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12
九、
四人停了車在半山的村民處,輾轉到山頂。一路上鬼氣森森萦繞,讓人不舒服得緊。山路詭異的安靜,連一絲鳥鳴都聽不見。
他們在一片不顯眼的空地上發現了一個用亂石堆砌着的風水八卦陣。
趙雲瀾皺皺眉,問:“老楚,你怎麽看。 ”
“這座山地脈飄忽隘顯,周身數座纏護之山,該是龍脈主幹,但水口朝案,慵獺低伏,如枯本死魚,是為死龍脈,大兇。 ”
楚恕之的聲音像山頂的寒風一般冷然。“這種地方是游魂野鬼最易集結之處,也是我這樣的屍道安建陵寝的好處所。在這種地方布陣,最有可能是為了要破開什麽鎮鬼的結界。”
趙雲瀾也嚴肅起來,覺得事情不好, “他們可能真是沖着鎮魂燈來的。我們還是先回去等沈巍他們的消息。“
郭長城在後面聽得心裏發毛,習慣性地想跑去拉楚恕之的衣角,又想起來現在兩人氣氛尴尬,只得別扭地往離楚恕之遠點的地方挪了挪,防止自己太過慫包往人家身上撲。
結果剛挪遠了幾步,楚恕之便冷着臉一把拽過他的手,很是粗暴地直接拖着他往前走,郭長城一個沒剎住車,直接磕到了楚恕之背上。
楚恕之頭也沒回, “你跟緊點我,這裏可不是給你爬山玩的,一不小心被鬼叼了去。”
郭長城乖乖地哦了聲,盯着拉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心裏有點苦澀,又有點歡喜。
回到借宿的屋舍,沈巍他們打電話來說在西北的山群上似乎也發現了類似的石陣,正趕過來的時候山路卻不巧塌了一段,堵在了路上。
除了單純的小郭同志之外大家都知道是鬼怪作祟,不過趙雲瀾表示敵不動,我不動,先等一晚看看他們能搞出什麽幺蛾子。
郭長城表示自己也想守夜,被瞬間三票否決,只好慘兮兮地老實睡覺去。
似乎是過了半夜,郭長城睡夢中仿佛聽到有輕柔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幽幽呼喚自己,他有點迷蒙的醒來,旁邊的祝紅氣息平穩,趙雲瀾也在閉目養神。
他受到了什麽指引一般想出門看看,結果起身的時候,便看見昏暗月光下靠在門口的楚恕之向他望過來。
“怎麽了。 ”楚恕之低聲詢問。
郭長城清醒過來,随着自己起身有衣物滑落的聲音,他看了看,是楚恕之那件黑色的長風衣。
郭長城抱着衣服蹭到楚恕之身邊,小聲地道了謝。
楚恕之嗯了一聲,也沒有要搭話的意思,只是靠着窗臺側頭望着外面。
月色蒼茫,遠處只有綿延的山脈和老樹,還伴着森森萦繞的鬼氣。
郭長城抖了一下,用氣聲問:“楚哥,你看着這麽大的鬼氣,是什麽感覺啊?”
楚恕之語氣淡淡的, “沒什麽感覺,習慣了。 ”
郭長城又問:“那,你之前住的地方,也是這麽大的鬼氣嗎? ”
楚恕之聽他把僵屍的陵寝叫做“住的地方”忍不住輕笑了一下,說:
“比這個鬼氣還大。 ”
郭長城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但是神情卻依舊是淡漠的,不知道怎麽覺得分外寂寥。
他想起來之前那回楚哥被功德枷的不公刑罰激怒到甚至掐着自己脖子,冷靜過後那種眸色中的淡漠冷清也是這般。
郭長城問, “楚哥,你自己過的幾百年,覺得孤單嗎。 ”
楚恕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麽個問題,轉過臉來盯着他沒說話。
郭長城的眼睛在黑夜中顯得更清澈而充滿生氣,和自己眼裏永遠的灰白暗淡的色澤不一樣。
郭長城被他盯地有點緊張,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是想說,特調處的大家,還有趙處,還有我……我,現在我們一直在你身邊。 ”
楚恕之失笑,他本來打定主意最近離這小孩兒遠點,卻老是想揪一揪他的臉頰,或者揉揉他的腦袋問他一天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種念頭最近出現得似乎太頻繁了。
楚恕之放棄一般地伸出手。
突然,寂靜的小木屋裏趙雲瀾的手機突兀地唱了起來。
“有個姑娘叫小巍~可愛美麗又大方~”
和這可笑的鈴聲同時發生的,是腳下的大地深處傳遞而來的駭人的震顫。
十、
衆人幾乎同時蹦起來沖出屋子,只見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柱直沖雲霄,正是白天看到八卦陣的那個方向。
環繞在光柱周圍的是濃密的黑霧,那黑霧像是有生命似的,從四面八方向光柱湧去。每每靠近光柱一些,又像是遇到了什麽阻力被擋在外面,在四周盤旋不定。萬千鬼魂的嚎叫地底深處傳來,飄渺而凄厲,仿佛下一秒大地就會開裂,剛剛被鎮壓在地府的鬼魂又将重現人間。
手機那頭沈巍有些焦急的呼喊大到四個人都聽得見,
“雲瀾,是鎮魂燈的燈身裂開了一道縫隙,所以現在還留在人間的四方鬼魂都在向你們那裏聚集,它們想要接着裂縫強行沖破結界!我正在趕過來,你們千萬不要有事!等我!”
