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桃園一中周六上課,晚上不用晚自習,很多秦星河以前的初中同學放學後找他約球。黑子他們幾個也在球場上,秦星河打了一輪就說要回家。
哥們幾個都不信:“天還沒黑呢,你回去幹嘛?好歹再打半個小時一起出去吃飯啊!”
秦星河把頭發往後抹,勾了籃筐後挂着的外套和包,特神秘地回頭看他們,笑:“你們懂什麽,我急着回去網戀呢!”
哥們以為他開玩笑,也不想管他,人高端玩家,走位風騷,還不想幹嘛幹嘛麽!
秦星河把包挂在車把上,朝籃球場上大喊了聲“麽麽噠”,跨上車溜了。
哥幾個大罵:兒大留不住,滾滾滾!
秦星河騎個山地小寶馬,校園一路飙,驚起鴛鴦無數。有次王佐藤還說,星河,下次你在你坐騎後頭安個座兒,帶上哥哥,咱們以後就挑女生多的地方飙,看能不能把人家裙子掀起來。
秦星河說,你要不怕被人拿鞋子砸臉,我還能讓你精準無誤地飛到人家女生懷裏。
王佐藤笑着吼:星河,別騎車了,開坦克去吧!
誰不知道前陣子轟轟烈烈出來一部二戰片《Fury》啊,主演皮特,男性荷爾蒙爆棚,一輛破坦克幾個過命兄弟碾碎了多少德國納粹?最後一戰,彈盡糧絕,四面楚歌,靠的是命搏。這電影看得秦星河他們幾個熱血沸騰的,那陣子還嚷着要去入伍當兵。
軍裝,那還不得是每個男孩子的夢麽!
結果他家老爺子一句話就往他頭上澆了一盆冷水,不,是狗血:“你要中考考不上,就去給人家鞋廠當保安。聽說那廠裏老是有野狗叼鞋子。”
秦星河聽得眼前一黑。原來在他老爺子心中,他這個唯一的孫子以後只能給人攆狗了。
秦星河悲憤地吼:“爺,你以前讓我每天五點就站院子裏紮馬步練拳腳,練了十幾年,就是想培養個保安嘛!”
秦兆嶺想了想,搖頭:“主要是家裏宅子大,人又少,你這樣可以防賊。”
秦星河:“……”他是怎麽好好活到今天沒被氣死的?
Advertisement
扯得有點多。
把車騎到院子裏,秦兆嶺正在吃晚飯。見他一頭汗地回來了,讓他站門口冷靜一會兒再進門,別打擾大廳裏菩薩的清淨。
秦星河哪兒站得住啊?又餓,吃不慣老爺子的齋飯,沒油沒鹽還沒肉,跟啃棉花似的,就溜到後頭廚房準備求鐘姨開小竈去了。
鐘姨正在邊煲湯邊玩手機,見他回來了吓了一跳。說他怎麽回來這麽早?秦星河一進廚房聞到這香味差點跪下來。那不是排骨湯麽,全都是肉啊!壓根就沒聽到他姨的話,爪子不自覺地往那砂鍋上夠。半路被鐘姨截下來,笑他:“這湯還得等十分鐘呢,你猴急猴急地幹嘛不先去你爺爺那兒吃點?”
秦星河吞了吞口水,收回爪子,抓了個板凳一坐:“我等着吃肉呢!”
鐘姨笑:“那我炒兩個菜,把烤鴨端出來你吃。”
“謝謝親姨!”秦星河坐得筆直。
等飯吃的時候沒忍住,拿手機出來翻,翻了半天也沒翻到他老師發的朋友圈。顧傾野頭像還是那個二十四個字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白底黑字,被秦星河放在置頂上虔誠地供着。就這頭像,秦星河每次想發句騷話過去半路就得被憋回來。
他家老師早就已經到安市了吧?在幹嘛呢?秦星河悶悶地想。
菜炒好了,剛端到桌上,秦星河就撲上去盛飯,小碗不夠,就拿大碗盛。就着湯汁泡飯,幾塊鴨肉入喉,才覺得叫嚣的胃終于偃旗息鼓了。
見他吃得香,鐘姨也樂,湊上來跟他聊天:“對面章姨的巷子裏住着個一中的老師你知道不?”
