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蕭翊展開一張宣紙,研了墨,寫下幾行字,等墨跡幹了,折好放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信是寫給宗紹的,他要與宗紹結盟,想必宗紹一定樂意。
有了宗紹,他的家主之位可以說無人能撼動。
當初蕭翊響應朝廷征召,一是為了降低朝廷的戒心,二是為了引出部曲中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借機整頓,是以從一開始,他就未想過在建康久留,只是沒意料到會走得這般早。
他看向窗外,建康城籠罩在如墨般的夜色裏,他覺得,建康城是一座奢華又安逸的牢籠。
所有人呆在這座牢籠裏,不管生活得奢靡還是清貧,本質都是麻木的,他們遵循着古老而腐朽的規則生存于世。
曾經有人想打破它,但失敗了,那場抗争犧牲了很多人,犧牲得毫無意義。
白日司馬妍的那番話缭繞在耳邊,蕭翊嗤笑一聲,無能之人的抗争只能帶來毀滅,能征善戰的将軍不該為他所用。
她的想法真是可笑又天真。
可視線,卻落在了案幾前的卷軸上。
鬼使神差地,蕭翊抽掉上面的絲帶,将它展開。
建康城新開了家茶肆,做的是早茶生意,所以請的都是交州的廚子,雖然建康人沒吃早茶的習慣,但味道着實好,就有這習慣了。
司馬妍起了個大早,慕名去了。
奈何她還是去晚了。
天将亮,茶肆就人滿為患,裏面已經坐滿,外面還排了長長的隊。
司馬妍瞧着裏裏外外烏壓壓的人,悲傷地嘆了口氣,帶着綠绮排隊。
“公主殿下,巧啊。”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頗為熟悉的聲音。
司馬妍轉頭,看見兩個熟人,謝廣和采衣。
司馬妍沒忘記他莫名其妙扯她頭發的事,掃了他一眼,轉頭沒搭理。
采衣驚呆了,她只在飛花樓見過司馬妍,以為司馬妍是王珩的族妹,然而她竟然是公主!
王郎竟然會帶公主去飛花樓!他們什麽關系?
自然沒人能解答她的疑惑,謝廣都不知道。
這時一個夥計出來,對謝廣畢恭畢敬道:“郎君久等了,請進。”
司馬妍:“……”這麽多人在外面等,他才剛來,怎麽就請進了?憑什麽?就憑他姓謝?
吃飯還分高低貴賤,過分了罷。
司馬妍本就受先帝的影響,不喜歡士族走到哪都是高高在上,一臉我就是特權的樣子,再加上讨厭謝廣,肯定不能讓他如願進去。
正要出言阻止,卻聽謝廣道:“多開間房,領這位女郎進去。”
哦?
司馬妍挑了挑眉,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謝廣對司馬妍笑道:“那天多有得罪,還請公主見諒,這是彌補。”
司馬妍冷淡道:“不必了,我可消受不了謝郎這麽大的面子,就老老實實地等罷。”
老老實實四個字她咬得很重。
謝廣不是蠢人,怎麽聽不出司馬妍的言外之意,便道:“那我也在外邊等。”
他還真就站在外面等。
這一等就轟動了,想想謝廣也是冠絕建康城的人物,大多數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結果謝廣今天就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簡直是等着人來圍觀。
“你們看,那是謝廣。”認出謝廣的都激動地對同伴說。
他這一嗓子,震驚了周圍一大圈人。
“謝廣?那就是謝廣?我竟然看到了謝廣!”
人們議論紛紛,并向謝廣聚集,一開始只是茶肆這邊的路人,後來酒肆商行的人都跑出來,人群洶湧而至,街道就堵塞了。
司馬妍及時遠離謝廣,默默旁觀,看到有小娘子往他身上砸果子,覺得他道歉的态度着實誠懇,決定不跟他計較以前那事了。
時下的小娘子們會通過擲果表達對郎君的傾慕,司馬妍覺得以謝廣的長相,再站下去,估計會被砸死。
好在謝廣的侍衛擋在他前面,并制止小娘子們這種行為,謝廣才逃離了被砸死的厄運。
接着,有人認出采衣後,議論漸漸針對采衣。
“謝廣身邊的可是采衣?”
“飛花樓拍賣采衣初夜那晚我在場,就是她沒錯。”
“那晚我也在,宗明錫出高價競拍,馬上就要抱得美人歸,可惜謝郎一來就把采衣拍走了。”
“哈哈哈,花錢都不行,宗明錫還有什麽用?”
