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看到那把斧子, 張單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瞪了眼扔斧頭的小山,轉臉撐着臉皮, 頂着那張笑的跟花似的臉, 對着張妤道:“阿姐說笑吧。”

張妤也笑, 摸了摸張單的腦袋, 溫柔的拍了拍,道:“阿弟瞧阿姐這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話說阿弟還是快去吧,不然的話, 這天怕是都得黑了。”說着微微擡了擡下巴, 示意他去撿起地上的斧子。

張妤随後不再看他, 轉身坐在了小山搬來的椅子上,晃蕩着腿惬意道:“哦對了,阿姐看阿弟你今日精神十分好, 方才下樹的動作又快又猛,想來是身上個把子力氣太多了,要不那樹不砍完, 便不要用飯了吧。”

張單這下子知道她是真生氣了,心底一下子就慌了,扯皮的話再不敢說, 下一刻撲到張妤腿邊,睜着那雙大圓眼, 低頭認錯:“阿姐,我知道錯了,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張妤故作吃驚的樣子, 驚然出聲:“錯?阿弟錯什麽了?怎麽這幅樣子了?”

張單搖頭,可憐巴巴的道:“我不該偷偷溜出去的,惹阿姐生氣。”

他餘光偷看了張妤一眼。

見她面色平靜,他心裏就沒底,嘴上仍舊繼續認錯:“最主要的是,是不該欺騙阿姐你,說自己在溫書。”

低頭認錯的樣子,倒真有那麽幾分樣子。

張妤這會也不裝了,假笑收了下去,沉着臉道:“你現下知道不裝了,方才插科打诨的樣子不是挺順溜的。”

張單立刻搖頭,一臉羞愧的樣子:“阿姐,我知道錯了。”

那張圓臉委屈的,跟喝了什麽苦汁似的。

“真知道了?”

張單點頭如搗蒜:“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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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妤道:“那好,既然你真知道錯了,那就讓阿姐看看你認錯的誠意,砍吧。”

“啊?!這還要砍啊?”張單驚訝的擡了頭,張着嘴,一臉的詫異。

“怎麽?不砍難道下次還等着下次你逃出去嗎?”

“這……這不砍行不行啊?”

“不行。”

“咚咚咚——”的聲音在院子裏響了半天,掄斧頭的張單,覺得自己這雙手都快脫力了,然樹皮才被鋸了些外皮而已。

他看了眼後頭坐椅子上的人,嘴裏慘兮兮的哀怨:“阿姐,我這手都累了?”

張妤不為所動,拿着話本子掃落落在身上,飄下來的桂花,淡淡道:“可阿姐瞧阿弟你這嘴還挺利索的呀。”

張單:……

他就不該多嘴的。

直到天黑下來,那顆高大的桂樹已被鋸了一半之多。

“行了,可以了。”

聽到這句話,張單覺得簡直都快哭了。

他趕忙扔了斧頭,眼巴巴的跑到張妤面前,伸出手掌:“阿姐,我手都出水泡了。”

樣子跟個讨食的小狗一樣。

張妤看了看,他手上水泡沒有,紅倒是紅了一片。掌心有些繭,這是平日裏練武時留下的,看的她有些心疼。

不過她面上不顯,仍舊教訓道:“阿姐也不是真的要罰你,主要是要讓你知道,你這偷溜出去,多危險知道嗎?你說你這萬一要是受傷了,或者被擄了,你說你到時候怎麽辦?你說你要讓阿姐怎麽辦?”

張妤其實也不是故意為難他,只是他瞞着府裏的人,一個人偷溜出去,她不放心。

她看了看他完好的那條腿,現今還能跟她插科打诨。

有了從前那一遭,這世張妤自小便讓張單習了武。不求他武功多高,只讓他往後身體健壯也是好的,可沒想到,他竟然将學的那番功夫用在了這上頭,真是要氣死她。

這次要不是自己突然來了撞見了,怕是她還得等段日子才能發現這事。

張單心裏不覺得有她說的多嚴重,嘀嘀咕咕念了兩句,見張妤瞪了他一眼,他才收了聲,搖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嬌:“阿姐你說什麽呢,你這不是咒我嗎。再說我這再砍下去,天上的嫦娥可看不下眼了。”