這下可真有點不妙啊……
趙雲瀾的表情凝重極了,帶着幾人向八卦陣的中心跑去。“你們聽着,一會我要看看能不能暫時抑制住洩露出來的能量,老楚你來幫我牽制想靠近的發了狂的鬼魂,祝紅你看好小郭,離遠一點不要靠近我們。”
八卦陣已然在看得見的不遠處,然而話音剛落,圍繞在光柱四周的濃密黑霧竟然都像有感應一樣瞬間全部調轉方向像趙雲瀾撲來。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饒是趙雲瀾有昆侖神力,現在也不過栖居□□凡胎,只短短的一秒就被黑霧包圍到像被吞噬了一樣。
楚恕之和祝紅同時大喊了一聲“趙雲瀾!!”
屍王手一揮,下一秒從地心暴起千百僵屍骷髅,在空中形成數百米高的密不透風的牆環繞在趙雲瀾附近,阻擋更多嘶嚎着的厲鬼靠過來。
祝紅瞬間雙眼猩紅,也顧不得什麽安全不安全了,抄起在旁邊的小郭,巨大的蛇尾帶起漫天沙塵,向四周狂暴地甩去。
狂躁的黑霧縮只縮回去了一兩秒鐘,緊接着就像發現了新的敵人,又鋪天蓋地朝着楚恕之和祝紅壓下來。
周圍幾乎立刻就陷入一片黑暗,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
楚恕之只覺得視覺完全消失了,憑直覺斬下所有撲過來的厲鬼,這些山野鬼怪雖說短時間內還無法近他的身,但數量之多多到頭頂千斤重,寸步難行。
楚恕之腦內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一邊斬下又一只鬼魂,一邊用全身力氣吼道:
“小郭!郭長城呢!祝紅,小郭還在你身邊嗎!”
回應他的只有漫天嚎叫的鬼哭與席卷的沙塵。
楚恕之的神色陰沉極了,心裏的焦躁達到了頂點。
他低吼一聲,從身上呼嘯而出與外面氣息相似但是更加陰森恐怖的強大鬼氣,須臾之間吞掉了本來向他沖過來的所有小鬼。
鬼的世界一直是這般弱肉強食,楚恕之不再壓抑身上的邪氣,瞳孔化作了純正的黑色。
差不多相同時間,一股更加強大的氣息席卷而過,那是趙雲瀾的昆侖之力。
視野突然清明了,他焦急地望向祝紅他們的那邊,卻發現郭長城已經不見了。
一直以來不曾出現過的強烈恐懼感重重壓上心頭。
長城。長城。
郭長城,你不準有事。
趙雲瀾正被新的一批前仆後繼的鬼魂纏上,他費力地往通向不遠處懸崖的方向給楚恕之撕開一道口子,吼道:
“它們是要纏住我,小郭才是他們的目标,快去那邊!”
楚恕之應了一聲,幾乎是瞬間原地消失,沖了出去。
十一、
楚恕之看見懸崖邊黑霧厚的吓人,甚至比光柱那邊更甚,但是黑霧的中心泛着淡淡的橙色的光亮,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那是郭長城身上發出來的。
郭長城正一步步地走向懸崖邊,崖邊只有年久失修的低矮護欄,十分危險,但是郭長城卻像無知無覺一般向前走去。
再走幾步他就要跌下懸崖,楚恕之覺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馬上甩出傀儡線的同時,他自己也不管不顧地縱身躍向崖邊。
眼看就要抓住郭長城的衣袖,楚恕之卻覺得手裏一空,只見郭長城被一股力量向後一扯,拉回了安全的地方。反倒是他力量被卸了一下,幾乎收不住勢頭向懸崖外飛去。
他心裏咯噔一下,驚愕于他們的目标竟然是自己,擡手要喚來骷髅作為緩沖,卻突然被飛來的黑色繩索牢牢纏住,然後發現自己所有的法術都使不出來了。
縛鬼繩?
