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司馬妍做了好心裏建設,才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拍了拍衣裳,保持禮貌的微笑轉過身。
——入眼就是謝依五彩缤紛風雲變幻的臉色,以及王珩不顯山不露水,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司馬妍的微笑變作幹笑:“你們繼續。”
随後給王可瑤使了個眼色,兩人快步溜了。
謝廣回來的時候,看到王珩坐在水石上,臉對着淙淙溪水,似乎在發呆。
應該……沒事罷。
謝廣被靜好的氣氛迷惑,下馬,打了聲招呼,卻見他突然轉頭,神色冷然,眸子跟浸了雪似的。
吓得謝廣一哆嗦。
就,就是讓堂妹單獨跟他說了幾句話,不至于罷?
“我錯了。”謝廣态度良好。
卻聽王珩問:“公主和阿瑤怎麽會在?”
“啊?”反應了一會,謝廣懵逼道,“什麽情況……”然後聲音立馬拔高,“她、她們也在?”
王珩沒理他,回頭繼續看溪水。
謝廣被他莫測的态度唬得更哆嗦。
他這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小心翼翼問:“怎麽回事?她們全看見了?”
王珩:“不知道。”他很頭疼,阿妍聽見了麽?聽了多少?謝依問他是否戀慕她……她怎麽想的?
回到山腳,司馬妍詢問侍衛長蕭翊的情況,侍衛長說派去盯蕭翊的人還未歸。
于是司馬妍坐在位子上等,不多時,侍衛長帶一人過來,禀報情況。
第一句話就是。
“廷尉大人被人圍起來了。”
這麽刺激?
司馬妍激動道:“怎麽回事?”起身道,“路上說。”
侍衛:“……”公主跟廷尉大人有仇麽?知道他出事那麽開心。
聽了侍衛的敘述,司馬妍感慨建康城太小,這段時間認識的人都串在了一起。
她聽牆角的同時,謝廣跟宗明錫因為采衣吵了一架,宗明錫氣不過,拉弓對準謝廣,想要教訓他,遠處靜觀的蕭翊見勢不妙,一箭吓走了宗明錫。
也不知宗明錫怎麽知道是蕭翊動得手,跑去找蕭翊麻煩。
樹林,宗明錫帶着五六人包圍蕭翊。
竟然敢吓他,當他是好欺負的?不揍死他不能解恨。
“竟敢朝小爺我射箭,活膩歪了?”宗明錫獰笑着靠近。
蕭翊冷眼瞧他,全無害怕的模樣,也不跑,似乎是想看看他要做什麽。
他這麽淡定倒讓宗明錫有些忐忑了。
這人是誰?什麽身份?不會踢到鐵板了罷。
宗明錫的跟班們适時道:“這不是蕭翊麽?”
原來是他啊。
宗明錫雖貪玩好樂,但也挺關心政治。
一個打完仗來建康做官的塢主而已,朝臣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想收拾他,奪他的部曲,淪落到如此境地,還敢招惹他,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量。
“一個小小的塢主,也敢在我面前嚣張,叫聲爺我就考慮考慮放過你。”宗明錫冷笑。
蕭翊面無表情。
跟班甲以為他不知道宗明錫的身份,指着宗明錫,趾高氣昂道:“建康城鼎鼎有名的宗四郎聽說過沒,宗刺史的兒子。”
蕭翊還是面無表情。
宗明錫見沒吓到他,火了,瞧不起他麽?
“不說話是罷,我打得你跪地求饒。”
正要招呼兄弟們一塊上,司馬妍突然冒出來。
“請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宗明錫不耐煩轉頭,公主來幹什麽?想了想,似乎公主回京就是蕭翊一路護送的。
怎麽?送出感情了?想護他?
想得美。
但态度還是要好的,畢竟她是公主,而且父親還來信說要讨好她——父親想他做驸馬。
當然他不願意,不然剛剛就不會得罪她,不過明面上不能鬧太過,于是宗明錫瞬間變臉,先是一臉“真巧啊”的熱絡模樣。
“竟然又遇見公主了。”接着溫和道,“我們在解決私事,還請公主離開。”
哪想公主跟聽不懂人話似地追問:“什麽私事?”
司馬妍沒有想到剛剛那個殺千刀的,就是宗明錫。
宗紹曾上奏建議阿兄讓宗明錫當驸馬,阿兄跟她說起這事時,滿臉的鄙夷和憤怒,罵宗明錫是不學無術的破爛貨,罵宗紹氣焰嚣張,是以她對宗明錫沒有好感。
本來就看不順眼,還跟她有過節,現在還要揍蕭翊,就升級到讨厭了。
宗明錫心中不耐煩,表情還是維持溫和:“一些小糾紛。”
小糾紛?
司馬妍目光掃過五六個圍着蕭翊的郎君,最後看向宗明錫,也溫和地問:“你們要打他?”
宗明錫:“……”
跟班:“……”
蕭翊:“……”
宗明錫按捺住脾氣:“我們不打,只是有些事要跟他理論。”
司馬妍:“可是我剛剛聽你說要打他,你們不能這樣,這麽多人欺負一個人。”
宗明錫明白公主打定主意要多管閑事了,挑明問:“公主想怎麽樣?”
司馬妍滿臉天真:“你們可以放過他麽?”