張妤倪了他一眼,潑皮耍賴的功夫做的一等一的好。

張單見她臉上不氣了,趕忙舔着臉,貼着她的胳膊又念了兩句手累了。

而後為了防止張妤讓他繼續,他趕忙推着張妤進屋了:“阿姐,我都餓了,我們還是先進屋用飯吧。”

張妤倒也由得他,不過嘴上還是擔心的念叨着:“你別嫌阿姐我煩人,阿姐這是擔心你。”

張單扶着她在桌上的椅子上坐下:“我自是知道阿姐你在擔心我的,不過也是我在這府裏實在待的悶,所以才會偷溜出去逛逛的。”

張單這話裏有幾分抱怨的情緒。

仔細想想,對于張單的管束,确實有些嚴苛了。

不說張妤平日裏管束着他,便是張鳴成,對他同樣看的很緊。

自搬進長公主府一年後,張鳴成對于張單學業上愈發重視了。平日裏不是讓他溫書習字的,便是讀書寫詩,名為陶冶情操,實為科舉做準備。另外,還專門給張單聘了個大儒的老師,日日背那枯燥乏味的八股文。

有段日子,張妤去見他,從院子門外都聽到了他挨板子的嚎叫聲。

他性子活躍,讀書總是安靜不了幾刻鐘,氣走了不少來的老師,因此也沒少惹得張鳴成罰他禁足,往後更是親自讓他上書房檢查課業。

這麽一來,張單倒确實很少能有出門的日子。

只是——

張妤看了眼張單。

他現今也大了,都滿十四了,身量也比她高了,瞧着是有些小大人的樣子了。只是性子仍舊是個定不下來的,正好也是愛出門找熱鬧的年紀。

除了張鳴成,便是她自己,對他也是嚴加看管,生怕他出了事,走錯了路子。

想來,他也大了,她确不該事事拘着他。就算她能管得了一時,也怕是管不了一輩子。

“你說的對,你現今大了,阿姐确實不應該管你這般嚴了。”張妤嘆了口氣。

張單聽她這樣說,卻有些緊張了,以為她這是對自己失望了,趕忙搖頭:“阿姐你說什麽呢,我方才只是胡說的,你可別當真。我現下只是上樹下馬,若是阿姐你不管我了,難保我不會飛天上去。”

他這一說,張妤笑了。

見她被逗笑,張單走到她旁邊,磨蹭着她的半側身子,跟個讨食的小狗:“所以阿姐,你可千萬別不管我。”

張妤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你別着急,阿姐哪會真不管你,阿姐會一直管着你的。阿姐只是覺得,你現今長大了,阿姐應該少管你些。往後你若是想出院子便出吧,阿姐不會攔着你了,只是你要記得,和府裏下人說聲,帶小山他們在身邊,也要讓阿姐知道。還有,往後不要爬樹,從正門走,知道了?”

張單這才松口氣:“吓死我了,我還以為阿姐你真不管我了呢。”

“若是怕我再不管你,下次你出去還與不與我說了?”張妤故作生氣的樣子。

“定與阿姐你說。”張單急忙點頭,然沒高興一會,突然想到了張鳴成,抱怨道,“不過算了,就算阿姐你放我出去,想來爹那邊也不會準我出去的。”

這般垂頭喪氣的樣子,活像是被人錘了似的。

張妤見他這樣子可憐,笑了笑:“若你實在想出去了,可以跟阿姐說,阿姐這邊替你去跟張……恩……爹那邊說。”

這幾年她在張鳴成面前一向乖巧、穩妥,張鳴成也放心她,平日裏她做什麽倒也沒拘着她。

張單這才眉開眼笑,擡頭撐着那張圓臉,笑的眼都看不見,給她端茶遞水。嘴上更是跟抹了蜜似的,一個勁的誇着張妤,直到采禾将晚膳呈上來,他還一個勁的獻殷勤,時不時的給張妤夾幾筷子菜。