秦星河扒了一口碗裏的炒肉,眼睛都不眨:“知道。我們班的。”
鐘姨一聽來勁了:“章姨還不好意思開口問呢,既然是你們班老師,你就幫她要個那什麽信呗?”
秦星河眼皮一跳:“什麽信啊?”
鐘姨拿手機出來劃了半天:“就你們年輕人現在玩的那個什麽信,我也不太懂……”
得,微信。這能随便給麽!秦星河翻白眼。
鐘姨見他沒說話,又繼續道:“你章姨這幾天天天跑來跟我唠嗑,說那老師長得好,身段好,工作也好,什麽都好,二十六歲,跟她女兒差不多大,想相互介紹介紹,可那老師不愛講話,章姨也就沒好意思開口。你瞅着,你們那老師結婚了沒?”
秦星河想都沒想,扒完碗裏最後一口飯就起身道:“結了。”
鐘姨有點沒意料到,特失望:“啊?原來結婚了啊,那章姨不就……”
秦星河抹了抹嘴角:“嗯。跟我結的。”
說完頭也不回就上樓了。
鐘姨沒反應過來,想了一會才罵:“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你這孩子……”
……
秦星河上了樓什麽都沒有幹,就趴着窗戶盯對面巷子看。天暗下來,什麽都看不見。
房間沒開燈,眼睛裏又沒有燈火,突然有點憂傷。
一天沒見老師,秦星河真的特別想。特別特別想。尤其是現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想得都快瘋了。
他忍不住給顧傾野發消息。
XH2.0:老師,你能回來麽?
過了好久顧傾野才回,是一條語音,秦星河看得眼皮一跳,十九秒,都可以念首情詩了。
緊張地點開,放在耳邊,秦星河摒住呼吸,聽得比英語聽力還認真。
顧傾野說:“星河……星河……”
他老師,念他的名字,念了十九秒。
秦星河放下手機。覺得他老師念的情詩,真的是宇宙第一動聽。
想了想,又發了一條:老師,你喝醉了嗎?
那邊再也沒有回。應該是喝醉了。
那正好。秦星河按着語音按鈕,隔着夜幕,悄悄而又虔誠地說:
“老師,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但甜兮兮的一章~
☆、你的心中
顧傾野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陶飛宇的訂婚宴上喝那麽多。
訂婚宴被陶家搞得特別正式,親戚朋友都請來,辦了好幾桌,說是得講究,一步一步按流程來。陶飛宇今天穿得人模狗樣的,倜傥風流,結果訂婚宴還沒開始,就拉着顧傾野往吸煙室裏鑽,拿手機一個勁地查百度,還說:“傾野,我手抖,你幫我查查,等會見了我爸媽該說什麽?。
顧傾野剛接了陶家散的煙,拆了一包,抽出一根叼嘴裏,點着,眯眼看他:“你爸媽生你快三十年了你不知道說什麽?”
陶飛宇翻白眼,一副要崩潰的樣子:“我是說玉玉她爸媽。”
顧傾野吐了口眼圈,笑。他覺得現在的陶飛宇就是一個傻逼。真想把他現在這慫樣拍下來往家長群裏發。
陶飛宇見他好整以暇,恨恨道:“傾野,我倒要看你結婚時候什麽樣。”
顧傾野道:“我不結。”
陶飛宇:“你放屁。”
結果還是什麽都沒查到,嘉賓一個一個就坐,訂婚宴按時辰開始。陶飛宇一咬牙,上刑場似的,臨場發揮去了。
顧傾野目送他。
入席後才發現這桌全是高中同學,真不知道陶飛宇怎麽把人集這麽齊的。隔了好幾年,有些人真的變化太大了。社會是個大染缸,他們已然在染缸裏摸爬滾打了好幾圈。前幾天陶飛宇還跟他開玩笑,像我們這種搞教育的,被學校判了無期徒刑,想沾點社會氣息都沒有這機會。
顧傾野說:近朱者赤,我就是社會。
訂婚宴上酒,白的紅的輪着來,還有汽水兒。顧傾野被旁邊一哥們擺了一道,給他拿高腳杯盛白酒,還非得說是汽水,逼着讓他喝。
要是汽水能沒汽泡麽?顧傾野笑了笑:“我喝。”
沒原因,就是高興。陶飛宇成家了,他高興。
滿滿一杯白酒,兩口悶完。旁邊哥們驚:“傾野,能耐呀!再來?”
