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司馬妍沖蕭翊招手。
蕭翊看到她就愣了,沒想到會在朱雀橋見到她。
等蕭翊驅馬過來,司馬妍擡了擡手。
她是來送行的。
蕭翊低下頭,看到一只白皙的手拿着個食盒,因幾個月的習射,她的手指腹有了薄繭。
蕭翊突然就想起他和她在射堂的那些日子,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喜好習慣。
“昨日我看廷尉大人似乎挺喜歡,就又去買了,廷尉大人拿着罷。”司馬妍道。
蕭翊沉默了會,伸手接過。
司馬妍朝他一笑。
湖面起了風,風牽起她的衣擺,迎來舞去,仿佛想要撩動什麽。
清晨的薄光幹淨朦胧,攏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不太真切。
蕭行禹看了看司馬妍,又看了看蕭翊。
他沒有想到,公主竟會對郎主如此情深似海,想方設法接近郎主,可惜公主的心思注定白費,士族們怎麽可能同意郎主當驸馬呢?
士族只想郎主去死,騰出家主之位,掌控興湖部曲,還好郎主走了,借查案回去,必然讓朝廷震怒,郎主就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蕭行禹看着司馬妍的目光不由得憐憫。
司馬妍可不知道蕭翊這一走,就要走到興湖,天真地以為蕭翊出城是為了辦案,半個月就回來,因此她擡起頭道:“廷尉大人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哦,我等廷尉大人回來。”
她指了指食盒,昨日他雖然沒回答,但在司馬妍心裏,不回答等于默認。
蕭翊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片刻後,微微點了下頭。
“?”蕭翊這麽一點頭,把蕭行禹給整迷惑了。
郎主為什麽點頭?
他真的會回來?
真回來就完蛋了,朝廷必然會治他擅離職守的罪,到時候部曲沒了,官沒了,人都會沒了。
這麽可怕的後果,郎主不知道?怎麽可能不知道?那回來作甚?難不成……郎主也喜歡上公主,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不,郎主不是這樣的人。
郎主從來都是理智冷靜的。
所以蕭行禹又仔細品了品他們的對話,發現他蠢了,郎主點頭就代表要回來麽?公主又沒問郎主回不回來,只叫郎主記得約定,會等着郎主,那麽郎主點頭的意思,就是記得,但是回不回來,就另說了。
哎,希望公主早點清醒罷,畢竟等到海枯石爛,都等不到郎主,一片真情,終究是錯付了。
得到蕭翊肯定的答案,司馬妍安下心,笑道:“那麽,我就等廷尉大人回來。”
蕭行禹同情地看司馬妍。
蕭翊沒再回話,拍馬奔向朱雀橋,蕭行禹等人跟上。
湖面上的薄霧分散又重新覆蓋,人馬消失在霧中,再也看不見。
好像從未出現過。
司馬妍把人送走,正準備離開,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呦,公主來這送情郎呢,我看他都不太想搭理你。”
她回頭,看見宗明錫倚靠在一顆槐樹上,惡劣地沖她諷笑。
兩刻鐘前,宗明錫到酒肆喝酒,倚在欄杆上看風景,竟看到司馬妍站在朱雀橋門口,似乎在等人。
正好奇她在等誰,沒多久就看到蕭翊,而後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依依惜別的恩愛戲碼。
宗明錫深覺辣眼睛,想起這段時間走哪都被投以異樣的目光,怒了,都是司馬妍害的,若不是她多管閑事,他就不會因為不甘心再去找蕭翊的麻煩,後面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所以宗明錫忍不住下來刺司馬妍一句。
司馬妍沒有任何感覺,看都不看他,繞過他走了。
“你站住。”宗明錫對這種不屑一顧的态度非常敏感,當即大叫道。
沒想到司馬妍竟然真站住了,不僅站住了,還轉身走向他。
“你想要如何?”她站在他面前,很和氣地問。
“……”宗明錫懵了。
繞是他挑釁經驗豐富,都沒見過她這樣的。
這般好聲好氣,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但立刻,他就轉過彎,司馬妍不僅刻意壓低音量跟他說話,還挑了個能隐藏她身形的角度面對他。
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一個人覺得跟另一個人說話,被人發現很丢臉,所以想趁人不注意趕緊把話說完走人的意思。