瞧的張妤頻頻無奈搖頭。

張單知道張妤不是真生氣,又得知自己能出去後,用的飯都多了一碗。

只是張妤雖然嘴上說着放開了,用飯的時候,心裏頭還是難掩失落。畢竟她這幾年裏,每日最操心的就是張單,這一下子真要放手了,又見他這般開心的樣子,心情怪複雜的。

張單雖然心思大條,但見自家阿姐臉上失落,也稍微明白了些,眼珠子轉了轉。

思索一番後,決定還是将知道的那件事說出來,他想讓阿姐開心些。

“阿姐,你別光顧着想我的事了,過些日子怕是我想你管我,可能阿姐你都沒心思理睬我。”張單說這話時,擠眉弄眼的,瞅的張妤差點一筷子打過去:“好好說話。”

張單一臉偷了腥的小貓似的,擠着大笑臉用眼角瞧她:“這過幾日顧表哥就要來了,到時候,阿姐你可有的忙咯。”

張妤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敲過一遍,她睜大了一雙眼睛,筷子也驚愣的落了下去:“你說什麽?”

張單卻以為自家阿姐這是歡喜壞了,故意嘆了口氣,調侃道:“哎,只聽說顧表哥要來的消息,阿姐便歡喜的連筷子也拿不穩了,到時候若是顧表哥真到了,阿姐怕是想都想不起來,這府裏還有個你阿弟吧,想想真是讓阿弟我酸牙。”

張單原本只是想緩和下張妤的心情的,或者是,讓她歡喜些。但是他沒想到,他這般說完後,張妤的不光是笑沒了,便是眼神都冷了下了。

嘴角繃直。

他愣住:“阿姐你這是突然聽到顧表哥要來的消息,所以歡喜壞了?”

張妤面無表情的拾起掉落的筷子:“顧經知要來的事,是誰跟你說的?”

她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才沒讓自己在聽見那個名字時,就呵斥住張單。然而就算如此,那幾個字從她嘴裏念出,也像是從刀鋒上刮出來的一樣。

張單眨了眨眼,茫然道:“就是前幾日我去爹的書房,看到舅舅寄給爹的信,說是過幾個月便要來京城了,想來就是這段日子要到了吧。說來舅舅這一次到京城,定是因為政績做的不錯,所以特意被升遷至京城任職的。我原本還想着等顧表哥他們到京城了,再跟阿姐你說呢,給阿姐你留個驚喜呢。”

驚喜是沒有,驚吓确實有。

這頓飯是用不下去了。

張妤擱了捏的發抖的筷子,站起身,有些心不在焉道:“我今日有些倦了,先回院子休息了。”

之後沒聽旁邊的張單說什麽,匆匆轉身離開。

這是很少會發生的事情,往常張妤回去,莫不是要先對着張單千叮咛萬囑咐一遍,才會舍得走,但今日實在反常。

飯沒用幾口,臉色也不好看。

張單握着筷子滿臉困惑,他有些想不明白。他以為自家姐姐聽到顧家表哥要來時會有大反應,可也沒想到,是這麽個奇怪的反應。

顧經知竟然要來了。

走出張單院子的張妤一臉肅穆,她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冷峻。

迎着天黑下來的涼風,吹得她臉皮子有些冷。

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從前的事了,甚至有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迷茫,那些事就像是一場夢。

那些故事逐漸在記憶裏開始變的模糊,她甚至都弄不清這是自己性子變差了,還是真的過去太久以至于自己忘了,但這會從張單嘴裏再次聽到那個名字時,還是讓她全身的溫度都像是打了凍,冷得人骨子發疼。

她又想起了自己臨死前的恐懼,那插進胸口的刀子,真的是太疼了。

比今夜刮在臉上的風還要疼百倍不止。

重生後,她甚至都不敢多想。

今日要不是張單提起這人,她怕是都快忘了。

忘了自己曾經嫁錯了人。

“顧經知”這三個字在她腦子裏轉了一圈,也被她一遍遍的在腦子裏解成兩半,似乎這樣,才能稍微消除些想起他的痛恨。

張妤閉了閉眼,告誡自己,不值當為這種人生氣。

再者,現今重來,她怎麽可能還會看不清那人的真實面目,又怎麽會走同一條路。

她安慰自己,別多想,忽而下一刻,迎面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

刮過臉頰的,是光滑的錦繡料子,有些涼,卻擋不住穿着它的人,那副滾燙的身子。

“這雙眼睛,平日裏都白長的嗎。”

