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唐明玉兩班倒,下午走了就不會來了。他慢吞吞地在街上走,似乎在等什麽人,一輛車在街邊停下,他笑着上前,鑽進了車裏。
霍家銘的臉黑到了底,周闵炜問:“跟上嗎?”
“嗯,你下來,我開。”
“哦……”
兩人換了座位,男人一天沒吃沒睡,周闵炜生怕他會倒下。
而男人表情嚴肅,抓着方向盤牢牢攥住,隐隐有一種瘋狂,踩着油門就沖了出去。周闵炜被後作用力帶得撞到後座上,頭昏腦脹系安全帶。汽車在公路上筆走龍蛇、橫沖直撞,追着前面的車尾飛奔。從車窗能看到前面兩人的背影,唐明玉側頭望着那人,說說笑笑,一派其樂融融。周闵炜感覺心都要跳出來了,男人的臉如同萬年冰封的雪山,寒氣四溢,前面每挪一步,男人緊跟一步。
十字路口,唐明玉的車左轉。輪到他們,紅燈迫停,男人無視四處鳴笛的叫嚣闖了出去,拐進一條巷子,果斷超車,不到片刻,又跟在了那車後面。
商場門口,所有的車減速。被人穿插進來,隔着重重阻擋,有一只手伸過來似要撫摸青年的臉頰,朦胧的光下青年低頭淺笑。男人心裏一急,後面的車砰砰砰地全部撞了上去,一連串的車鳴刺耳驚心。
超市裏,遠隔了紛争的人們正在溫馨地挑水果。
隔着幾個貨架,唐明玉拾起一只哈密瓜聞了聞,湊到身邊那人鼻下。
“好,就要這個了。晚上做什麽好吃的?”
“你想吃什麽?”
“你做的我都愛吃!不過一定要有肉哦!”
唐明玉失笑:“吃吃吃,吃得你都胖一圈了。”
男人把頭壓在他肩膀上:“有你在,怎麽喂我都沒關系。喂成豬我也心甘情願。”
唐明玉狠狠拍了一下他的頭,掙脫開:“不敢不敢,喂成豬別人要來跟我問價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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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舍得嗎!”
兩人說笑着,一面選食材一面鬥嘴。這項在霍家銘眼裏不屑一顧的活動,平淡瑣碎的日常小事,現在聽來卻是一片溫情脈脈。
而這些,青年的笑、他的眼神、和他的溫柔包容,往日全部都是自己的。
霍家銘非常地嫉妒。
胸口的悶氣快要撐爆,兩人家常的對話不停地鑽進腦子,無邊的想象吞噬了他。
他像一只郁悶暴躁而又無處發洩的獅子,幽幽盯着侵略到地盤上的人,他只想把它們撕碎、踩爆,誰敢侵犯他的人,他就殺了誰。
唐明玉他們一起往出口走去,商量着晚上如何慶祝,鋪上桌布,買點香薰蠟燭,就在陽臺擺一張小桌,晚上還可以看星星。那個聒噪的小子還想開一瓶酒,他要幹什麽?蓄謀什麽?而唐明玉竟然答應了,他怎麽那麽蠢!就他那點酒量能撐多久?
他要炸了!
兩人一番美好想象,唐明玉笑他窮講究,催他去開車,自己留下來結賬。
前面的人一個一個結完走人,收銀員問他要會員卡,唐明玉低頭從包裏找,遞過去一張。收銀員問要袋子嗎?唐明玉道,不用。
他掏出包裏一只環保袋,疊得整整齊齊,展開便一點點往袋裏放。收銀員催他,他忙道好了好了,一不小心,一只番茄滾到了地上。他忙俯身去撿,卻見視野裏出現了一雙皮鞋,随後是高大修長的身影。
男人一身冷硬地高高在上,冷冷地俯視着他。
手裏的番茄滾落了,青年慌慌張張撿起來,囫囵塞進袋子裏,抱都沒抱穩,連跌帶撞地就跑了。
第二天,唐明玉沒來上班。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讓男人找都無處可找。霍家銘實在是憋氣得很,他想回去了,公司一堆破事,但是想到那個居心叵測的小子,又留了下來。他控制不住內心的暴動,一沾到唐明玉的事,他就沒有了辦法。失控,如同掉進一個惡性循環,想要愛,被他死死壓着不肯認輸,想要恨,又無從恨起割舍不下。他只能操控他,把他牢牢拴在身邊,把他和自己往死路上逼。
而這一次唐明玉不再給他機會了。
他像吓怕了的小兔子,一看到野獸的苗頭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下午,他走進蘇荷餐廳,打聽到唐明玉突然離職了。
這是要與他訣別的節奏。
男人害怕起來,他一生沒有害怕過,只是這次聽着青年再次消失的消息,大腦一片空白,茫茫然的,全身力氣無處着落。
他怎麽了?
他到底怎麽了?
他不是要好好地過,讓一切都恢複正常麽。可是他在做什麽!
