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珩聽完道:“臣會替皇上處理好。”

于是某日交游時,郎君們又讨論起游獵,在這個話題上一直未表态的王珩突然插了一嘴:“堯舜便是以狩獵為生,他們是蠻夷?”

王珩一出口就是堯舜,誰敢污蔑祖宗?大家霎時都不吱聲了。

場中寂靜了好一會,謝廣拍掌大笑:“阿珩說的對,皇上這是想讓我們傳承上古遺風。”

權貴圈話語權最重的兩個人都表明态度,大家不得不勉強附和,為了不丢臉,回家後都在家練騎射,建康城的娛樂場所第一次那麽空蕩。

轉眼就到游獵那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郎君們背弓上馬,奔至雞籠山。

雞籠山在建康城北部,京中貴族子弟常來此郊游。此時山腳車服燦爛,熙熙攘攘。

清晨的薄光,勾勒出少年們的英武雄姿,少女們的清麗臉容。

司馬妍目光尋了尋,找到蕭翊。

他在人群外,騎在馬上,背脊挺直,看着山腳下的風景,神色淡淡。那冷肅勁烈的氣質,與軟綿綿如同弱雞的京城少年形成鮮明對比,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

她們第一次發現自己鄙夷的武将,原來這般讓人挪不開眼,那堅毅英挺的輪廓,挺拔的身姿,還有被修身戎裝清晰勾勒出的寬肩窄腰,黑靴包裹的修長雙腿……越看越面紅耳赤,心怦怦直跳。

司馬妍深感驕傲,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會差,哪怕建康人不喜歡蕭将軍這款的,還不是被吸引了。

司馬妍轉頭問綠绮:“咱們廷尉大人是不是天下第一俊?”

綠绮看向蕭翊,想說話,視線一躍,落到他身後騎馬行來的王珩。

“公主以前說常侍大人是天下第一俊。”

“他退位讓賢了。”

“公主……王常侍來了。”

“啊?”

司馬妍望過去,王珩亦一身戎裝,騎在一匹黑亮寶馬上,黑靴窄袖,玉帶束腰,烏發束冠,當真風姿特秀。

他從來一身寬袍大袖,仿若谪仙下凡,第一次看他穿戎裝,司馬妍發現他的身材也很好,修長精瘦。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王珩忽然轉頭,烏黑瞳孔盯着她。

司馬妍下意識調開視線。

過了會,綠绮又道:“公主……常侍大跟廷尉大人……在說話。”

她聽到了什麽?

王珩在跟蕭翊說話?

司馬妍忍不住看過去。

只見人群外的兩個俊美郎君,一風雅一沉肅,相談甚歡,吸引了在場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司馬妍很懵。

王珩跟蕭翊,很熟麽?

他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宣元帝也注意到那邊的情況,看司馬妍滿臉驚訝,道:“北狄大軍南下,江州兵大部分都抽調到豫州增援,說不定他們二人還并肩作戰了哩。”

司馬妍:“……”他們有沒有并肩作戰,阿兄不知道?還要靠猜?他可真心大。

司馬妍忍不住嘆氣,阿兄這個皇帝當得,跟阿耶完全是兩種風格,一個太專.制,一個太散漫,很難說哪種好,不過對于朝臣來說,肯定後者更好。

人越聚越多,漸漸地,沒有車馬行來,應該是齊了,宣元帝簡略說了幾句,便讓大家散了。

郎君們打獵,女郎們拾果,午時回來。

司馬妍提了個籃子随人潮上山,王可瑤湊到司馬妍身邊,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問:“我可以跟公主一起麽?”

司馬妍想去找蕭翊,當然不能跟她一起,思索找什麽借口拒絕,王可瑤看司馬妍糾結的樣子,嘴角下撇,傷心道:“公主不想跟我一起麽?”

司馬妍拒絕的話瞬間就說不出,轉念一想,這麽急匆匆去找蕭翊,打擾他打獵,肯定煩她,再等等罷,于是道:“一起罷。”

兩人上山,沒走多久,路過一菜圃,王可瑤興奮道:“我們去那摘菜?”

話音剛落,聽到有人暴躁道:“你們快走開,不許動我的菜!”

兩人才發現菜圃旁搭的一個簡陋小屋裏,有個白胡子老頭,應當是隐居在雞籠山的隐士。

王可瑤立刻道:“打擾居士了,我們馬上走。”

一路采摘,籃子漸漸堆滿果實,王可瑤突然問:“公主知道謝依麽?”

“知道。”司馬妍,“怎麽?”

王可瑤手指了指,司馬妍順着方向看去,看到謝依,心道挺巧。

王可瑤又道:“謝夫人曾跟母親提過,想讓謝依跟嫡兄結親。”

司馬妍震驚了:“啊?”

結親?

謝依跟王珩議過親?

司馬妍好奇問:“什麽時候的事?”

王可瑤:“三年前。”

“成了?”

王可瑤搖頭:“沒成,被阿兄拒了。”

司馬妍點了點頭,心裏疑惑為什麽拒,他和謝依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絕配。

王可瑤:“謝依一直等着嫡兄呢,宮宴的時候,她還偷偷跑出去,肯定是去見嫡兄了!”

司馬妍瞬間什麽想法都沒了,悚然一驚:“!”

謝依有沒有看見她跟王珩說話?

王可瑤非常滿意司馬妍的反應,這麽緊張嫡兄,肯定是心悅他,這就好辦了,此次嫡兄回來,族裏必然要給他議親,謝依還未嫁,又曾經表示過結親的意願,族裏定會率先考慮她,說不定又要輪番勸嫡兄接受謝依,她不喜歡謝依,不想謝依當她的阿嫂。

宮宴那天,見到司馬妍,想到嫡兄曾帶她出宮游玩,王可瑤覺得,嫡兄應該對公主有好感,如果不喜歡,哪怕公主再糾纏,嫡兄都不會帶她出來。

于是王可瑤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嫡兄想娶公主麽?