張妤急忙睜眼擡頭。

原是她方才思緒煩亂,走的快,所以未注意到拐角處走出來的陸谏,這一下倆人便撞上了。

而現下,她貼近那人的胸膛只一個呼吸的距離,她甚至能感覺到,從那人身上渡過來的灼熱溫度。

這過于親密的距離,讓張妤産生了一瞬間的慌亂。

慌亂中趕忙向後退開半步,待拉開距離,才沉下心來,收斂起了那分失神。

陸谏表情始終淡淡的,不若剛才與畢剔相處時的嬉笑。

他望着她來的方向,本勾人的薄唇像是扯了抹夜色的風,在光影下,愈發顯的涼意透徹。

陸谏身後,是一幫小厮,而他手邊,正拽着阿八。

阿八跟幾年前相比,現今高大許多,絨黑色的毛皮水光油滑,站起時有半個人高。

只不過狗臉上,有一道醒目的傷疤。從左眉目上方劃至眼簾,這讓它兇橫的氣勢更加添了一倍,站在一旁挺唬人的。

這狗,平日裏畢惕都不太敢惹,但是這會,在看見張妤後,竟然縮了縮狗脖子,往陸谏褲腿邊縮了縮。

瞅的陸谏輕哼罵道:“廢物。”

張妤自回神後,就平息了慌亂,此刻低眉安靜的站着,聽見他罵阿八,只挑了挑眉,并未說什麽。

安靜的,就像是個木頭人似的。

落在陸谏眼裏,就是一副等着他快走的樣子,瞧的他愈發心煩。

他原本是帶着阿八來逛園子,沒想到回去的時候,張妤從拐角處直直的撞了上來。

“就說不出來的,非要到這邊來逛,可不看見些讓人煩的。”話說的越狠,他嘴角的涼薄便越盛,手裏攥阿八的繩子也愈緊。

旁邊的言清低頭認錯,一點沒敢說方才是您自己非要往這裏來溜阿八的。

陸谏餘光裏,張妤仍舊沉默,便是動作也沒換一個,完全像是聽不見話的樣子,他頓時又覺得沒意思極了。

胸口的那股子氣耍在了棉花上,力道再大有什麽用,還不是氣着的是自己。

最後陸谏什麽話都未再說,只用力拉了拉阿八,轉身邁步從張妤身側過去。

張妤感覺到,那道盯着她的視線移開。随後,金絲衣袍邊角從視線裏滑開,就像是一道金色的弧線,窸窸窣窣聲後,那一大幫人終于離開。

她這才擡了頭,望着那人離去的背影,松了口氣。

其實她一直不知該怎麽跟陸谏相處。

就像方才,她雖知道陸谏語氣不善,但仍舊只能沉默以對,似乎這樣才能讓倆人和平的在長公主府裏相處下去。

這幾年來,倆人相處時往往是這樣的場面。

一個說,一個默,直至那人走開,以此結束。

其實也并不算是壞事,排除偶爾會被針對幾句,她在長公主府裏過的還算可以,至少除了常常避開他這件事,還沒有什麽煩心的事。

不過現在添了一件。

此刻夜幕落下,整個公主府的已經亮起了燈籠,火光只能讓她看見那人遠去的背影,散落在影影綽綽的樹蔭下,混合着夜色,無端的,讓她覺出了一絲寂寥的味道。

這幾年皇上身子越來越不行了,卻遲遲不立太子,這導致朝堂上也不安寧。長公主跟着也越來越忙,每日早出晚歸,這些年下來,在朝堂上的手伸的也深,瞧着倒比宮裏那唯一的病皇子來更有權勢。

大有前朝魏豔公主的氣勢。

而她父親,這些年裏謀劃來謀劃去,最後也沒從若盧令這個職位上向上動一動,白擔了驸馬這一個虛榮。

說實在的,她和陸谏,這麽一瞧,倒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可惜的是,他們注定不能和平相處。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真是可惜了……

這一下,她發覺自己想遠了,及時收回心思。

在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後,才擡步向同一個方向離開。

張妤走的慢,等回院子時,陸谏早就已經到了。

從進院子起,陸谏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便是言清從他手裏牽過阿八的繩子,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沒其他的反應。