然後全都是吼再來的。
顧傾野喝得有點恍惚,他覺得如果現在秦星河在,肯定特嚣張地拍桌子就幫他怼回去:“你們有能耐你們喝啊?慢着,我拿臉盆幫你們盛汽水兒!”
在他心中,秦星河就是有通天的本事。
顧傾野說:“我喝。”
後來訂婚宴結束轉場子的時候顧傾野都沒了意識,被幾個大學同學扛到車上就往KTV開。陶飛宇焦頭爛額,連連吼:“照顧好他!你們別瘋得沒數!!”
期間顧傾野被人扛着上車的時候還模糊不清地喊:“你們……碰我就行,別……別碰我手機。”
幾個同學都笑:“傾野,手機裏裝着你對象呢?”
顧傾野橫躺在後座,醉得一塌糊塗,還笑:可不是嘛。
醉了什麽都想說,可就是找不到那個人,話通通憋在喉嚨裏,堵在胸口,能把人活活悶死。他顧傾野,平時冷成一塊冰磚,喝完酒,心裏裝着一座火山呢。
老同學湊一塊兒八卦起來就很生猛,有一個也喝了不少,上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綁在副駕駛上還伸長脖子問他:“你對象誰啊?”
顧傾野眼前已經晃成黑白色,看不清,天旋地轉:“你啊。”
那老同學一聽來勁了:“你還別說,你這條件,放人gay圈裏肯定特別吃香。趕明兒我給你介紹介紹。”
顧傾野胳膊垂着,迷離着眼笑:“那你把美國隊長介紹給我。”
坐駕駛位的那位見他倆越扯越沒譜,邊按喇叭邊罵:“你們倆再滿嘴跑火車,我把你倆踢下去。”
到KTV已經八點半了,顧傾野醉得走路都難,基本上已經不記得自己名字了,好在是個安分的,一到包間,就坐在最裏的位置,抱着抱枕,與世隔絕,誰戳他都不醒。
後來人一嗨就什麽亂七八糟歌都唱起來了,一首歌下來沒幾個音在調兒上,後期還基本靠吼。什麽抒情悲情苦情的歌兒到這兒都唱成了山路十八彎,震得顧傾野耳膜連着腦殼都疼,跌跌撞撞起身喊了句“借過”想出去吹風,還有幾個女的想來攙他。
他不動聲色低頭躲過:“施主,貧僧不近女色。”
幾個女的愣了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傾野這酒醉得一板一眼的,也太可愛了吧??
出了KTV的大門,周圍突然鋪天蓋地就安靜下來了。顧傾野嘆了口氣,适應了一下,扶着欄杆走。
胃裏灼燒着,喉嚨發堵。
他坐在樓梯口,擡頭望天。莫名其妙拿手機出來,開了夜間模式拍星空。
拍下來一看,照片糊成一團,也不知道是眼花還是什麽,反正一個星星都看不見。
可他還是點開微信,默默把原來的頭像換掉。
不管,他說這是一片星河,那就得是一片星河。
秦星河發來的語音他也聽了,“老師,我愛你”,那聲音貼着傳聲筒發出來,一點都沒失真,該心顫的還是心顫。
真的是……顧傾野埋下頭,笑。
這小子,撩起人來,還真的是一點都不含糊,往死裏撩。
更可怕的是,自己還特別吃他的這一套。
顧傾野,你缺鈣吧?這不好,得戒。
安市十點之後豐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一幫人嗨到将近晚上十一點,主角陶飛宇匆匆忙忙才來,他一來那就更嗨,有人勾他脖子問:轉場去酒吧不?陶飛宇說行,環顧了一下四周,沒見到顧傾野。
“慢點,我尋個人。”陶飛宇給顧傾野打電話。
響了五六聲,顧傾野接了。
“傾野,你跑哪去了?”陶飛宇吼。
顧傾野:“我頭有點疼,扛不住,打車先回酒店,麻煩跟他們說聲。”
陶飛宇:“最近打車的有點不靠譜,你小心點,實在不行我送你也成。”
顧傾野噗嗤一聲笑了:“我小心點就行,你還是忙着去祭奠你死去的單身生活吧。”
陶飛宇樂:“怎麽着,你以後要跟我劃清界限還是咋的?”