楚恕之失去了重心直直地磕到懸崖側沿,一時疼的意識不清。清醒了一下,發現腳下已經是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自己懸空挂在崖下幾米的地方。上面有人提着繩子的一端冷冷地看着自己。
說是有人,其實那似乎不算是個人。
确切地說是被包裹在黑霧裏的半鬼半虛無的東西,像是有着女人的臉和手,又像只是一團煙霧。然而,它不像一般鬼魂只能穿透物體,提着繩子的手是實實在在地存在着的。
楚恕之很熟悉那種東西,那是屍道的另一種修煉形态,與他也算半個同門。
他們修屍道的,大多是有着什麽死不瞑目的執念或者滔天仇恨,為了強大,他們往往會舍棄凡人的皮囊,像他這種貪戀凡世間因緣羁絆,像個普通凡人一樣混跡在的世間的才是異類。
對付屍道專用的縛鬼繩,又是同門相遇,楚恕之幾乎可以确定,他們完全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他還是摸不清是這為什麽,但直覺與郭長城有關。
他們設計讓郭長城可笑地喜歡上了他,本以為只是鬧劇,誰知下面還覆蓋着層層縷縷難以看透的陰謀。
想到小孩兒看着自己的時候那種清澈的眼神,楚恕之湧起一陣怒意。
他惡狠狠地瞪着崖上半人半鬼的東西,可是嘴邊箍上了繩索,發不出聲音。
上面的女鬼幽幽地盯着他,嗓音像從老舊收音機裏傳來的。
“讓我們來看看,鎮魂燈還會不會接着燃燒。 ”
說完,她的表情,向卡帶的錄像機一樣,十分緩慢地詭異的浮現出一抹笑容。
然後松她開了手裏的繩子。
十二、
楚恕之沒時間想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一陣失重感襲來。他集中全力想沖破繩索的束縛,但是顯然沒那麽輕松。
然而堪堪下落了幾米,耳朵劃過石沙滾落的聲音,他發現自己竟然又神奇地停在了半空。楚恕之有點費力地擡頭看,發現郭長城正一手撐住岌岌可危的欄杆,一手死死的拽在繩子上,生生的拽住了自己。
郭長城身材清瘦,力量不夠,抓着繩子的手臂青筋暴起,吃力地很,但好歹晃晃悠悠地勉強撐住了。
楚恕之擔心下一秒他就會被旁邊的女鬼一把推下來,好在并沒有。
女鬼盯着郭長城的目光很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溫柔。
她輕飄飄地問“你很喜歡他嗎。”
郭長城當然沒有力氣分神去回答,他正吃力地想把繩子提起來,奈何楚恕之已經掉下去了十多米,要從那麽遠的地方把人提上來實在是有些難。他的手上漸漸滲出了血跡。
女鬼見他不答,咯咯地笑了, “你肯定是很愛他的,”女鬼好像在對什麽遙遠的記憶喃喃私語,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畢竟,你身上那個可是我的情竅。”
“你甚至願意為他死,是不是。“女鬼的聲音帶着蠱惑,”他是最重要的,比任何人都重要,他死了的話,生命就了無生趣了。“
“所以,你會選他嗎。“
郭長城完全沒有聽進去她在說什麽,他只有一個念頭,把楚哥拉上來。
他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迸發出了比平常大了不止幾倍的力量,繩子确實在一點一點地被提上來,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做到。
忽然,有什麽沉重的物體被從身後拖過來的沙沙的聲音,然後那東西被提起來越過欄杆,緩緩地推了下去。
“住手!!!! “
郭長城餘光看清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吓得本就蒼白了臉上褪盡了血色。
他原本扶着欄杆的手一把揪住孩子的胳膊,這一下子使得提着繩子的一邊脫力滑下去了不少,他死命地咬牙又定住。
現在他兩手各提着一個人,全靠欄杆撐着渾身的重量,才沒有一頭栽下去。
老舊的欄杆嘎吱作響,可以察覺到正在向外偏移,看樣子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郭長城血液都充上了腦袋,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那昏迷中的孩子輕一些,可是自己已經沒有力氣沒辦法把他拉上來,除非……
除非松開另一只手。
身邊的女鬼聲音依舊輕柔,吐出的話卻充滿寒意。
“你知道的,你沒法把他們兩個都救上來的。扔掉那段繩子吧,那樣你就才能救得了那個孩子。“
扔掉那段繩子……可那是……楚哥。
聽到那蠱惑一般的勸說,他已經僵硬了的大腦只能迷迷糊糊地想起這兩個字,然後已經不住滴血的手甚至将繩子攥得更緊了一點。
楚哥,楚哥,他絕不能松手。
女鬼又笑了,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
“你放不開,是不是。只有他你無論如何也放不開。“
“那就松開另一邊吧,那個孩子,你并不認識他,你救不了他,也不是你的錯。“
郭長城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随着女鬼的話目光僵硬地手裏昏迷的孩子。
放開……那個孩子……
女鬼看着他的表情,又望了望遠處沖上雲霄的白色光柱。
那光柱似乎脆弱地閃動了一秒。
她終于一點一點浮現出猙獰而滿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