他才是真正的輸家,輸的徹徹底底。
他已經不再是自己的。
他已經給了別人,而且活得很好。
沒有你,他更加輕松自在,過得更加快樂。
沒有你,他才不會痛苦,他才不會吓破了膽子,放下現在好好的日子不過,迫不及待地離開!
你不是厲害麽,人家不和你照面,惹不起還躲不起?
男人的心被緊緊地攫住,從瘋狂的嫉妒中又體會到了難堪的挫敗。他被自己惡毒的意識千刀萬剮着,他輸了,他輸得很徹底。盡管他怎麽都不願意承認,他還是輸給了這個軟弱得不堪一擊的人。
他的一拳拳都打在棉花上,沒有任何回應。這種感覺快将他憋悶死了:“查,動用關系,查到底!”
周闵炜領命,四處打電話找人。男人悶頭上車,仰躺在後座上,感覺一陣鑽心的疼痛。
渾身力氣盡失,他顫抖的手倒出片硝酸甘油,忽然感覺一點意思都沒有,無力地說道:“算了。”
已經夠丢臉了。
周闵炜悵然若失地停下,霍家銘蹙眉忍疼,揮手:“回去,回去。”
汽車開動,前面車燈照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青年低着頭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和前幾天大不同了,周身像蒙了一層陰翳,沒精打采,心事重重,踢着腳下的石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走着。
強光照在他身上,他手遮着眼睛,往這邊看。
光迎面打過來,什麽都看不見,但他已經感覺到那是誰了。男人的心狂跳,也在看着他。
兩相對望,彼此都知道是誰,緊繃的氣息拉扯在兩人之間。
心弦繃得要斷掉,男人沒來由地緊張,唐明玉轉身欲走,男人從車上沖了下來。
“不準走。”
男人一聲吼,唐明玉猛地剎住,背對着他站住了。
那單薄的身影害怕地顫抖,帶着與生俱來的驚恐和懼意。
他,竟這麽害怕他麽?
男人的火一下就上來了,冷嘲熱諷道:“他是誰?這麽快就換了新主了?”
唐明玉對自己很失望,他不應該來的,但腳不聽自己的,心裏想着不要來不要來,最後還是來了。
他鄙視自己,他為什麽這麽低賤,這麽卑微,在男人面前全無尊嚴,而他還是一樣,一樣地蔑視自己,一樣淩駕一切高高在上,一樣獨斷專橫,甚至出口傷人。
他根本就沒什麽改變。
唐明玉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為什麽回來,為什麽還要見一面呢?
多此一舉,徒勞無益。
他頹然要走,男人心裏一緊,大步越過抓住他的手。
“你去哪?”
唐明玉忍着眼淚,把它死死憋下去:“回家。”
“回到他身邊去?”
“對。”
“他就那麽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
在每次臨危之際解救他,在走投無路時收留他,在病得昏昏沉沉快死了的時候陪伴他,在意識消沉時給他加油打氣,江衡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很重要。
“對。非常。”
青年篤定地望着他。
男人的臉變得極為扭曲,瘋狂的嫉妒攀附生長,注入進心髒毒液,生根開花,撐破肚皮。他要瘋,他要瘋了。
他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尖酸刻薄,控制不了自己暴躁易怒,也控制不了在他面前丢面子。一個勁地失落領土,退讓挫敗。他全然失控了。
痛苦不堪。
“你敢!你敢再走一步,我就弄死他!”
唐明玉苦笑,笑自己為何還執迷不悟。一年、兩年、三年,都是如此,多說無益。
“我走了。”
“給我回來!”
唐明玉不聽,繼續往前走。
男人拖着他就拽了回來,青年眼裏的恐懼和抵觸如此明顯,他想不到男人還會動手,一而再地威吓他、逼迫他,彰顯他的權威。
他除了宣示他的主權,還會什麽?
唐明玉不相信地瘋狂掙紮,他甚至雙手舉起捂住了頭,生怕挨打。
霍家銘心冷了,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他忍住喉頭的一口血,渾身暴躁壓抑無處安放,痛苦地咆哮:“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你敢背叛我!”
唐明玉也激動了:“對,我喜歡他。因為他尊重我,他把我當人看。最起碼他讓我覺得很正常,不是奴隸、消遣或者什麽寵物,僅僅是他能給我一份尊重,一份屬于朋友的尊重!”
“我想過得正常點,有錯嗎?”
沒有,沒有。
他給他的只有痛苦,一旦沾手,便會開啓那個惡性循環,不到死不罷休。
他還有什麽能留住他的呢?
可是,他很痛苦。
想要恐吓、逼迫、抓緊他捏死在手裏已經沒有用了;
過往的甜蜜、溫柔,仰慕和等候都已經不會再回來;
男人第一次意識到唐明玉的決絕,決絕就是離別,和他砍斷聯系不一樣,砍斷了血肉還連着筋,那就讓它疼,疼在心裏也是活的。
現在,它死了。
多麽絕望。
男人怒吼着狠狠一拳捶在車上,開門,離開。
不再回頭。
唐明玉默默地掉着淚,蹲下來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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