敏感自卑的宗明錫以為司馬妍在嫌棄他,實則司馬妍聽聞這人性情陰晴不定,怕他鬧事,才想躲着人趕緊把他安撫下來。
當然她的想法宗明錫并不知道,此刻宗明錫滿腦子都是從小到大經歷的,旁人嫌棄他的畫面,更怒了,冷哼道:“不如何,就是不解公主為何這樣犯賤,巴着個武夫不放。”
時下士人是極度瞧不起武人的,覺得武人粗魯,像未開化的蠻夷,宗明錫他爹宗紹就常年被人譏諷武夫。
宗氏跟其他世家大族發展的途徑不一樣,靠戰功興盛,漸漸控制住荊州,本來勢力就夠讓人忌憚的了,族長宗紹還嚣張至極,給人一種他随時要溯江攻打建康的壓迫感,建康士族們對他又恐懼又讨厭,還不能拿他怎麽辦,只能罵他過嘴瘾。
宗紹連名字都不配擁有,建康的士族子弟提起宗紹就是——那個武夫。
他們嘲笑宗明錫的時候,總是稱宗明錫為那個武夫的兒子,在宗明錫記憶裏,武夫二字一直跟蔑視和諷笑捆綁在一起。
粘上這兩字,就會被所有人鄙棄,所以宗明錫覺得,武夫是對一個人最惡毒的辱罵。
司馬妍哪想她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卻被他罵了,還罵得這麽難聽,也生氣了,當即沉下臉,鄙夷道:“我也不解你為何會被一個武夫吓得屁滾尿流。”
宗明錫腦中瞬間浮現出那天發生的一幕幕,還有發生那事之後,存在在各處的,如芒在背的,若有若無的嘲諷視線,以及源源不斷的,散落在建康城各個地方的議論。
司馬妍這話算是捅到了馬蜂窩,宗明錫的臉色發青,柔美的面容開始猙獰。
“還有——”司馬妍這輩子沒被人這樣罵過,氣性上來,不管不顧接着道,“還好采衣沒跟你,跟了謝廣,你連謝廣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這話一出,宗明錫出離憤怒了——因為內心完全相信司馬妍的話。士族們瞧不起他就算,連卑微的美姬都瞧不起他,宗明錫的男性尊嚴受到了嚴重打擊,他的臉由青轉黑。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宗明錫手緊緊握着,手背青筋暴起,昭示他正處于暴怒的邊緣。
司馬妍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吓得不敢說話刺激他了,心裏特別後悔,諷刺他作甚,把他惹急了,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麽。
宗明錫欺近司馬妍,雙眸陰森駭人,直勾勾盯着她。
司馬妍害怕了,本能想跑,但立刻冷靜下來。
她要是跑了,他抓她怎麽辦?
還好槐樹能擋住她的身形,街邊的人看不到這邊的情況,不然被人發現,說不定第二天整個建康城都在議論“寧昭長公主與宗明錫當街勾勾搭搭”,她別想要名聲了。
更重要的是,阿兄跟她說過,宗紹想讓宗明錫娶她,這要是傳到宗紹耳裏,說不定會以此為由逼迫阿兄,把她嫁給宗明錫。
她打死都不要嫁給宗明錫,司馬妍腸子都悔青了,嘴快一時爽,後果卻不是她能承受的。
司馬妍立刻道:“等一等,你冷靜一下。”
宗明錫哪裏會聽她的,整個人快貼到司馬妍身上。
司馬妍被他身形籠罩,突然發現他的身材并不像她想象得那般瘦弱,相反他的身材甚至可以說得上健壯。
他低頭,陰陰涼涼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怎麽?公主也有怕的時候?”
說話帶出的氣流掃過她側臉和脖頸處的肌膚,猶如蛇信子在舔舐,司馬妍體會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司馬妍立刻道:“我錯了,我瞎說,你英明神武,人見人愛。”
宗明錫冷笑:“公主真是能屈能伸。”
司馬妍:“我真的錯了,我賠罪,你想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宗明錫打斷她的話:“公主怕什麽?怕我娶你?”
司馬妍只覺眼前一黑:“你、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宗明錫獰笑着,一把抓住司馬妍的手,一字一句地說,“自然是想娶你。”
說完他就拽司馬妍,司馬妍大驚,一邊掰他的手一邊後退,不能被他拽出去,被人發現,自己可能真要嫁給他了。
宗明錫加重力道,司馬妍不由得被拉出幾步,眼看整個人就要暴露,心想完了,仿佛看到悲慘的命運向她招手。
這時一道黑影閃過,宗明錫沒把司馬妍拽走,自己倒是被人拽走。
司馬妍驟然失了桎梏,想站穩,然而因為驚吓過度,腿一軟,馬上就要跌倒,被一人扶住。
司馬妍嗅到一股檀香,而後聽到一道清淺淡漠的聲音:“宗兄這是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