冷血的人,然而他最後卻長成了最讨厭的樣子。

張蓮花似乎從來不知道人情為何物,從一早就喜歡揍孩子,認為棍棒底下出孝子,四歲的時候他被一腳踹到自行車底下,就為了多吃了兩個肉包子卻死不承認。

之後斷斷續續,稍有點錯就被揍。那時家裏窮,吃飯的嘴卻多,張蓮花對孩子很漠視,死一個兩個都不疼惜。霍家銘底下弟弟妹妹都相繼夭折了。張蓮花精于算計,攢了兩百塊錢,被霍文直接卷款跑路,那些年上山下鄉的知青都迫不及待通過高考出人頭地,霍文也是其中一個。他迫于形勢娶了一個鄉下姑娘,可是從沒忘記過他是個城裏人。

對于霍家銘的父親偷了老婆兩百塊錢跑了的事,張蓮花每次體罰孩子的時候都會拿來說嘴,最常說的一句就是:“你也和你那個偷錢的死鬼老子一樣是個賠錢貨!你們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後來霍家銘聽麻木了,也就無動于衷,聽着她的罵聲吃下三碗飯。

過去的記憶潮水般湧來,還是那麽鮮明。他那些已經漸漸遺忘的,原來都好好地印刻在腦子裏,等着他脆弱的那刻,就鋪天蓋地撲上來,将他蠶食地什麽都不剩!

羅秦說她快病死了,讓他有空回來看看,可看她這蹦跶得精神的模樣,一點死的跡象都沒有啊。

他應該等她死了再來。

霍家銘道:“他是不會來的,你如果不要這十萬塊錢,拆遷隊也照樣開工,你就等着一分錢都落不着,流落街頭吧。”

男人說完就走,再不留戀。

被逼到絕路的老人三兩步搶上,跳起來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啪得一聲,一個身影忽然護在男人身上,這一巴掌就狠狠扇在了一個青年臉上。

火辣辣的一記耳光,不知道牟了多大的力氣,瞬間就在唐明玉臉上扇起了一片淤腫,紅通通地直燒到耳根。

“明玉!”

男人震驚地抱着青年閃後,攔住了老人,電光石火的一瞬,奪過她的鐵鏟就掄了出去。

“你鬧夠了沒有!”

唐明玉抱着男人的脖子,貼着他暴怒迸發的青筋,心疼地蘊滿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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