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單的小胖臉鼓鼓的,十分可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裏頭有依戀。這讓她想起了另外一張臉,那張臉瘦削蒼白,同樣黑的眼底卻滿是刻薄與怨恨。
怨恨着他人的嘲諷,怨恨于自己的自卑,更怨恨于身體的不足,于是選擇了放縱。
将那些不甘、怨恨,全部都揮灑在酒與欲上,似乎這樣就能擺脫那些難堪,而沒想到,這樣更成為那些人鄙視他的緣由,以至于最後徹徹底底淪為了他人的笑柄。
想到這,張妤都沒注意,自己又落淚了。直到張單的衣袖又擦在她臉上,小臉皺起,她才反應過來。
趕忙抹去,撐起笑,捏了一把他的小胖臉:“哎呀,方才的風真大呀,吹得阿姐眼睛都花了,好了,今天阿姐就去你的院子用飯吧。”
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
張單不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事,但見姐姐笑了也跟着笑,胖臉上的肉擠得眼都見不着。
張單感覺阿姐最近好像很不開心,于是在去他的院子的路上,哔哩啪啦的說着自己覺得有趣的事:“阿姐,我那院子裏頭有一顆樹,好高呀,怕是再過幾年那樹都能長到院子外頭去了。上次小山還說要給砍了,可我想着砍了多難受,樹可疼了不是?”
“……對了,那樹上頭還有兩個鳥窩來着,我上次想爬上去瞧瞧,可小山死活就不讓我爬樹,說我若是摔着了,老爺就要打他們了。可我爬樹本領那麽高,哪會那麽容易摔着,就是小山膽小,要不然的話我就上去捉只鳥給阿姐你了,保管阿姐你看了就不難過了。說來說去,還是怪小山……”
邊上的張妤又一句沒一句的應答着,臉上是溫柔的神色。不過溫柔的神色在半路撞見陸谏時,收斂了一半。
陸谏那會正在不遠處溜阿八。
旁邊有幾個小厮趴在地上讓阿八踩着背玩,另有幾個為讨他歡欣,也跟着學阿八的樣子趴在地上叫,逗得他哈哈大笑。
小小年紀,纨绔子弟的嚣張撥扈顯露無疑。張妤沒說什麽,只是怕張單受影響,沒多留,匆匆領着他走了。
低頭走過時,背後似有道視線一直注視着自己,她知道是誰的,沒回頭看。
等再次從張單的院子出來,天色漸晚。回院子時,又撞見了在等着她的陸谏。
這一次,他同樣牽着阿八,只不過這次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門檻上。
陸谏見着她,露出一抹惡劣的笑,然後用小匕首從身邊的盆子裏插出一塊新鮮帶血的生肉,扔在了張妤的院子門口。
阿八流着哈喇子就撲上去了,瘋狂的啃食着那塊還流血的生肉。
張妤瞧着有些不适,她沒想到陸谏竟然真的用生肉喂狗,更不适的是,阿八那狗,剛好擋住了她回院子的路。
于是她只能隔着他們一段距離,忍耐着胃裏的不适,漠然的等着阿八吃完。
陸谏見她受憋,心情不錯。其實這幾日他心情一直不錯,主要是他知道張妤最近睡的不安穩,而只要她不舒心,他就開心。
尤其是現今張妤瞪着他,而又毫無辦法的樣子,陸谏看的十分解氣。不僅如此,陸谏還對着阿八道:“狗東西,慢點吃,不急。”
眼中是得意的挑釁。
張妤看着他,只覺這惡劣性子令人生厭,不由自主的,念起了張鳴成讓她讨好陸谏的話。
張鳴成從來不是個好父親,她以往若是跟陸谏鬧不愉快了,那麽受罪的鐵定是她自己。被罰鞭子那次是最重的,她平常受的最多的罰是跪祠堂。
祠堂裏很冷,她很多次跪着祠堂裏那些陌生的牌位就覺得憤怒,明明她母親的牌位在狹小又陰冷的屋子裏受苦,可她卻不能跪她,甚至張鳴成都不讓她提,而逼迫她跪這些連他自己都認不清的牌位面前。
她其實忍了陸谏很多的挑釁了,但那人常常有意惹她,實在是晃的她眼疼。
明明一個府裏,一個東一個西,往年衣角都瞅不着一片,後邊卻跟撞了鬼似的,打哪都能撞見,可不是故意找麻煩的。
陸谏一塊一塊的扔,動作十分悠然閑适,直到最後一塊肉被阿八吃完,他才有些心滿意足。
張妤動了動站的有些發麻的腳。
“走吧,狗東西。”
陸谏沖着張妤妤得意的擡了擡自己的下巴,鼻孔連哼兩聲,反手招呼着吃飽喝足,舔爪弄足的阿八慢慢悠悠的進院子。
張妤這才能進自己的院。
這住的近也不好,總是能撞見對方,陰魂不散的跟個鬼似的。
張妤刻意避開了方才阿八碰過的地方,目不斜視,像是看不見方才發生了什麽。
但是她一腳踏進院子後,又突然頓了步子,随後招來采禾,在她耳邊吩咐幾句。
采禾走後,張妤仍舊沒動。
回頭看了看那滿是鮮紅色血跡的地面,默了片刻才擡步離開。
張鳴成不是一直想讓她和陸谏“好好相處”嘛,她現下就聽張鳴成的話照做。
不過,怎麽個相處法子,得由她自己說了算。
第十一日的三更六刻,張妤毫無意外的再次被隔壁的狗吠聲吵醒。
采禾耷拉着疲憊的眼皮進來,有些有氣無聲。
其實不光是她,院子裏的人最近睡的都不大好。
“陳嬷嬷那怎麽樣?”
