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司馬妍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走到桌前,她問:“這是我麽?”

王珩點了點頭,拿起面塑娃娃,遞給她。

司馬妍接過,仔細看了看,心道他不愧出身琅琊王氏,藝術造詣着實高,她笑眯眯道:“好看,小娘子的手藝舉世無雙啊。”

王珩:“能保佑我找到如意郎君麽?”

“……”司馬妍默了默,說,“今晚好好許願,心誠則靈。”

用過晚膳,兩人便帶綠绮和阿右乘上牛車去城東的大市。

今夜沒有宵禁,滿城被燈籠點亮,紅彤彤一片,酒肆,當鋪,作坊都開着,小販在街邊擺攤,吆喝聲不絕于耳。

牛車停在街口附近的一家酒肆門口,司馬妍等人剛下牛車,就有小二走過來。

司馬妍道:“牛車就寄放在這罷。”

“好嘞。”小二應了一聲,上來牽牛。

這時,一個女童跑來,将手裏的野花挂在牛角上。這是一種習俗,叫“為牛慶生”。

傳說牛郎織女被西王母用天河分開後,老牛為了讓他們相見,就讓牛郎把它的皮刨下來,駕去見織女,為了紀念老牛,便有此習俗。

女童挂上花,想說幾句吉利話,結果一擡頭,看見王珩,就移不開眼。

“阿姐的夫君真好看呀。”女童喃喃道。

司馬妍:“……”好心直口快的小娘子。

王珩轉頭看司馬妍,似笑非笑道:“看來不用許願就找到了。”

司馬妍:“……”他怎麽能那麽正經地說那麽不正經的話?

他似乎越來越不正經了。

司馬妍覺得這樣的趨勢不太好,嚴肅道:“不要亂說。”

王珩淺淡的笑意收了,頗為受傷地看着司馬妍。

司馬妍瞬間覺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錯。

他又不是古板儒生,是冠絕天下的風流名士,所以把他随口的一句玩笑當作不正經,去指責他是不對的,名士大多都是性情中人,如果是脾性烈的被這樣指責,是會憤而甩袖離去的,他卻沒有生她的氣。

司馬妍更愧疚了,他那麽包容她,她卻總是傷害他,以前他就問過她是不是讨厭他,看來她的話在他心裏還是挺有分量的,不能再亂說話了。

司馬妍趕緊補救道:“我的意思是,說出來就不靈了。”

王珩:“你的意思是,等會許願沒用?”

司馬妍:“……也不是,只要心誠,天仙娘娘一定會祝願你,讓你夢想成真的。”

王珩:“那就好。”

阿右:“……”公主,你真的明白你在說什麽麽?

司馬妍看王珩情緒似乎好轉了,松了口氣,道:“走罷。”

大市裏,小娘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成群結隊行走在街上,偶有微風拂過,街邊的垂柳被吹得枝條亂顫,小娘子們身上香纓的氣味混在一起,整條街香氣撲鼻。

雜耍伶人在街邊玩長橋、跳丸、扛鼎以及五案等等,還有高鼻深目的胡人在施幻術。

只見那人吞刀吐火,雲霧杳冥,司馬妍驚奇地瞪大眼。

走走停停,頗費了些時間到達河岸。

岸上,一些小娘子聚在一起放河燈,河面燭光點點,還有一些當庭布筵,對銀河跪拜,閉眼默禱,乞求智慧、精湛女工技藝和如意郎君。

阿右将布袋放在地上,裏面裝着做好的河燈,司馬妍一盞盞拿出來放。

有畫舫在河面上行駛,透過绮窗可以看到美姬被賓客圍在中間翩翩起舞,半透明的單絲羅下,雪肌若隐若現,看得人血脈贲張。

嬉鬧聲中,司馬妍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她好奇望去,是曾經調戲過她的林四郎。

他就在畫舫裏,摟着個美姬喝酒。旁邊的人暧昧地看着他們,嘴裏不知道在嚷嚷什麽。

司馬妍對這人毫無興趣,正要收回視線,這時,林四郎飲了一口酒,對美人風流一笑,親上去。

美姬張開嘴,酒渡到她嘴裏。

司馬妍瞪大眼。

咽、咽下去了。

不僅咽下去了,兩人還唇舌交纏,吻得難解難分。

畫舫爆發出喝彩聲,有人念唱起了淫詞豔曲,岸邊的小娘子聽到了,羞得臉紅耳熱。

這場面給司馬妍造成了頗大沖擊,太勁爆了。

司馬妍捂着胸口,轉身背對畫舫,想要緩緩,發現王珩皺着眉頭看她。

他覺得她太大驚小怪了麽?