其實顧傾野根本沒有回酒店,他從KTV出來之後裹着一件單衣就沿着馬路往大橋一直走。十一點左右的光景,高架橋上依舊是車水馬龍,照明燈各色亂閃,喧嚣得很。走到橋上被風一吹才想起來,自己的外套落在KTV沒拿。怪不得這麽冷。啧。
城市,就是燈紅酒綠人來人往麽。可顧傾野發現,在桃園與世隔絕了那麽幾天,他好像就有點不适應了。在這座城市裏生活成長了二十六年,今天竟然還能産生出與它格格不入的錯覺來。很神奇。
高速上飛馳而過的磨砂黑敞篷,發型風騷穿着亮色基佬紫的男人向他甩響指。電音開得震天響。
顧傾野被震得胃有點翻騰。他捂着胃扭頭,扶着欄杆就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吐得眼角發紅,腿都有點軟。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心跳有一瞬間停止。是秦星河的微信語音聊天。
人在脆弱的時候,會抓住任何的草芥。更別說整片星河。
他顫抖着手,點了接聽。
“星河。”他輕輕地喊了一聲。
那頭有點嘈雜,秦星河像是盡力壓抑着激動的情緒,喘着氣問:“老師,你在哪兒?”
“嗯?”顧傾野沒反應過來。
秦星河在電話那頭笑了:“我來接你回家。”
☆、上帝視角
顧傾野腦子裏一片空白。
秦星河又發來一張自己站在安市火車站前被風吹得頭發淩亂的自拍照,這個點火車站沒什麽人了,空空曠曠的,可秦星河看着鏡頭的眼睛,笑得特別開心。
顧傾野下一秒就跌跌撞撞地往火車站跑。
秦星河走出火車站就給他老師發了張以車站為背景的自拍,發完之後有點後悔,他就應該給顧傾野來一個surprise 麽!
他跑安市來這件事他爺爺都不知道,票還是托彭叔偷偷摸摸買的。整得跟偷渡一樣。彭叔警告他:“封總就在安市,你安分點。別被他在酒吧逮到,不然我倆都完蛋。”
秦星河說:“放心吧叔,絕對不會。我辦正事呢。”
彭叔道:“那你悠着點。”
秦星河:“……”
從安市火車站出來很冷,還好秦星河穿的是件厚抓絨衛衣,脖子上還裹着個霧霾藍圍脖,手揣兜裏,倚着牆等。特顯眼。
有個妝畫得比鬼濃的女人見他單獨一個人站在那兒,像個學生,心下一動,笑着去拉他胳膊:“小哥……”
誰知秦星河擡起頭,露出一雙閃着光的眼睛:“阿姨,我等我對象呢,有什麽需要我幫您的麽?”
那女的一愣,手一甩就回頭走了,走了十幾步還被高跟鞋崴了腳。現在,連學生都這麽人精了麽?!
秦星河看在眼裏,收了笑,就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往他這個方向來。
那是他老師,穿着一身白色單衣,顯得特別單薄,從路燈下跌跌撞撞經過,秦星河發現,被昏黃的燈光籠着的時候,顧傾野眼角有一抹紅,看得人心尖兒一陣發顫。
秦星河舉起手機:“老師,你待那兒別動。”
顧傾野果然不動了,他站在原地,四下張望,都沒有看見秦星河的身影。
“你人呢?”他問。
秦星河在暗處,見顧傾野被周圍一片光籠罩着,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特別美,于是笑了聲:“我在天上。”
用上帝視角欣賞你。
“哦,”顧傾野換了只手舉電話,“那你趕緊下凡吧。這裏有點冷。”
話還沒說完,整個身子就被秦星河從後面摟緊了。秦星河喘着氣,笑:“這下還冷麽?”
顧傾野怔了會兒,片刻也低頭笑了:“不冷。”很暖。真的是,太暖了。
秦星河松開他,拉下自己脖子上的圍脖裹在老師脖子上,又要脫自己的衛衣,緊致的小腹冷風裏露了一大半。
顧傾野瞪着眼阻止他:“你幹什麽?”