采禾道:“嬷嬷現下應該還睡着。”
張妤點了點頭:“那就好,東西呢?”
“已經讓人備好,放在院子裏了。”采禾見她往外走,跟着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勸說,“姑娘,咱們真要這麽做?”
張妤這時已經走出房門,一推開,是七七八八個黑溜溜的,剛被打開的小圓桶。
桶子不大,但裏頭的味道夠重,那股甜腥熏臭的味道冒出,便是院子裏的丫鬟們,都掩住了口鼻,不敢靠近。
聞着這嗆人的味道,她牽了抹嘴角,沒回采禾的話,而是對着那堵吵鬧不息的牆:“倒吧!”
丫鬟們一時沒動靜,她們都有些猶豫,畢竟誰都知道這堵牆後邊是誰。
張妤見此,沉了臉:“你們是我院裏的人,誰吃裏扒外,最後一個動手,我今天就讓誰滾蛋!”
牆後邊敲鑼打鼓般的吵鬧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的跳。
張妤很少有說重話的時候,這一下,丫鬟們再不敢猶豫,一擁而上,爬上梯子一閉眼也不管不顧了,拿着木桶就往下倒。
一個接一個,牆對面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炸了起來,以及四處逃竄的聲音,讓邊上站着瞧的張妤像是終于出了口惡氣似的,用帕子遮掩住鼻子,笑了。
聽着隔壁陸谏的怒喝,一時間只覺得心情大好。
她到底讓忍不下氣,也不是張鳴成,所以學不會他的低三下氣,也做不到那些刻意讨好的手段。
這過程時持續很短,很快院子的門便被敲得“嘩嘩”作響,看出來人的憤怒。
張妤沒示意,采禾不敢上前去開門。
直到那門都快被人踢壞時,才使了個眼色讓采禾上前開門去。
門開一半便被來者踹開了,嘩啦啦,院子裏一下子湧進了十幾個小厮。
這些小厮瞧着都比較狼狽,深青色的衣袍大多都被染了暗紅色的血跡,更有狼狽的,是連臉帶發都沾滿狗血的。
這些人身後走出一人來,是陸谏。
相較于手下們的狼狽,陸谏看着還算是好的,只衣袍和臉上稍稍濺到了幾滴狗血,不過面上雖然沒有多少污穢,臉色卻比那些下人好看不了多少。
一張白玉的小臉上,氣得通紅,一見到張妤便呲了牙。
那眼神,活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剝了。
張妤對他的反應倒沒多吃驚,相反還暗地裏欣賞了下他此刻的狼狽,帕子下,掩住臉的唇勾了勾,覺得他這樣子跟個炸了毛的小狗似的。
放下帕子後,面上卻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世子,這是怎麽回事,您怎會搞成這副樣子?還有你們!是怎麽做下人的,怎麽也不護着點世子,讓世子弄成這幅樣子。”張妤三兩下就走到了他面前,先是怒斥了一番跟着陸谏一起的小厮,斥得那些小厮面面相觑,一臉莫名。
而後拿起手中的帕子就要給陸谏擦臉,眼中是對他如此狼狽的震驚神情,“難道是那鬼祟還在作亂嗎?”
她帕子還沒到人臉前,被陸谏推開了,不知道是不是見着帕子,想起了不愉快的事,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給小爺裝什麽裝,不是挺能耐的嗎,還給小爺院子倒狗血,你現下給小爺我裝什麽好人,你有膽量做怎麽現下沒膽量認呀!”
陸谏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原本是想鬧得張妤院子雞犬不寧的,但是沒想到,到頭來竟被她潑了一身狗血。
別說,他也真是小看她了,膽子還真不小,難不成真當他是紙捏的。
一想到這,陸谏就越發氣。
張妤露出十分痛心的表情,然帕子一轉竟放在了自己眼下,有些委屈的哭了起來:“世子您怎可如此污蔑我,我知道世子您不喜歡我這個繼姐,但是此事真不是我故意的,是世子您誤會我了。”
她“嗚嗚”的抽噎了兩下,外人看着,倒像是真的委屈的在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