說到宗明錫,不免要提游獵那天發生的事,大家又嘲笑了宗明錫一頓。
“別提他了,說起來,謝廣馬上就要娶妻了罷。”
謝廣早幾年就與荥陽鄭氏三房的二娘子訂了親,鄭二不久前舉行了及笄禮,算算日子,該迎進門了。
另一人道:“好似鄭氏那邊對采衣頗有微詞。”
婚前男方那邊通常都會潔身自好,以示對妻族的尊重,然而謝廣一點都不收斂,每次露面必帶采衣,确實過分。
不過大家并不關心鄭氏,只關心采衣美人。
“采衣怎麽辦?”
“那就要看謝廣的态度了。”
“等鄭二娘子進門,有采衣受的,這麽水靈的美人,就要遭磋磨,可憐啊。”
謝廣不久前已經給采衣贖身,若把她留在府裏,可想而知鄭氏會怎麽對她。
司馬妍看向采衣,采衣顯然也聽到了議論,臉孔驟白。
司馬妍覺得采衣可能對謝廣動了真情,因為她看着謝廣的樣子,是傷感而非惶恐。
謝廣根本沒注意到采衣的變化,畢竟他走到哪就被人議論到哪,根本不會聽人們在議論什麽。
排了不知道多久的隊,夥計請司馬妍進去,司馬妍點了幾樣嘗了嘗,覺得味道确實好,讓綠绮叫夥計過來,又點了幾樣,裝進食盒帶走。
一個時辰後,司馬妍提着食盒去蕭翊租住的院子找他。
今早是授課時間,但蕭翊稱身體不适告假在家休息,司馬妍當然要去看望他。
司馬妍緊張地敲門,有點擔心蕭翊覺得她唐突。
一個仆役開門,詢問司馬妍的身份和來意,就去通報,過了會出來迎司馬妍進門。
院子相當冷清,一路走到主屋,就只見到一個灑掃的仆婢。進屋後,看到蕭翊坐在椅子上看文書。
“我來看望廷尉大人,廷尉大人現在感覺怎麽樣,還難受麽?”
蕭翊:“無大礙。”
司馬妍放下心,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菜碟擺好。
綠茵白兔餃、馬蹄糕、娥姐粉果等賣相極好的美味糕點,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司馬妍将其中一碟推到蕭翊那頭。
“京裏新開了家茶肆,今早我去嘗了,覺得味道極好,便帶了些,廷尉大人試試看,很好吃的。”
司馬妍期待地看着蕭翊,蕭翊靜默片刻,撚起一塊,面無表情咬了一口。
“如何?”司馬妍問。
他簡單評價:“不錯。”
司馬妍再推了幾碟。“你都嘗嘗。”
蕭翊沒拒絕,又撚起一塊,他吃東西的時候很安靜,也很迅速,就像完成任務,很快就吃完了。
司馬妍驚喜萬分,蕭翊沒有反感她貿然拜訪,給他帶了糕點,也沒拒絕,于是大着膽子問:“糕點帶過來涼了,口感就差了,若廷尉大人喜歡,改日我們一起去,如何?”
蕭翊:“明日我要出京查案,公主既然來了,便跟公主說一聲,授課得停一段時間。”
“……”意外來得太突然,司馬妍懵了。
他怎麽突然就要走,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她問:“多久?”
蕭翊道:“快則半月。”
半個月不長,只是剛剛覺得蕭翊态度軟和了,給他帶東西吃都不會拒絕,以為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心生希望,就得知他要走半個月……司馬妍內心很絕望,這麽久不見,那點好感肯定消散得差不多了,還得從頭再來。
不過心裏再怎麽崩潰,司馬妍都沒有表現出來,她點了點頭,乖巧道:“廷尉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練習,絕不偷懶。”
他注視她,她笑着,神采飛揚,就如同向陽而生的花朵,耀眼而美麗,不知怎的,他突然煩躁起來。
翌日,司馬妍早早出宮,等在朱雀門前。
淮河兩畔依舊繁忙,舢板大船穿梭,朱雀橋穩穩伫立,聯通兩岸。
約莫過半個時辰,一對人馬漸漸清晰,為首那人玄衣纁裳,騎着匹神清骨峻的駿馬,陽光斜射,他的身影一半明,一半微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