秦星河笑:“老師,你別激動,我看你穿得少。”
“……給我好好穿着。”顧傾野眉角一皺。看了四周沒人,就幫他牽衣角。
秦星河讪讪地舉着胳膊,特老實地站着不動,任顧傾野幫他理衣服:“你特別賢惠。”
顧傾野把他胳膊拍下來,道:“閉嘴。”
本來以為顧傾野醉得很厲害,秦星河打算接到老師就回桃園,現在看來他酒差不多都被風吹醒了。除了往日白皙的面龐浮了一層粉,眼尾帶着一抹紅,纖細的脖頸上都是一道道朱印,以及所有若無的酒氣,淡淡的。
那雙眼睛,此刻挺清醒地盯着自己,帶着幾分質問的神色。看得秦星河心裏癢癢的。
秦星河戰士,你要是早出生個兩三年,就能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看出他心裏的小九九,顧傾野的手放在他頭頂的發窩上揉搓了一下,不動聲色撲滅了他的罪惡想法,勾着他的肩膀走。
秦星河反應迅速地摟住顧傾野的腰。看起來特像是一對哥倆好。又有誰知道顧傾野被秦星河放在腰上的手弄得眼皮直跳。真特麽癢。
顧傾野打了個電話給小朱,他爸手下的一個跟班兒,私下裏跟顧傾野很熟,問他臨時借個住處。
小朱問:“野哥,你回安市了?”
顧傾野淡淡道:“回了,明早走,你別聲張,幫我安頓一個人。我明早過來認領。”
秦星河聽了,拒絕:“老師,我就不能跟你住一塊兒麽!”
那頭小朱聽見秦星河的聲音,特別驚訝,差點咬到自己舌頭:“野哥,你還拖家帶口呢?怎麽,男大學生啊?”
顧傾野眼睛都不眨:“我學生。你能找個地方給他住麽?”
“能,我來接。野哥你呢?”
“我自己解決。”
秦星河抗議,被顧傾野一下子按住了頭,摁在馬路牙子的路燈柱子上。腕子傳來的淡淡濕巾紙味兒,聞着秦星河不動彈了。
他眨了眨眼睛:“你是想壁咚我麽?”
被摁在柱子上還想着在嘴上占便宜,顧傾野臉黑:“我想斃你。你太吵了。”
顧傾野的手被秦星河拽住,擱在胸口。一下子化主動為被動,有點不适應,顧傾野聽秦星河說:“不是我吵,是它吵。”
顧傾野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秦星河又說:“你治治呗。”
甩開他的手,顧傾野掉頭就走:“治不了,絕症,等死吧。”
耳廓發燙,脖子發燙,手腕發燙,全身發燙,顧傾野覺得自己離自'焚就差那麽點兒。
秦星河拉他的胳膊:“等等。”
顧傾野回頭,突然被秦星河用霧霾藍圍脖遮住半張臉。
正莫名其妙的時候,就感覺一個影子湊過來,在他被針織圍脖覆蓋住的唇瓣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又飛快地遠去了。
還沒記住那感覺,布料就失了力,摩擦着他的唇,垂下來了,視線又一片開闊。
秦星河站在他面前,眼神閃爍着,呼吸有些不穩。
顧傾野微怔,片刻道:“我沒有和未成年人接吻的習慣。”這句話他記得他今早講過了。
但是。
望着秦星河那雙眼睛,顧傾野嘆了口氣,伸手輕輕覆住秦星河的唇,摩挲了一下。
“今天就算了。”
他知道秦星河是個懂分寸的,出格的事做不來,也不會想着做。他倆現在身份特殊,加之秦星河還小,那層窗戶紙,不可能太早戳破。得慢慢磨。
秦星河沒他想得那麽多,只是覺得自己今天是真的猛士。剛才蒙着老師臉的時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差點臨陣脫逃。好在還算成功,沒出什麽糗。
First Blood!!刺激!
晚間秦星河就安安穩穩的在顧傾野替他找的住處睡了一晚,特別安心。期間那個小朱還旁敲側擊套他的話。秦星河是誰,能被他套着麽!又搖頭又裝傻,典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三好學生樣兒。
一來二去反倒是小朱兜出來不少。
原來顧老師出生在軍人世家。怪不得平時那身板直得跟拿尺子量過似的。啧。
秦星河裝模作樣道:“我們顧老師特別好。”
小朱道:“你不是在說廢話麽。”
秦星河又問:“他怎麽不去當兵?”