哎,她确實沒見識,以前出來玩沒關注過畫舫,原來裏面這麽刺激。

司馬妍道:“你不用陪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罷。”

說起來他應該更喜歡或者習慣跟那些郎君在一塊罷,結果因為她,只能在河邊無聊地放河燈。

王珩:“……”

阿右對王珩深表同情,明明郎主不想讓公主看到如此淫靡的場面,卻被誤以為嫌棄陪她無聊,還自以為善解人意地叫郎主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說不定公主還誤會郎主跟人交游的場面就是這樣的,郎主真是太難了。

王珩靜默片刻,無奈道:“阿妍,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司馬妍心裏咯噔一下,她又說錯話了?

“我沒這個意思,不是要你去畫舫,我只是覺得你跟我一起放河燈太無聊,不是很多人宴請你麽?參加宴會比跟我在一塊有意思罷。”

她看到畫舫上一起玩樂的郎君們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這段時間一直有人邀請王珩,但王珩都拒絕了,她覺得這是他的私事,沒關注,現在想來,或許有她這個拖油瓶的緣故。

王珩卻問:“阿妍不想跟我一起?”

司馬妍大驚,她更沒有這個意思:“不是,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我的意思是你跟別人在一起,或許比跟我在一起更有意思。”

王珩看着司馬妍,幽幽道:“我覺得跟阿妍在一起比較有意思。”

司馬妍霎時噤聲了,她知道王珩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可能就是被人宴請多了,覺得沒意思太鬧騰,想出來安安靜靜地放河燈,就像吃慣山珍海味,喝點白粥都覺得清淡爽口,但這話說得,确實暧昧,她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了,移開視線,飄忽了一陣。

王珩注意到司馬妍的變化,心情大好,拿起一個河燈,柔聲問:“許願罷,阿妍可有願要許?”

許願?

對,她都忘了。

司馬妍點燃一盞河燈,放到河面上,然後跪地,準備許願,卻看到王珩也跟着她跪地。

司馬妍吓了一跳:“你你你……來真的?”

王珩:“不可以麽?”

司馬妍:“……可以,一起罷。”

等他們許完願,阿右道:“裴二娘子與林傅在那邊。”

司馬妍順着阿右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好幾個小娘子手執五彩絲縷,穿七孔針,一個藍裳小娘子率先穿過,圍在她身邊的小娘子們立刻喊道:“阿曦得巧了。”

其他比賽穿針的小娘子放下手中的五彩絲縷,紛紛稱贊。

藍裳小娘子羞澀地回應幾句,然後期盼地看着林傅。

林傅微笑道:“阿曦真厲害。”

一個紅裳小娘子打趣道:“林二郎真有福氣,能娶到阿曦這樣手巧的夫人。”

其他人附和:“就是,就是。”

林傅沒說話,任她們打趣,他本來要去找宗明姝,卻遇上裴二娘,不得不寒暄幾句,結果裴二娘的朋友們起哄說要他看她們比賽穿針。

林傅想着要不了多少時間,就答應了……不過宗明姝說她在塔樓等他,他看向塔樓,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

宗明姝就在站在塔樓最頂層,手扶欄杆看着這邊。

她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看了多久?

林傅思緒有些亂,沒聽小娘子們說話,直到裴二娘叫他。

“阿傅?”

“嗯?”林傅回過神。

裴二娘紅着臉道:“你要去放河燈麽?”

林傅歉然道:“林某還有些事,等會再陪阿曦放河燈可好?”

裴二娘愣了一下,道:“好。”

林傅便走了。

裴二娘看向塔樓,适才林傅看到這個地方,臉色就變了,他看到了什麽?

宗明姝已經背過身,下塔樓。

裴二娘臉色陰沉下來,那背影……好像是宗明姝,她不是被宗紹關起來了麽,怎麽會在這?

荊州城裏,不喜歡宗明姝的小娘子有很多,其中之最就是裴二娘,只要兩人出現在同一片地方,就會起沖突,所有人都知道她們是死對頭。

裴二娘讨厭宗明姝,就是因為林傅。林傅是她表兄,她自小就喜歡他,以兩家的交情,毫無意外她會嫁給林傅,偏偏宗明姝對林傅糾纏不休,差點被宗明姝截了胡,好在最後她和林傅還是定了親。

宗明姝出現在那裏,是想做什麽,林傅要去見她?

