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舊事

“對不住了侯爺, ”良齊好看的眉眼被陽光染成了暖黃,“阿輕人現在不在長安城內, 她憂思家鄉, 此前已經起身返回吳郡了, 不知徐大小姐生的是什麽病?是否嚴重?”

“不算嚴重, ”徐巍笑笑, “即是如此不巧, 也便罷了。良大人, 請吧。”

二人穿過血跡斑斑的中庭來到前院,良齊引着徐巍進入收拾好的客房。

“不知侯爺突然前來,有何要事?”良齊親自為徐巍斟了滿滿一杯茶。

徐侯接過,“我剛得到消息,周璁已經秘密派人分別前往刑部與天牢,想必是商議着如何化解此次危機。周黨樹大根深又狡詐陰險, 若是這一次仍然讓吳氏父子逃了, 那我們日後定染會陷入被動。”

“侯爺不必擔心, ”良齊在他身旁坐下,臉上依然平靜溫和, “周璁若是真想保吳平之,不會派刺客來殺我。這樣只會更加激化矛盾, 百害而無一利。”

徐巍似乎沒往這方面想過, 奇道, “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前腳剛将吳平之關進天牢, 後腳周璁就派人來殺我,此舉不像是想保他,倒像是想借我之手加速弄死他。”

“哦?此話怎講?”

“我生命受到威脅,定會怒從中起,為了确保吳不會反撲,會第一時間把他釘死。”良齊道,“這也是人之常情。”

徐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照你的意思,周璁是要放棄吳平之這一枚棋子了?”

“不錯,吳憲是陛下當着百姓的面兒親自下的斬殺令,時間都定好了。等明日午時,必然會一傳十 十傳百,就算周璁本人來了,也無法安撫民心,所以吳憲必死。吳平之只有這麽一個兒子,若是他死了,就算吳平之被救出去,也會元氣大傷,周璁身邊不會放任這樣一個變數極大的棋子。”

徐巍咂了咂嘴,風霜雕刻過的五官顯出一種決絕的狠戾。

必須盡快除掉周璁,他有種隐隐約約的預感,不用多時,那邊肯定會有極為瘋狂的反撲。

徐府已經處在風口浪尖了,斷沒有繼續躲閃的道理。

二人在屋內喝茶,門外頭忽然傳來聲問安,“拜見侯爺,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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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齊擡頭一看,居然是甲兆。

本該安頓家仆的甲兆此時手裏正捏着一小團白紙,一個勁兒拿眼瞟自己。

徐巍看出些端倪,轉頭說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需要你去看看?良大人放心去吧,我們的事回來再說。”

良齊點點頭,起身福禮,“多謝侯爺體恤。”

待他一只腳剛邁出麽便時,驀地回頭淺笑吟吟地看着徐侯,“侯爺,我府中剛剛經歷大變,有很多地方恐怕都被奸人翻亂了。還望侯爺能在此地安穩等我一會兒,別到什麽地方讓不長眼的下人沖撞了。”

這話說的委婉,卻不容置疑。徐巍臉上劃過一抹歷色,轉瞬後方才笑道,“良大人莫要拿我打趣了。”

良齊随着甲兆拐了個彎,徹底離開客房後,甲兆才拱手遞上張薄紙道,“公子,吳郡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良齊接過薄紙攤開來看。

甲兆繼續回禀,“吳郡府衙忽然說江家酒樓私藏逆犯,派兵包圍了酒樓,抓走了江掌櫃和陳姑娘。”

“小六呢?他們必然是沖着小六去的。”良齊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公子放心,小六那日正巧被江掌櫃支出去做采買。見出了變故,先行逃走了。”甲兆低聲道,“現下正躲着,等公子下令。”

“讓他把我的臉卸掉,”良齊輕聲說道,“先想辦法把人救出來。”

他們突襲吳郡,無非就是知道了些什麽。想用薛廉私生子的身份将自己拉下來?

良齊嘴邊勾起抹笑,緩緩道,“原來周璁打的是這個算盤,一邊放棄吳平之這條爛胳膊,一邊搞垮我。陛下就又會變成一具任人宰割的傀儡了。”

“公子,那我們......”

“周璁要的,無非就是一份出自江掌櫃的證詞。”良齊擡起眼,“告訴小六,他們想要什麽給他們什麽就好,江大掌櫃年紀大了,受不住皮肉之苦。無論如何,一切以自保為先。”

聞言甲兆有些急,“那公子你怎麽辦?”

“怕什麽?你當咱們這位小皇帝真是傻的?他若真是像楊慎想的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撲在玩兒上。就不會命王臨來趟這趟渾水了。”說到這兒,良齊笑了笑,“一個一心想除掉的周黨,和一個被污蔑成反賊之後的忠臣,如果是你,你會選誰?”