言清小心的将他房門關好。

陸谏站在原地,伸手從繡着雲紋的肩上扯出了一根細長的碎發,這是方才張妤不小心沾上去的。

他眯了眯眼,桃花眼底有幾分恍惚。

修長白皙的手指抿開,而後探近鼻尖嗅了嗅,是一股清冷的桂花香,一如之前她撞入自己胸膛時,那撲進鼻中的香味。

迷惑的,恍然讓人覺得落了一身的花。

那人低着頭,他看不見她臉上的情緒,只看到細長柔軟的發從她耳後挽好。精致白玉的耳下,是一顆透亮的紅珠,晃晃蕩蕩的,總讓他分神。

柔和的月色也不及她一分。

只她垂首斂目,一言不發的站着,就攪的他心頭煩躁。

閉了閉眼,陸谏攥緊了手裏的發。

舫船駛入江中。

湖面的水光像是一面鏡子似的,映照着舫船,也映照着窗邊,那個蹙眉沉思的美人。

張妤來這裏的次數不是很多。

今日主要還是上次張單求她帶他出去的事。

這日一大早,她便領着張單出來了,只說是陪着他出來買幾本新的書冊子。

張鳴成對于張妤一向放心,倒也沒多問,便讓她領着張單出來。

張單一出來,便跟張妤再三保證,兩個時辰後便回來。

張妤囑咐了幾句,讓小山一直跟着他,之後真的沒有攔他。

她一個人又實在無聊,便來了“游苑”逛逛。

這是京城一處內湖。

有酒肆從在內湖,至此,在湖上的行當越來越多,也有那水臺唱戲處,達官貴人找消遣的地方,內湖是他們最喜歡來的地方之一。

當然,文人也把它稱為“游苑”,水上游苑。

水上的風景不錯,迎面吹來的風也舒服的很,只不過,老天好像看不過她倒黴,非在這檔口,還給她添堵。

“張姐姐?”

隔着不遠的距離,張妤聽到了畢惕那一聲呼喊,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趕忙将窗板給拉上了。

畢惕:“……”

畢惕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撞見張妤。

江小寶今日宴請他們這幫世家子弟,非說是要給他們看什麽熱鬧。他好不容易磨了陸谏半日,才将人給帶來,沒想到,這都大半天的了,除了些侍女跳舞喝酒的,就沒什麽別的事發生。

而陸谏呢,昨日說好是跟他一起來看熱鬧的,但從今早上起,臉色就不好看。

他跟他說半天,也沒個回應,他一個人呆在屋子內嫌悶,便想着出來吹吹風,結果卻想不到,竟看見了張妤。

一瞬間,畢惕腦子裏轉過了很多心思,面上十分熱情:“姐姐,真是巧,您這一個人游湖多無聊呀,不若上我們這裏玩玩呗。”

熱情的,跟那紅樓的老鸨似的。

對于他的熱情,張妤選擇了聽而不聞,只念着這船快點過去,莫再看見這人。因着見着這人,那另一個更讓人心煩的主想必也就在了。

而她今日心情不好,都不想見。

不過她今日不光心情不好,連運氣似乎也不大行。

“張姐姐,你就這般不待見我?”

隔着窗板,畢惕一個人自說自話:“哎,張姐姐,你這還不出來,叫小弟可如何做呢,哎,想來小弟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來人!将這艘船給本公子砸了!”

只聽下一刻,“撲通”的水花聲響起,張妤關上的窗重新打開了。

畢惕這才讓那幾個侍從停下動作,臉上是一派笑顏:“原來張姐姐聽的見啊,方才見姐姐你一見我就關窗,我還以為姐姐你耳力不好呢。”

張妤黑着臉,道:“方才在想事,便沒有聽到畢公子這跟蛐蛐一樣的說話聲了。”

知道她這是嫌自己吵,但畢惕沒生氣。

他刷拉一下,将那把風騷的扇子打開,故作風流道:“原是這樣啊,方才我邀姐姐你過來,姐姐你沒回,我可當姐姐你答應了。”

張妤嘴角的都快抽搐了,方才她什麽時候答應了。

畢惕像是看不見她臉色:“姐姐,若是您拒絕的話,我可是會很傷心的呢。”

