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之急,還是先把這位混世魔頭安頓好再說。
第 28 章
鄭千千聽見左丞鄭赦到訪,趕緊迎了出來。她的親生父親。她想,但不知為何,她有些怕見到他。
老人向着她大步走進,滄桑的臉,臉上滿是細小的皺紋,臉上的橫條肉随着他的腳步一抖一抖的。那張臉上有一條很重的戰傷,眼睛有一只是渾的。
鄭千千從小聽自己的母親說過很多次:那時他還是個偏将,在先王身邊盡心盡力侍候。一次楚庭先王大敗,幾乎全軍覆沒,他重傷昏迷之際不忘把先王扯了戰旗蓋上。
饑寒的禿鹫啄去了他的一只眼。随後又是他,親自把老王爺從死人堆裏拖了出來。人們發現他倆的時候,他手裏還攥着自己的眼珠子。
從這一點大致也就能看出來,他是極為狠心的人。對自己,對旁人都是如此。
鄭千千看着他跺着腳步重重走近,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的父親向來有不怒自威的氣度,此刻她心裏又有鬼,因此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是坐在小桌邊,裝作一無所覺的樣子,用微微發顫的手傾倒一壺早已涼了而又沒人換掉的茶水。
事實上,她在父親進入後殿的那一瞬間便想沖他下跪行禮,就像她很小的時候那樣,她的哥哥姐姐們,沒有一個不怕她父親的,她當然也是同樣。
但她如今不能,她是王後,是君夫人,父親只是左丞,縱便位極人臣,她也斷然是不可以給他行禮的。
于是她只挺直了脊背,側耳細聽着老人沉重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他在她身前停了下來,而鄭千千幾乎不敢擡頭去看。老人的身材極為高大,站在她身前的時候如同一朵烏雲,沉重地投在她身上,将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老人揚起手掌,一句話不說便在她臉頰上扇了又重又響的一掌,鄭千千幾乎被直接打倒,她沒有絲毫抗拒便随着這樣的力道倒了下去,手臂松軟地垂在椅子上,頭也歪在一邊,沒有去看自己的父親。
那張白皙的臉頰上瞬間浮起殷紅的指痕,血色在皮膚上浮現的樣子像是一團團抹壞了的胭脂。
她記得在她很小的的時候,父親就是這樣懲罰她和不聽話的兄長們。
那時鄭千千最為羨慕的是自己的堂兄楚雁,雖然只是寄養在自己家中,父親對他的愛也并不比對自己的親生兒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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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楚雁,即便是只有六七歲的孩子,他也無論什麽都做得那樣好。他從不逾矩,也幾乎從來沒有挨過父親的責打。後來父親将他送進當時的王長子身邊做了侍讀,從此她便不再聽說他的消息,再見到他的時候則是在楚王的宮廷之中,鄭千千十四歲,楚令十五歲
……以及,他身邊那個羞怯含情的小妹妹,十三歲。
老人厚厚的嘴唇顫抖着,鷹似的眼睛惡狠狠盯着她,雖然只剩下一只,但是卻依舊讓她膽寒。
他已過六十,但是目光依舊兇狠銳利,仿佛時間從未在那雙眼睛裏流逝過一星半點。有那麽一瞬間,鄭千千幾乎以為他又要像兒時那樣怒氣沖沖地責問自己為何偷偷跑出府去,或者是為何弄壞了小弟弟心愛的玩具。
但是他沒有問她任何事,只是用一雙極為陰沉的眼睛,兇狠地盯着他,甩給她一句話,
“你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很清楚。”
而她也終究不再是那時年幼而溫順的少女了,她沒有像往日那樣哭泣,求饒,或者是請求原諒,相反地,她從容地捂着被打紅了的臉重新坐正,目光清澈地垂落在小桌擺着的那些花垣窯冰瓷茶具之上,
“父親在說什麽?女兒不明白。”她語調娴靜,眉宇間沒有一毫動靜,
甚至于,她的心中也并沒因為這句話而起多少的波瀾。父親不該知道這件事的,她心想,如果那日在鳳凰臺上他們向自己所下的保證不差,那麽父親就不該知道這件事。因此,她也并沒有什麽好怕的。
但是老人的下一句話卻将她這樣的想法完全打消,
“王上在平涼口遇刺身亡,你做了什麽?”他冷笑着,用異常肯定的語氣問道。
成了。
她驚訝之餘,卻不懷疑,鳳凰臺洩漏了她的秘密,他們經營多年,這點眼色還是要有的。那麽,還有一個可能,便是父親其實還沒有探知全部的真相,此次來不過是為了試探她。
她立即坐直身子張大了眼睛,
“此事當真?”也不管是否能被旁人聽到。
她又刻意左右顧盼,乞求地低聲道,“怕是假消息吧……”
“千真萬确。”鄭赦瞪了她一眼,“你以為你身邊的婢女都是誰的人?”