小朱:“因為他名字裏的第三個字和當兵犯沖。”
秦星河對他老師的過去越來越感興趣了。每次老師将語未語,低頭點煙的模樣,像是藏着千萬句話,從頭到尾都是故事。之前秦星河覺得自己要是再大個幾歲就好了,就能夠得着顧傾野的步子,現在看來年齡也沒那麽重要,至少他還處在一個聽故事的年紀不是麽!
小朱見他對顧傾野的事特別在意,加之秦星河這顏值,青春年少又唇紅齒白的,特別符合他對那個圈子僅有的片面認知,不死心地又問:“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了我們野哥了?”
畢竟這小子年紀不大,表面看上去無污染無公害的,笑起來透出一股狼性,眼睛都帶光。
那光要是對着他野哥閃,那還不天雷勾地火麽!
真特麽堪憂。
合着當我是小白臉呢。秦星河心裏想。
臉上卻笑得特無辜:“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懂。我得睡覺了。”
小朱還想繼續問,可是礙着顧傾野臨別囑咐“讓這孩子早點睡,明早四點我來接他。”只得罷了。只是他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半大不小的孩子,絕對跟他們野哥有什麽關系。不然他野哥老待着桃園不回來幹嘛!
什麽關系?私生子?尼瑪,小朱給了自己一拳。
……
顧傾野打車去了一趟軍區醫院。他媽被查出來肝硬化,住進重點看護病房。他去桃園的時候,沒人告訴他,還是今天上午陶飛宇跟他提到的。顧傾野聽後沉默。連他媽生病都不打算通知他,看來顧家已經自動屏蔽他這個兒子了。
十二點多鐘的醫院,特別安靜祥和。顧傾野念着病房號,在空曠的走廊裏穿梭。
走廊裏的聲控燈,被他的腳步聲給點亮,亮度很小,不會打擾到病房裏休息的人。顧傾野終于站到了一個病房門口。
裏面黑暗一片,看不真切,隐約見床上躺着個人,心率儀閃着紅點。顧傾野也沒打算進去。外面站一會兒就走。
“來了幹嘛不進去。”顧國昌的聲音在暗中還有着一股子氣場,悶得顧傾野喘不過氣。
顧傾野下意識轉身,對着顧國昌點了點頭,喊了聲:“爸。”
不鹹不淡,聽得顧國昌皺了眉頭。
當初顧傾野自作主張選了學校選了職業,顧國昌是很生氣,不過幾年下來也想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他們家這位子,又不能世襲,沒這個方面的念頭,就出人頭地不了。
只能把希望,寄托給下一代了。
這樣想着,顧國昌略略收了不滿,問:“聽小陶說,你在桃園,交了個女朋友?”
☆、輕敵
顧傾野看了他爸一眼,沒做聲。自己再過兩個多月就27了,是到了該被催婚的年紀。他知道父親的意思。早點成家,早點生個孩子,自己這抹黑就可以不動聲色掩蓋過去了。
有時候顧傾野也想過,顧國昌左不過就是個掌控欲較強的父親,喜歡把兒子的一切掌握在手中,一旦偏離軌道就想辦法武力鎮壓。不過他忽視了一點。如果顧傾野乖乖受他的管,那他沒法姓顧,也沒法承擔他名字裏那個“野”字。
顧傾野18歲拿身份證之前還叫“顧勤業”,這名字他惡心了十八年,誰拿這名字喊他就黑臉。陶飛宇說他高中時代特別高冷,誰也不理,老師都不買賬,拽得二五八萬的。顧傾野聽後笑了一下:你要有我以前的名字,臉肯定比我還黑。
陶飛宇說:我對我現在這名字也不滿意,要不我改名陶飛魚?
後來趁着要拿身份證,顧傾野偷偷摸摸把自己名字改了。當時工作人員問他改成什麽,顧傾野還有一瞬間發愣。不太敢相信這麽簡單就能擺脫那個坑了他十幾年的名字。其實在這之前他研究過很久,他高中同桌也幫着他研究。
仗着自己文科出類拔萃,同桌小舟娓娓道來:“要不你幹脆叫顧盼生輝吧?”
