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過在看到公主對他擺出一副追求架勢的時候,立刻又戒備起來。

所以在知道蕭翊教授公主箭術之後,上朝的時候試探着問了一句:“聽說你最近在教授公主箭術。”

蕭翊表情瞬間變得小心翼翼:“正是。”

“進展如何?”

蕭翊道:“蕭某沒有經驗,唯恐教不好,本已拒絕,只是皇上盛情邀請,無法推脫,才接下這任務,但心中實在惴惴,諸位若有更合适的教習,可以向皇上舉薦。”

他們就笑道:“廷尉大人這樣箭術精湛的人都教不會,還有誰能教會,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心中道,罷了,既然蕭翊是明白人,他們就不摻和了,只有公主一頭熱,就不要逼得太緊,也沒用,對這種懷春少女越逼就越抗拒,首要還是得把驸馬定下來,定下來公主就折騰不動了,于是又跑去催促皇上。

之後又聽說蕭翊在射堂一直對公主很冷淡,也很守規矩,都是公主在纏着蕭翊,便安心了,更覺蕭翊識相。

然而事實證明所有人都看錯了,蕭翊的識相,是懂得審時度勢的識相,那小心翼翼,膽小怕事的模樣是做來蒙騙他們,降低他們防備的,他本質善謀果決,權衡完利弊,敢于冒着得罪朝廷的風險,果斷回興湖。

所以朝臣們都極後悔,他們怎麽那麽蠢,被蕭翊乖順的模樣騙了,怎麽不多注意蕭翊,不把蕭翊看牢點?

這時,他們不知道蕭翊還做了什麽,故而只是後悔沒把蕭翊看牢,等知道蕭翊做了什麽,就悔恨怎麽沒把蕭翊殺了。

半月後,蕭翊遞來奏折,稱自己能力不足,且部曲諸事繁多,請求朝廷準許他辭官。

同時又一則消息傳來——蕭翊将迎娶宗紹的五女兒宗明姝。

朝臣全都面如土色。

他們都明白,蕭翊和宗紹結盟了。

如此一來,宗紹的勢力就相當可怕——長江中上游與中游的勢力就掌握在宗紹手中。

位于下游的建康便相當危險被動。

宗紹對朝廷是什麽态度,大家都不清楚。

大多數朝臣認為宗紹有逆反之意,只要時機成熟,就會兵向建康。

持此觀點的人列舉了宗紹多項蔑視朝廷的舉動,如不聽調度,插手朝廷的人事安排,擅殺降将等。

事一列舉,就更加不得了,朝會上大家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好像宗紹馬上就要攻打進來。

接下來就是互相推诿,誰都不想接下把蕭翊放跑的責任,争得面紅耳赤。

吵吵嚷嚷中,宣元帝非常鎮定。

因為最怕皇位旁落的不是他,而是一衆士族。

一直以來,士族們即使手握重權,都沒想篡位,是因為他們都明白,如果上位後不能滅了其他所有強族,集權中央,那麽霸占了皇位也無意義。

想要國家安寧,就只能學習司馬氏……鑒于司馬氏過得并不怎麽樣,這當主還不如臣,就算了罷。

現在蕭翊投靠了宗紹,大家意識到,能滅了其他所有強族的一族出現了。

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們會前所未有地團結。

宣元帝有了比他還怕死的一衆大臣,就安心了。

除此之外,宣元帝的另一層保障是,就算宗紹當了皇帝,他也不一定會死——他完全可以自請降為郡王,把皇位讓給宗紹。

反正怎樣都死不了,他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甚至他私心裏都想直接把皇位讓給宗紹。

因為他只想每日吃吃喝喝,這個皇帝做得他心力交瘁。

但他還是有理智的,畢竟做亡國之君太愧對列祖列宗,他怕他死了以後,在九泉之下被祖宗罵死。

所以有了以上心路歷程,宣元帝很淡定,他唯一擔憂的是——蕭翊要娶宗明姝,阿妍怎麽辦?

宮人說,司馬妍得知消息以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裏整整兩天。

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異常,該吃吃,該睡睡,準時準點。

宣元帝搞不懂她這是想開了還是沒想開,就沒有去打擾她。

兩天後,司馬妍終于把自己從屋裏放出來,宣元帝得到消息,命人叫她過來,聊了幾句,看她神色如常,說話也流利,沒有瘋癫的跡象,便讓她回去。

中途,司馬妍想了想,決定出宮散散心,怕宣元帝擔心,派人跟他說一聲。

司馬妍離開後,宣元帝把王珩叫過來,滿臉憂愁,比白天開朝會商讨國家大事還要鄭重道:“蕭翊要娶宗明姝這事你知道罷,朕實話與你說,阿妍喜歡蕭翊,想嫁給蕭翊,如今看來肯定是不可能了,知道蕭翊要娶別人,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裏,剛剛才出來。

朕就把她叫來,看模樣倒是正常,但心裏指不定多難過,她就是這樣,再難過都很少表現出來,你說朕該怎麽辦?”