裴二娘低聲吩咐身邊侍女阿宛:“跟上去。”然後音量恢複正常,“阿宛,你去買幾盞河燈。”

“哎呦,現在就做準備啊。”朋友打趣她。

“等會林傅來了,我們可要趕緊走,免得打擾她們。”

裴二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司馬妍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看到裴二娘的侍女遠遠跟着林傅,立刻道:“阿右,你去攔住她。”

阿右:“是。”

接着,司馬妍對王珩說:“我們……”

王珩接話:“去塔樓。”

司馬妍滿意點頭,真有默契。

宗明姝是跟着宗夫人一塊出來的,本來宗紹不同意,但宗明姝模樣太憔悴,怕她悶出病,加上宗夫人求情,便同意了。

到達塔樓,宗明姝就将宗夫人和侍女們都藥倒了。她準備下塔樓等林傅,卻看到林傅跟裴二娘在一起。

宗明姝很平靜,不是不嫉妒憤怒,而是盡力壓下這些情緒,讓自己以一個比較好的狀态面對林傅。

在塔底等了沒多久,宗明姝就看見林傅,她轉身走到一個幽僻角落,林傅跟上。

宗明姝站定後,林傅近距離看到她的面容,很是吃驚。

宗明姝瘦了很多,臉也很蒼白,但情緒還算穩定,林傅本以為她會問他為什麽會跟裴二娘在一起,甚至問他跟裴二娘的親事——那天宗明姝被抓回府,林傅估計宗紹就告訴她了,先前應該不知道。

沒想到宗明姝第一句話就是:“你應當知道王珩與他阿妹近日常來府中拜訪罷,我與他阿妹交好,她答應幫我們,你願意跟我走麽?”

林傅沉默了一會:“她不過一介女流,能幫到什麽?”

宗明姝:“孫二夫人出身琅琊王氏,她已經跟孫二夫人說了,孫二夫人答應收留我們,父親不可能去孫府搜人。”

說完,宗明姝期待地看着林傅。

林傅沒法再轉移話題,無奈道:“我若是走了,父親母親在族裏的日子不會好過。”

宗明姝:“所以你……”

林傅:“抱歉。”

宗明姝茫然片刻,問:“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喜歡過我麽?”

這個問題,林傅自己都不清楚,他從小就知道命運從來不掌握在自己手裏,所以父母族長希望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這樣的做法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喜不喜歡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接受。

但即使他那麽順從,命運都要捉弄他,他明白宗紹毀婚的後果,卻只能承受,什麽都做不了,于是天天去喝悶酒,堂弟以為他是為了宗明姝,其實不是,他是為了自己。

但也沒必要糾正,若是那些話傳到宗紹耳裏,宗紹會很高興,他知道宗紹不滿族長在亥水之戰時的搖擺,或許這樣能減少一點宗紹對他和林氏的惡感,他的日子會好過一點。

所以聽到這個問題,林傅幾乎不用想,他很溫柔地對宗明姝說:“我自然喜歡你,現在也是。”

宗明姝突然很激動:“你騙人,你在敷衍我!你喜歡的是裴二娘!”

林傅怕她的叫聲引來路人,上前安撫她:“阿姝,我喜歡的是你。”

宗明姝直接甩他一個巴掌:“你閉嘴,我看到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就惡心,你都要娶她了還說喜歡我,一定是在騙我,為什麽騙我?你要是早說不喜歡我,我就不纏你了,你好我也好,為什麽總是要給我希望?”

如果他一直就冷淡以對,沒有偶爾溫言,沒有定親後的溫柔體貼,她就不會非他不可。

宗明姝沒有控制力道,用了很大的勁,林傅的臉被打偏了,好一會,他才轉過頭。

宗明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她竟然打了他!

她那麽喜歡他,竟然打了他!

“不,我也不想的,不知道為什麽……”宗明姝慌亂道。

還沒說完,就聽到兩道異口同聲的“小心”。

緊接着她就被人抱住,倒在地上,感到頭暈目眩,清醒後,發現是林傅抱着她,他的肩上赫然插着一柄劍,背後是一個蒙面的黑衣男子。

一擊未中,黑衣男子抽出劍想要再刺。

司馬妍見勢不妙,大喊:“阿右,攔住他。”

阿右得了命令,拔劍沖上去,擋住了了黑衣人刺向宗明姝的致命一擊。

黑衣人見莫名其妙多出一人,愣了一下,阿右立刻刺向他。

黑衣人反應過來,後退數步,兩人纏鬥起來,很快黑衣男子就力有不逮,知道自己今日不可能得手,便想逃走,然而始終找不到機會,想起适才草叢裏傳出的女聲。

說話的女郎應該是護衛的主人。

黑衣人當機立斷,往草叢方向甩出一根飛刺。

阿右大驚,轉頭喊道:“有暗器,郎主小心。”

黑衣人趁機逃走。

暗器不是射向王珩,而是射向司馬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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