顧傾野斜了他一眼:“收起你的新華字典。”
其實顧傾野心裏有些打算。他不太想改得太明顯,“勤業”兩個字一定得改,但音可以不變。這樣想着他忍不住問小舟:“有沒有霸氣一點的?”
“有啊,怎麽沒有,”小舟字典翻得聲音賊響,“顧全大局怎麽樣?”
顧傾野道:“你也別叫‘小舟’了,改叫‘破釜沉舟’吧!”
那段時間武俠小說在男生中間特別流行,顧傾野私下裏也喜歡翻着看,裏面經常出現的一個詞他特別欣賞,叫“權傾朝野”。
傾野麽。多麽霸氣側漏的一個名字。甩“勤業”一條八達嶺長城。剛好跟勤業還諧音。
于是顧勤業就叫顧傾野了。
拿到身份證的時候他爸還瞪着眼看了許久,非要打電話給他們當地的公安局問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辦事的來自外地,ā、á、ǎ、à分不清。顧傾野輕描淡寫,是自己太激動了念錯了名字的音,不關公安局的事。顧國昌道:“你怎麽沒把性別念錯?”
顧傾野小聲怼回去:“人家眼又沒瞎。”
把顧國昌噎得不行。他媽見了在一旁打圓場,說改了就改了,這名字也挺好聽的,有個性,之前那個太大衆了。
于是這事兒就這麽半推半攘着過去,顧國昌後來也沒再提。只是偶爾對他那個“野”字不太滿意。
顧傾野覺得自己打贏了一場仗。
思緒回到現在,他不太想回答他爸“女朋友”的問題。更不可能說:上次那個女朋友啊,是我學生假扮的,還是個男學生,專門怼陶飛宇的來着。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自己老大不小了,不想給他爸造成任何不成熟的印象。一點都不可以。
他側身從顧國昌身邊過,輕聲開了病房的門,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來,床上睡着的女人顯得特別蒼白安靜。
顧傾野立在床頭,顧國昌也走進來,在旁邊空着的病床鋪被子。顧傾野見那床上堆了許多他爸換洗的衣服,看來是已經做了幾天看護了。
心中湧動着一股奇特的感覺,顧傾野忍不住問:“這幾天不去部隊?”
顧國昌鋪好被子,幾不可聞悶哼了一聲,聲音特別微弱,可顧傾野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顧國昌垂着背,扶着床把手轉身:“把幾年攢的年假休了。以後假會更多。”
顧傾野低了頭,側過臉又去看他母親。他發現,自己就在桃園待了一個星期,他爸他媽,都變得蒼老了。
滋味不怎麽好受。病房的空氣悶得他胸口疼。他聽見自己小聲說了句,像是在刻意的解釋:“安市,是有人不想我待,我不想犯事。”
顧國昌坐在看護病床,後背還是挺得筆直,仿佛剛才的老态只是假象:“你該知道顧家在安市什麽個分量。家大業大總會有人惦記,你再低調都不管用。”
顧傾野沒吭聲。這話他爸說得沒錯。
顧國昌又說:“既然到了桃園,就安穩點在那裏待着,好好當你的人民教師。安市亂七八糟的事情,你別多管。顧家也不缺你一個。”
這話說的顧傾野就特別不舒服。他是對顧家的職位不感興趣,但這絕對不代表他得一直在後頭躲着。
讓人擋刀這事,他做不來。更何況還是家人。
他忽然很想掏支煙出來抽。因為煙霧有助于徒勞的思考。但這是病房。他于是走上前握了一下他母親的手,覺得硌得疼,還有點涼,輕輕将手放進被子裏去了。
“我走了。”他俯頭在他母親耳朵旁說了一聲,替她捋了捋亂發。顧國昌看着他。
他直起身子,又跟他爸說:“爸,我走了。”
顧國昌道:“現在不到淩晨四點。”
顧傾野“嗯”了一句,臉半埋在霧霾色的圍脖裏尋找溫暖,“我接人。”
顧國昌看在眼裏,沒說什麽,起身要送他。顧傾野沒拒絕,他爸一直送他到樓梯口。這個時間電梯早就停了,醫院樓梯口上方的“安全通道”熒光标記刺得他眼疼。
“好好待人家。”顧國昌醞釀了很久,才道了一句。
顧傾野一愣,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只感覺他爸對他生澀的關懷,發錯了力。而他又不好意思戳破,只能沉默地受着。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顧傾野打了個車,往小朱給他發的地址走。從車上下來已經是早上四點半。這個時候工作的司機挺辛苦,顧傾野多塞了張一百塊給他。
秦星河跟他說過自己有個毛病,不管多晚睡,第二天早上五點準時醒。于是顧傾野進了那個小別墅,刻意沒吵秦星河,坐在大廳沙發上打盹。
一夜沒睡,實在太困了。
不知過了多久,秦星河果然下了樓。他穿着個寬松的體恤,特低調的那種,一眼就看見垂着頭打盹的顧老師。
幾點來的?秦星河想問。顧傾野睡眠淺,等他走近,已經醒了不少,揉了揉眉角,起身道:“走吧。”
“顧傾野,睡會兒?”秦星河問。
顧傾野手放在他脖頸處,掐了一下:“在外我還是你老師,別沒大沒小。”
秦星河把他帶着點涼意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裏揉了揉,揉暖了才松開:“要不我抱顧老師上去睡會兒?”