果然如此。
“我以為我已經将您的人都遣送回去了。”
就算如此,鄭千千仍然自忖是避開了她們行事,但鄭赦總想像提着自己的刀劍一樣,把這個美貌的、做了君夫人的女兒緊緊提在手裏。
“你算個什麽東西,屋裏有一百只老鼠,你也不見得能抓出一只來。”
“這話可不能亂說,父親……”她略略垂下眼睛,顯得不動聲色,
“雖然這裏并沒有旁的人,到底并不是咱們自己府上,說話還是要有分寸的。”
老人的怒意并未因此稍減,這怒意到了極致的時候,蒼老的臉皮上竟然漸漸漾出一抹冷笑來,
“好,真好。”他這樣說着,“不愧是我的好女兒,你的膽量見長,手段也漸長。”
鄭千千毫無懼色地頂回去,“遇刺身亡的是我的夫君,我的王爺。”
她對上那雙銳利的眼睛,雖然只對了一瞬便移開,
“我也願意同您一道找出幕後主使,在這之前,咱們還是不要從自己家裏自相猜疑,方是上策。”
但是鄭赦依舊冷笑,不為所動,
“你真的把我已經當做老糊塗了嗎?你和宋世平是什麽關系,你以為我不知道?”
他的眉峰緊鎖,眼神銳利使人不敢直視,鄭千千偶爾與他對望的時候,能隐約感到自己幾乎是在刀尖上站着,只要稍一不慎,便會墜下去跌在那刀山之上,被戳得百孔千瘡。
她身子稍微前傾,扶住身側一張小凳——刀山上孤凋的一塊懸崖。
只是父親的态度讓鄭千千意識到,他是真的覺察到了什麽,而自己也已經不該再心存僥幸了。
——對鄭赦說謊,實在不智。
她定了定神,
“那麽父親,是打算要治我什麽罪呢?”
“楚庭一應事務,均該王長子決斷。”她父親的臉色冷冰冰的,像一塊鐵,
“我會把你做的這些事情都告訴他,之後,你就聽憑他處置。”
“若真是這樣,那麽父親現在就應該已經在他那裏了……父親為什麽不去?”
鄭千千淡然回答道,一副薄青瓷色的袖子輕輕掃在她身側,又垂落到她的裙擺上去,那副裙擺上極為精細地繡着顏色清淺的竹葉,随着她稍微的動作,裙邊也漾起小小的波瀾。
她忽然柔婉地笑了,“是因為現在當政的并不是真正的王長子,是嗎?”
這一回父親再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瞪她一眼,他的聲音郁郁沉沉,眼睛裏也像是沉甸甸地攪動着一場風暴,
“那野種留不得,”
他說,“楚令比我年輕,況且一向最會哄得人開心,若是他妹子的兒子坐了王位,天知道他會怎樣對咱家!我活了這六十幾年,到頭來竟不如個野小子了!”
鄭千千抿嘴一笑,“我正是為了這個考量。”
鄭俞又瞪她一眼,“你打什麽算盤,我難道還不知道?……不過是為了你自己那點蠅營狗茍的計較,”
鄭千千知道他總是這樣說話,故而也不以為意。
只是,他說了這句話之後,語氣竟稍微緩和下來,
“不過在這一點上,你倒是沒有說錯。只要那野小子還占着王長子的名頭,我們鄭家頭上,就始終懸着這把刀。”
“這些女兒盡都清楚。”
鄭千千微微地笑,端莊優雅,儀态萬方——她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作用。
原先劍拔弩張的局勢冷靜下來,鄭千千将身邊的一個位置讓出來,請鄭赦坐下,“是女兒不好,這樣大的事情,沒有提前跟您商議,女兒錯在讓父親擔心了。”
“不過……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家好。”她眼波一轉,語笑盈盈,仿佛是在同身邊的老人閑話家常。鄭赦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鄭千千沒有喚進侍女,伸手将那壺已經冷掉的茶推到一邊去。
老人的臉孔依舊僵硬,但已不似先前那樣嚴厲攝人,似乎也從心底認可鄭千千的話,只是問她,
“你就沒有想到這件事,有一天會東窗事發麽?”
鄭千千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