宗明錫面色一沉:“私人恩怨,公主硬插一腳,不太好罷。”
司馬妍:“有話好好說,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太過分了。”
宗明錫盯了司馬妍好一會,露出和善的笑容:“既然是公主的請求,自當遵守。”
司馬妍笑道:“這樣才好嘛。”
宗明錫背過身,笑容消失不見。
一夥人拍馬離開。
司馬妍轉身,笑眯眯對蕭翊道:“我救了你哦。”
她今天打扮得很好看,上穿碎花短襦,下着天青綠垂柳紗繡裙,束帶掐得腰肢纖細,身段窈窕,此時正俏皮地朝他眨眼。
蕭翊看着她,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下馬行禮,恭聲道:“多謝公主殿下出手相救。”
司馬妍覺得有必要說說他的問題:“廷尉大人可否滿足我幾點要求?”
蕭翊:“公主請說。”
司馬妍一條條說:“第一,別老對我行禮,第二,別跟我說安啊謝啊什麽的,怪生分的,第三……”想了想,“還沒想到,以後再加。”
蕭翊張口要說話,司馬妍立刻道:“就這樣,不可以拒絕。”
蕭翊沒接話,換了個話題:“飛箭無眼,此地危險,臣送公主回去罷。”
司馬妍苦臉道:“你那麽不想看見我麽?”
蕭翊:“臣還需行獵,無法看顧公主,公主若是受傷,臣萬死難辭其咎。”
司馬妍:“好罷。”
被送到山腳,司馬妍沒再離開,等到晌午,少年少女們陸續回來。
宣元帝和司馬妍坐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裏吃水果,聽到外頭的騷動,宣元帝問:“怎麽那麽吵?”
這時一內侍來禀告,蕭翊和宗明錫在外頭起了争執。
宣元帝立馬跳起來,比司馬妍還激動。“快帶我去看看!”
侍衛:“……”皇上和公主不愧是兄妹。
宗明錫沒有放棄,他被謝廣羞辱,還被蕭翊一箭吓得落荒而逃,丢盡了臉,若不報仇,
他身邊這些酒肉朋友,表面上礙于身份對他恭敬,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笑話他,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笑話他。
謝廣不能惹,宗明錫把所有的仇算在蕭翊頭上,公主在不好動手,那就再找機會,所以宗明錫一直悄悄跟着蕭翊。
臨近晌午,蕭翊下山,山腳空地聚集了不少人,長桌上擺滿了裝瓜果的籃子和裝獵物的布袋。
蕭翊牽馬進入空地,忽然一道身影竄過,馬上的布袋被人勾住,消失不見。
布袋被宗明錫奪走了。
“哈哈哈。”宗明錫騎在馬上牽着辔頭,在蕭翊面前停下,晃了晃手中的布袋,眉頭高高挑起,“蕭兄的獵物都歸我了。”
與此同時,馬噴了個不屑的響鼻,熱氣撲了蕭翊一臉。
這一幕吸引了場上所有人的注意,衆人紛紛停止手頭的動作,一臉興味地看着他倆。
蕭翊會怎麽做?
兩個選擇,第一搶回來,第二不理他。
此地人多,宗明錫在馬上,公然争搶,容易發生事故,還會驚動皇上,宗明錫是宗紹之子,沒人敢動他,是以罪責一定會歸到蕭翊頭上,天子腳下鬧事,不成體統!
就算皇上不怪罪,大臣都會幫皇上怪罪,皆因蕭翊的興湖部曲太惹人忌憚,正愁找不到借口譴責他,眼下就有個不錯的理由。
後者也不是好選擇,士族們平日沒事就愛出來交游唠嗑,日子太過無聊,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都能翻出來,唠個五六遍,何況這種主角都是名人,極具看頭的争端,不愁傳播不開。
士族們尤愛品評人物,蕭翊若不反抗,就是懦弱畏縮,不把他從頭批到腳就仿佛自己也是個孬種,接下來一段時間,蕭翊絕對是話題中心人物,士族們的才華會發揮得淋漓盡致,作詩編曲,全方位無死角諷刺挖苦蕭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蕭翊膽小怕事的名聲就能傳遍天下,往後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人明裏暗裏譏笑。
甚至還會有人把這事寫進專門記錄時下名人言行的雜記,蕭翊不僅會被天下人恥笑,還會被後人恥笑,當真凄慘。
大家不覺感慨宗明錫實在陰險,選擇前者就是主動遞出殺向自己的刀,選擇後者,下場更糟糕。
一個人的仕途,取決于其聲望和家世,家世生來注定,能運作的只有聲望。
要麽靠軍功獲得民望晉升,要麽靠清談,靠為人處世獲得官職,若一個人善清談,氣質卓絕,必然被大肆贊美,人人想與之結交,自然而然就會被推舉做官。
是以在權貴圈的聲望,相當重要,關系到職位高低,蕭翊名聲壞了,無人願意與之結交,做得再好,都不會被舉薦晉升,仕途差不多到頭了。
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同僚都是士族,都不願與蕭翊說話,工作便難以開展,太容易出錯,本來就有無數人盯着蕭翊,一旦犯錯,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照樣被收拾,這麽一想,還不如跟宗明錫硬碰硬。
蕭翊會這麽做麽?
蕭翊掃過一張張或是冷眼旁觀,或是幸災樂禍的臉,最後看向宗明錫。
宗明錫面上帶着惡劣的笑,無論怎麽選,蕭翊的下場都不好。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招惹他,會死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