顧傾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擋不住眼中的疲憊:“車上睡。”
秦星河想了想,覺得也行。他還得早點回去跟他爺爺負荊請罪呢。自己一聲不吭跑安市來,王佐藤他們幾個肯定兜不住。早晚東窗事發,一頓板子。
檢票上了火車,秦星河緊貼着顧傾野坐。顧老師一上車困意就泛濫。靠着玻璃窗那側,垂頭就睡了。秦星河在底下牽他的手他都沒知覺。
秦星河摸索着,和他十指相扣,握牢了。老師的手骨節分明,還特軟,不像是常年拿粉筆的,很神奇。
感受到顧傾野微微一怔,身子動了動。秦星河立馬手就不動了。自己在這兒做賊呢,要被老師抓個現行,以後那可就沒手牽了。
好在顧傾野只是換了個姿勢睡,沒管其他的。秦星河小聲湊他耳邊問:“靠我肩上睡不?”
他問的話顧傾野聽沒聽見秦星河不知道,但顧傾野舔了舔嘴唇這個小動作秦星河可是看見了,還是個特寫的鏡頭。原本溫軟的嘴唇潤了一層色,閃閃的,特別有誘惑力,看得秦星河下腹一熱,呼吸不順起來。
FUCK,輕敵了,要命。
秦星河不自然地把視線移開。知道他家顧老師勾人,可不知道他還有這招。
火車時不時颠簸,車廂裏空氣不流動,攢着一肚子火的秦星河悶哼着,簡直想跳車。心裏将自家老爺子擺在廳堂裏的菩薩佛祖的名兒都給念了一遍,還冷靜不下來。
他把頭擱在顧傾野肩窩,夠着他的耳垂呼氣:“我難受……”
顧傾野意識回轉了些,眼睛沒睜開,手下意識地放在秦星河的胃部,輕輕覆住,緩緩地揉。聲音帶着一點低沉的鼻音道:“嗯?暈車?”
秦星河被他這動作驚得一怔。感覺到小腹收緊,額頭都出了細密的汗。還好他老師手沒放錯位,不然那可就嚴重了。
“對,我暈車。”秦星河道,末了還加一句,“特別暈。”
顧傾野道:“那你睡會。我幫你揉會兒胃。”
秦星河環住他的脖子,閉上了眼睛。感受到顧傾野的手,在他腹部輕柔地上下按摩着。秦星河不是真暈車,此刻都覺得特別舒服。
但要是別光按肚子,把那兒也按按那就更好了。秦星河不要臉地想。
火車到站是中午。下了車顧傾野打算和秦星河先吃點東西再回去。周末車站人多,熙熙攘攘的,顧傾野時不時得顧着秦星河這小子沒跟丢。
可剛一回頭,就發現秦星河不見了。
走了幾步,才老遠看見秦星河立在電梯口背對着自己不知道在幹嘛,中間來來往往人特別多。顧傾野皺着眉頭準備上去喊人,可走到跟前才發現,他身邊還站着一個男人,正眯着眼危險地打量自己。
顧傾野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封鏡就把煙頭擲地上用腳踩滅了,問:
“是你要拐我兒子?”
秦星河聽後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