不管想不想,兩年前肯定是不能的,現在就不一定了。公主兩年未出現,一出現,嫡兄就回來了。

王可瑤怎麽想怎麽覺得這裏頭有蹊跷,或許嫡兄和公主早就情投意合,所以三年前嫡兄才會拒絕謝依。

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王可瑤覺得可能性不大,很難想象嫡兄那樣冷清的人,心裏一直裝着一個人,不過可以确定的是,比起謝依,嫡兄肯定更喜歡公主。

她和公主看似漫無目的亂走,其實一直是她在引路,遠遠跟着謝依,她敢肯定,謝依一定會去找嫡兄。

果不其然,一仆役模樣的人不知跟謝依說了什麽,謝依匆匆離開。

王可瑤興奮道:“難道她要去找嫡兄?公主,我們跟上去罷。”

馬蹄疾馳,驚飛賓鴻無數,忽一箭如飛電,分花拂葉,賓鴻應聲而落。

一箭中二。

謝廣拍手稱贊。“不想阿珩不僅文采風流,連射藝也這般精進。”

“小技而已,不足挂齒。”王珩拔箭将賓鴻往袋中丢。

謝廣見他要上馬,連忙阻止。“想必阿珩也累了罷,在此歇息片刻如何?”

他們身旁有溪澗,溪邊堆着許多大石,可以坐在上面。

王珩于這些事慣是随意,找了塊石頭坐下,以為謝廣跟他一起,結果一擡頭,謝廣還在馬上。

他不解道:“怎麽?”

謝廣嘿嘿一笑。“我去林中獵些野味再來找你。”

王珩:“?”

謝廣:“我技藝不精,不敢在阿珩面前露醜。”

王珩盯着謝廣,他還會不好意思?

謝廣被王珩盯得心下忐忑,他知道王珩肯定不會信他的鬼話,但他實在找不到借口。

過了會,王珩移開視線。“你去罷。”

謝廣如蒙大赦,拍馬離開,約莫跑出半裏,勒緊辔頭停下,正打算下馬休息,聽到林深處傳來聲音。

“謝廣,又見面了。”

幾個郎君騎馬靠近他,為首一人眼神陰翳。

此人名喚宗明錫,乃荊州刺史宗紹之子,八歲被宗紹送到建康城,為人專橫跋扈,狠辣歹毒,曾經交游時,有人不喜他,嘲諷了幾句,竟被宗明錫按頭進池水,反複提起浸泡,所有人被宗明錫的兇殘驚吓到,反應過來,才将他拉開。

自此以後,無人再敢招惹宗明錫。

謝廣看宗明錫不懷好意的樣子,疑惑哪裏惹着他了,思索片刻,想起一件事。

三月前,他去飛花樓,拍下采衣的初夜,他是中途入場,跟宗明錫競拍,如果沒他,采衣的初夜就是宗明錫的了,他确實駁了宗明錫的面子。

是他不地道在先,謝廣不想鬧得太難看,語氣還算友好:“宗兄是為采衣而來?”

宗明錫沒搭他的話,諷刺道:“你不僅拍下采衣初夜,還包下她,不允她侍奉別人,已經為她如此神魂颠倒,還不納進門,可不是你的風格,是顧忌你那未過門的妻子麽?風流不羁的謝廣也有顧忌,長見識了。”

謝廣知宗明錫這人心胸狹隘,競拍采衣那夜,宗明錫臉色就很不好看,肯定是記恨上他了,既然來找茬,他也沒必要忍讓,當即哈哈大笑。

“怎麽,宗兄這般譏諷我,是嫉妒我麽?我看宗兄的臉就夠美了,還需要什麽美人?”

此話一出,林中霎時寂靜。

宗明錫的跟班們心中都是一抖,小心觑着宗明錫的臉色。

臉是宗明錫的逆鱗。

宗紹厭惡宗明錫柔美的臉,所以毫不猶豫選擇送他到建康。

宗明錫在建康的日子很不好,建康士族忌憚宗紹,也瞧不起武将,對宗明錫非常惡劣,輕則滿臉輕蔑,重則冷言冷語,極盡嘲諷,甚至看到他就繞道走,仿佛他是什麽髒東西,直到他把一個譏諷他的人按進池水。

宗明錫認為他痛苦的根源來自這張臉,旁人譏諷他,最愛拿他的臉說事,正是這張臉,惹父親不喜,被送到建康,是以宗明錫無法忍受有人提他的臉,特別是以嘲諷的語氣,想起悲慘的過往,憤怒淹沒了宗明錫的理智,手一轉,拿下背上的弓,拉弦搭箭,箭尖指向謝廣。

謝廣不想他随意一句話,竟會惹宗明錫跟他玩命,臉色沉下來。

“這箭射出,事可就大了,你真打算與我為敵?”

謝廣以為他不敢麽?

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宗明錫想起了初來建康時,所有人輕蔑的眼神,怒氣更甚,右手猛地往後一扯,箭即将離弦。

謝廣看宗明錫竟是來真的,顧不得面子,牽起辔頭,正要逃跑,卻見一箭從林深處射來,擦過宗明錫臉頰,釘入一顆樹中。

這箭歪一點,宗明錫的腦袋便不保了,他臉色陡然蒼白,看向林深處。

“誰?”

無人應答。

因這一箭,宗明錫冷靜了,他不能得罪謝廣,不然以後在建康日子會愈發難過,現在還有人幫他,自己讨不了好,于是果斷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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