宣元帝一遇到問題就愛找王珩,王珩總能給他找到解決之法,他原以為這回也是,然而久久沒聽見王珩的答話。

宣元帝便嘆了口氣,也是,王珩沒經歷過兒女情長,怎麽會知道如何去處理少女情傷。

這時,有宮侍進來跟宣元帝說公主出宮了。

上回司馬妍出宮是因為生氣,那麽這回——

“她一定是想不開了。”

宣元帝确信了自己的判斷,重重嘆了口氣,叫人好生看着她,以防發生意外。

等人走了,宣元帝愈發憂愁:“阿妍肯定是怕我擔憂,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傷心的不得了。”越想越誇張,“聽聞女子受了情傷容易害上相思病,嚴重的甚至會自刎,阿妍會不會也……”

說到這裏不敢說下去。

還真說不準,這段時間,阿妍算是全身心撲在蕭翊身上。

人對人的感情就是,花得功夫越多,接觸得時間越長,用情就越深,即使開始沒多喜歡,到現在肯定已經情根深種了。

宣元帝心想,早知當初就不該支持阿妍。

“或許罷。”

宣元帝還後悔呢,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話,就悚然一驚。

“那、那該怎麽辦?”王珩說的話,宣元帝都深信不疑,哆嗦着問。

“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宣元帝目光一亮:“王常侍快說。”

王珩頓了下,道:“自然是以情克情。”

宣元帝不太明白。“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公主喜歡上別人,就不會喜歡他。”

宣元帝很茫然:“可是這個別人去哪裏找?”

王珩看着宣元帝,說:“皇上看我如何?”

“……”

那一瞬,時間仿佛停滞,又仿佛飛速流轉。

往事走馬觀花地在腦中閃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白光将宣元帝混沌的大腦劈開。

種種複雜的情緒——驚訝,興奮,不解,惆悵,最後融成一句飽含滄桑的話。

“王常侍莫要與我開玩笑了。”

初初聽到這話時,宣元帝是驚訝且興奮的。

大晉年輕士族子弟中,王珩的相貌與風華最為出衆。

宣元帝非常賞慕他。

怎麽能不賞慕呢,光站在那裏,就覺其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

可司馬妍的身份說起來尴尬,她是嫡長公主,按身份地位,全大晉沒人能越得過她去,似乎可以任挑驸馬,卻限制良多。

不僅蕭翊不能娶她,王謝這樣的頂級門閥也不能娶她進門。

不管王珩想不想娶,謝氏,甚至王氏族裏都不會答應。

這就是平衡,你不能嫁到我家,別家也不能娶你。

所以司馬妍只能在次一等的士族裏挑選驸馬。

有了這樣的認知,即使司馬妍和王珩是青梅竹馬,宣元帝也從來沒想過他們會像很多青梅竹馬一般,在成年後結為夫妻。

而現在,宣元帝的認知打破了。

這一刻,他最驚異的不是王珩能不能娶,而是王珩竟然想娶。

沒有過任何征兆啊,王珩是什麽時候生出這個念頭的?

宣元帝打量站在他面前的王珩。

王珩也看着他,平靜的樣子,相當淡定。

宣元帝就懷疑自己的聽錯了,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這時王珩又問:“皇上可信我?”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很認真,宣元帝感覺到他的鄭重,雖覺問題很莫名,但也不自覺嚴肅,想了想,點了下頭。

王珩從前是宣元帝的太子舍人,京中權貴子弟裏,宣元帝最信任,最看重的就是他。

不提他個人,為着中樞勢力平衡,宣元帝也得看重他,因他背後是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牽制的是謝氏,宣元帝不能讓謝延獨掌中樞。

王珩面上浮起了淡淡笑意,宣元帝頭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溫柔缱绻的笑。

“我心悅她已久。”他道。

說這話的時候,宣元帝都能看到他眼眸裏的柔色。

“皇上可否将她許與我?”

他的音色如流水如清風,入耳都是享受。

這番告白與請求,不疾不徐,卻又如靜水流深,暗裏不知湧動着多少的勁流。

宣元帝聽到這話,內心是極其震撼的。

他與王珩認識這麽些年,從未見過王珩在意什麽,今天王珩卻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告訴他,他心悅阿妍。

宣元帝想起了很多事情,關于王珩和司馬妍的。

好多年前的,都是些零碎日常。

王珩在樹蔭下看書,司馬妍跟宮女踢毽子,蕩秋千,玩雙陸;

王珩偶爾來興致作畫,司馬妍在旁邊看,等畫完,就賣力誇贊;

王珩帶了叔父在外雲游時作的與圖,司馬妍一邊津津有味地看,一邊跟他讨論。

這些細節回想起來太美好,或許王珩就是在無數這樣的細節中,喜歡上阿妍的罷,宣元帝想。

所以他可能真的心悅她已久。

到了這時,宣元帝的內心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動搖,或者說,這句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突然覺得,如果王珩喜歡阿妍,那點困難算什麽?

他相信,以王珩的能力,必然能處理好。或許王珩當初出京輔佐他四叔就是為了此刻。

京中哪有比王珩更好的,王珩若是娶了阿妍,他就不用愁了。

宣元帝知道自己不該擅自做決定。

但這幾個月裏,宣元帝看來看去,就沒看見一個滿意的,京中符合條件的人不是太風流就是太草包。

宣元帝不想把阿妍交給他們任何一人。

如果是王珩。

如果是他……

宣元帝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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