她才不想管他傷不傷心,只不過畢剔挑眉,示意她注意水下那幾個侍從。那幾個侍從大有她說個“不”字,來砸船的行動。

畢惕笑得十分得意:“請吧。”

船艙內十分熱鬧,七七八八數十個世家子弟坐在兩側,邊上是幾個風俗女子在殷勤的獻酒。

這舫船也十分大,進進出出不少人。

随着她進來,更是有幾道視線向着她投來,但在看到她身後的畢惕時,都止住了,偶有幾個膽大的,輕浮的在她身段上看。

張妤一進來就覺得不舒服極了,這船裏,可沒一個正經姑娘家,有的也都是京城裏出了名不學無術的公子哥。

她回頭看了眼看好戲似的畢剔,涼涼道:“我坐哪?”上了賊船,怕是後悔也晚了。

畢惕遞了個眼神給小厮,小厮立馬走到張妤面前,躬笑道:“姑娘,這邊請。”

小厮領着她走向了一扇竹簾前,挑開。

裏頭坐着五六個錦衣華服的世家子,時不時的偷偷摸兩把倒酒侍女的手,不過似乎顧忌着什麽,到底沒做的太過分。

這幾人陡然瞧見有人将簾子撩開,紛紛将目光投向了進來的張妤。

張妤首先看見的是陸谏。

他坐在這群人中央,神情有些厭倦,并不怎麽歡愉的樣子,那張俊美的臉只在見到張妤時,難得露了一絲錯愕,随後皺了起來。

他身旁有一衣着暴露的舞娘,在張妤進來時,倒是往她身上看了一眼。那舞娘五官比常人深些,就算是瞧張妤的動作,也像是在蠱惑。

但很快,舞娘便收回了視線。

玉臂輕擡,倒了杯酒,順勢跟個沒骨頭似的,往陸谏的身上靠去。瞧樣子,是想給他獻酒。

被陸谏冷眼警告。

舞娘并未覺得委屈,反倒笑了笑,自顧自飲下了這杯酒。白皙的長頸,有幾分酒水順勢滑落,瞅的邊上連連有吞咽聲。

舞娘喝完後,這會倒是老老實實的坐在陸谏邊上,臉上的笑并未有絲毫減退。

陸谏這會已經恢複了平靜,抿了唇,蹙着眉掃向了她身後的畢剔。

畢剔沖陸谏眨了眨眼,示意他看好戲。

剛眨完,其中一個淺色錦袍的世家子上下打量了張妤一番,就舉着酒杯站了起來:“小美人,來,陪本公子喝杯。”

這世家子眉目輕佻,目光更是肆無忌憚。

這人不知張妤的身份,只以為她是哪個青樓院的,或者是哪個世家子養的美姬,所以這會不光言語輕佻,便是手都動了起來。

趔趔趄趄的走過去,說着就要攬上張妤的腰。

張妤看了看後頭擡頭故意視而不見的畢惕,暗自罵了好幾句。

世家子越看張妤這張臉,越覺得心頭癢。

方才沒覺得什麽,只覺得這清倌長得還算好看,但這會離的近,看美人神态萬千,說不出為什麽,心頭癢的更厲害。

他的目光太過于專注在張妤身上,完全未注意到一旁陸世子沉下去的臉色。

“小女不甚酒力,還請公子見諒。”張妤退了一步,避開了世家子伸過來的手。

美人無奈的笑了笑,她人長的好,這笑起時還是很有殺傷力的,世家子只覺得自己渾身的毛都被她捋順了。

“美人這就不給我面子了!怎麽!是瞧不上本公子!”他話說的暧昧,有些調情的語态,聽得張妤眉頭直跳,而他那手,還不老實的想摸上她的臉。

不過沒等張妤動作,“嘭”的一聲,一個杯子碎在那世家子的腳邊。

“是哪個混——”世家子登時便氣了,然話說到一半,在撞見一張陰沉的臉時,就像是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後半個字硬是不敢吐出來。

“手滑。”陸谏陰恻恻的解釋,但他臉上可一點看不出方才是真手滑的樣子,“只是兩位實在有些吵,若是想聊,不若出去?”