甲兆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良齊拍了拍他,“走吧,還有個人需要我們會會呢。”

二人返回時,徐巍正負手站在屋門口,正望向不遠處忙碌收拾府邸的家仆們。

良齊踱步上前與他并肩而立,“侯爺怎麽出來了?”

徐巍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哦?不知侯爺想起什麽了?”

徐巍目視前方,眉心中間有一道褶皺痕跡還未消,“薛廉身陷天牢時,我曾去見過他最後一面。”

良齊眸底倏地一黯。

“那時他同我說過一句話,說當年的朝中妖鬼橫生,皇族血脈岌岌可危。他雖有心可已然無法護佑,待他身殒後,能否請我替他繼續護佑。”

良齊偏頭直視徐巍,緩緩問道,“那侯爺可答應了?”

赫赫顯貴的侯爺在陽光中輕嘆了口氣,“我沒有,我甚至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良齊眼角彎着,“南安侯自承爵位起,便歷代皆鞠躬集萃,為大慶江山奉獻一生。無論日後是何人坐上主位,對于徐家都是一樣的吧?因為徐家自始至終忠于的,都只是巍巍皇權而已。人只是皇權下的一具傀儡,名稱是誰,臉頰像誰,身高與性情,于皇權來說,都無所謂。”

他一直秉持着低調和冷靜,如今這番突如其來的大逆不道,令徐巍訝然側目。

“良大人,你還真是.....好大的膽子。不過你說的不錯,當時的我不想将徐家一并扯進去。所以我打斷了薛廉接下來的話,現如今再回想起來,我倒覺得,當時應該讓他說下去。”

良齊眼睫顫了顫,“侯爺這話,我倒是聽不明白了。”

“薛廉當時的情況,是先皇年邁,太子病弱,姓名已然無法保證延續多久。三皇子、五皇子在朝中根基尚淺,且一個終日不見人,一個岌岌垂矣,已是回天乏術。剩下一個九皇子,現如今我們的陛下,卻是被楊慎所護佑,他的對立面。你說,這種情況,薛廉想讓我延續他的使命,護佑誰呢?太子嗎?”

徐巍低下頭,自我否定道,“不,不會是太子。薛廉對于太子的病最為清楚,他不會讓我因為這個不确定性就拉上整個南安侯府。”

甲兆在後面的呼吸一滞。

徐巍接着道,“可當時的前朝朝中,皇室子弟再無其他。良大人,你智多近妖,又.....又是薛府舊人,能否幫我想想,薛廉生前這最後一個願望,到底指的是什麽?”

良齊無辜地眨眨眼,“侯爺莫要拿我打趣了,那時我不過是幼兒一個,這些朝堂紛争我如何能得知?”

徐巍目不轉睛盯了他許久,眼前這位年輕人,眉眼輪廓長得極好,天生的眼細而長,眼尾輕輕下垂,顯出副彬彬有禮的溫和來。他肩背也永遠挺得筆直,長身玉立,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氣度來。

那是一種天生的高貴,是與生俱來的華美雍容,恍若一顆沉靜的璞玉。

那天徐巍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甲兆都快伸手摸向腰間的劍了,生怕一個不對這位久負盛名的将軍會忽然出手。

“良大人,”好似快要石化的徐侯爺忽然道,“今日你府中不太平,我會同外頭的巡城兵說,加派人手做好防護,我就不多打擾了。”

良齊聞言欠身行了個禮,岔開話題,“侯爺放心,不日刑部便會審查好吳平之的罪證遞交陛下了,這一仗,是我們勝了。”

“是你勝了。”徐巍眼裏飽含着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回禮過後,便大踏步離開了良府。

甲兆在身後面露擔憂,“公子......”

良齊擺擺手遏住了他的話頭,凝望着徐巍遠去的方向。

“他的一念之差和徐家的自私,才造就了現如今龐大不可一世的周黨和.......我。”

蒼茫的碧天紅日連霞,風裹挾着片片白雲自東向西靜谧地飄着。

良齊被日光裹成了金紅色,他沉默地站着,周遭是徐巍說好加派的重兵和一個個向外擡的刺客屍體。

血跡斑斑的府門臺階,猩紅色一路延伸至兩側蜿蜒的游廊。

良齊透過眼前淩亂的景象,不自覺回想起了十三年前的薛府。

“那時的薛家百口慘死府中,徐巍獨身保命。若你同他一樣抽身至外,現下也能保得一方平安吧?”

他忽然蹲下,用手捧起一地細小的沙粒,喃喃自語,“大人.......為了護我,你可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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