他嘴角輕扯,面上雖是笑的,但眼眸陰沉。

那世家子一下子就像是被捶了似的,滿頭冷汗,趕忙回了自己的位置,酒都醒了一半。

陸谏随後瞪了眼畢剔,瞪得畢剔都郁悶了。

張妤倒沒覺得陸谏真是在幫她,只以為陸谏是因為她來了,真覺得她吵,這才正好趕巧幫了自己而已。不過方才若是陸谏不動手的話,張妤可能就自己動手了,唯一擔心的是後續傳出去的話不好聽。畢竟現下,他們還不知道她是誰。

船被扣了,後頭畢剔又不是個輕易放她走的樣子,只希望他們能結束的快些。若是畢剔以為這點事就能吓到她的話,那怕是太小看她了,張妤撇了撇嘴。

畢剔有些失望,經過方才的事,張妤臉色絲毫都沒變,一副見慣大場面的樣子。

這邊張妤淡淡的往四周打量了一番,最後只在陸谏左邊發現倆空位置。她挪了挪步子,想往陸谏最遠的那個走去。

畢剔眼珠子利索,趕忙快她一步,先坐了下去。之後指着唯一剩下的,陸谏邊上的位置道:“張姐姐,坐呀。”

沒辦法,張妤只得挨着陸谏,坐了下來。坐下時,她總覺得自己右邊像是隔着一面牆似的,她都不敢多看。

陸谏餘光瞅見她那故意側開自己的臉,眼神暗了幾分。

瞥了眼旁邊斟酒的舞娘,冷聲道:“你畢公子來了,不過去?”

曼娘十分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樣子跟個被抛棄的良家婦:“世子,是奴家沒伺候好您嗎,您這怎麽還趕人家走啊。”

陸谏沒什麽反應,只冷冷的盯着她。

曼娘知道他脾氣,見此不行,反而笑開了:“既是世子您的吩咐,曼娘當然照做了。”

她容顏美豔,這一笑,更讓周圍那幾個世家子的眼睛都不會轉了,鈴铛聲随後響起。

只見妩媚動人的舞娘随後站起,如水蛇一般的腰宛若沒有骨頭似的。

她腳纏金鈴,走動間鈴铛作響,身上那股異域風情的妖媚更加誘人。

大咧咧扭身一個舞步,直接坐到了畢惕的桌子上,魅笑着貼近他的耳邊低語:“畢公子,今日是怎麽了,怎麽一眼都沒瞧過奴家,叫奴家好生忐忑呢。”

戴着鏈子的手撫到畢剔眉間,輕輕觸碰:“還有這愁眉不展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奴家不得您歡喜呢,那奴家可就要傷心死了。”

舞娘的聲音宛若莺啼,她臂如白玉,此刻已經像是蛇一般滑到了畢惕的胸膛,指尖暧昧的來回摩挲,眼中仿若有情.欲。

邊上的幾個男子猛灌酒水,心底暗嘆可惜。

可惜美人恩不是他們能消受的。

誰都知道,玉滿樓的曼娘只接待公侯世家的子弟,一般世家子,入不了她的眼。

畢惕是知道曼娘的手段的,然這會還是被她攪的意亂,不得不承認這女子調情的手段。

笑了笑,一把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道:“曼娘自是不可擋的,只是方才瞧你一直只盯着咱們世子看,我可是吃味了。”

曼娘卻知道他這話做不得真,但絲毫未受影響,仍舊撒着嬌:“這還不是畢公子您方才出去,把奴家一個人留在這,那群人眼睛一個個都直勾勾的瞧着奴家,奴家沒辦法,這才去了世子那處躲躲的。”

畢惕聽完,應和的笑了笑:“如此說來,倒是本公子的不是了。”

“就是公子你的錯,下次您可不能再留下曼娘一個人了。”曼娘這話說的委屈,說完還将頭靠在了他胸前。

畢惕方才的不樂瞬時掃空,動作溫柔的摩挲着她的葇荑。

倆人打的火熱,惹得張妤內裏翻了好幾個白眼。這畢剔讓她過來,難不成就是為了看他和人打情罵俏的。

她挪了挪身子,以期離他們遠些,但她沒注意,自己這番動作,倒是離旁邊的陸谏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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