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意答道。
他說出來這句話,心裏覺得倒沒有那麽難受,反而有種大石落地之感:他在這個家裏總像個局外人,他心裏為此一直有些不切實際的感覺,這回一切都說的通了。
哪有人會疼愛自己敵人的兒子。
但既然這話是鄭赦捅給他的,他又多問了一句,“是母妃告訴您的?”
鄭赦陰沉着臉,“我說了,是從你父親的舊東西裏收拾出來的。跟你母妃沒有關系。”
他緩和了語氣,臉皮松了些,
“你也不必擔憂,這事唯有你我二人知道,除了你母妃,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子衿知道這是給他的面子,他就低下頭,“多謝外……”
這時再叫他“外祖父”,已經不妥了,他說“左丞”,
“多謝左丞留情。”
“也不必如此。”鄭赦說話的時候,喉嚨上的刀疤一動一動,嗓子裏發出些低啞的烏魯聲。他又凜然地說,
“只是照規矩,私生的孩子就不能再代楚王之位了,這你明白嗎?”
子衿點頭,他對王位生來就沒有興趣,因此心裏也不覺得有什麽遺憾,甚至有點輕松。
“這我明白。”他說。
鄭赦看了他一會兒,又緩慢地說,
“你在我們這兒仍是小輩,即便不是我女兒親生的孩子,我們也不會薄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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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意聽左丞安排。”
這回鄭赦很快就說,“你去南路湖吧。雖然你不是君夫人親生的孩子,但我們一樣将你當公子對待,你就按次子例,去南路湖鎮守。”
那裏倒是個很僻靜的所在。子衿想着,毫無難色地點頭應承下來。他要告辭的時候,才發現天上已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黑雲堆積在天邊,江上一時對面不見。鄭赦就又留他坐了一會兒,但子衿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個異物,一粒沙子,坐在這裏硌的人生疼。
他坐着跟鄭赦僵硬地說了會兒無關緊要的話,雨一停就走了,再沒有停留,在整個楚庭,他也沒找到留下自己的理由。
當天晚上回去,他就開始收拾随身物件,也并沒跟任何人說,只給弟弟妹妹們傳了個信兒,預備第二天中午就逃離這個地方。
第 30 章
一聲巨響之後,他的大門豁然洞開,熏風細細吹送進來,送進來的暖意幾乎到了熨靡的地步,失卻了風本該有的涼爽。子衿擡起眼睛,眼光穿過大敞的門正好看見池中數從荷花。
此時尤未到盛夏,因此那些荷花只是半大孩子一樣瘋長出賽盆大的葉子,綠油油地幾乎蓋滿了他目所能及的池面,在那平展展一片荷葉中,唯有一朵花苞高高出水而立,花苞頂端甚至還沒泛起花的顏色,如同一柄劍一般挺立在那裏。
……像極了正盯着他的宋子佩。
子衿将手邊的東西放下,這才擡起頭,終于正視着他,臉上若有若無一絲笑意,“你來了。”
他不驚訝,只是從容地沖他招了招手,
“快來,我這裏正缺個人手,幫我把那張琴桌拿到屋外馬車上去。”
子佩怔了一下,随即拿出比推開他大門闖進來時更驚人的氣勢幾步沖到他面前,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琴。
“小心點!”子衿連忙制止,一手順着他的動作走,像是拖着個小兒一樣小心翼翼托在下面,另一手拉住了自家兄弟的胳膊。
子佩瞪着他,仿佛被他一個簡單的動作嗆得不能言語。
子衿小心地從他手裏接過那把琴,愛惜地拂拭着琴身,有些着惱地看着子佩,
“這裏唯一還算得我喜歡的便是他了,你要摔了,豈不是斷了我在這裏最後的念想。”
“那又如何?”子佩轉過身去,日暮裏高挑身形在那張香桌上投下一個長長的影子,
“反正你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子衿忙着把琴身放平,也未察覺他話裏有異,只随口應了一聲,
“那倒也是。”
“你!”他急性子的弟弟忽然伸出拳頭狠狠錘了一下桌子,“你誠心氣我不成?”
子衿直起腰來,疑惑道,“為什麽這樣說?”
在子佩眼裏他只看見明亮的兩點,如同星辰火焰,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語氣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難道真就這樣一走了之?!”
“不然呢?”子衿不明白他的話,
“從前我不知道自己是庶子,如今知道了,按照南方的規矩,要遠居南路湖,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你是庶子?”子佩臉上露出扭曲的冷笑,“你果真愚蠢至此,竟相信他們的話?”
“父親的筆跡,你我都不會認錯。”
子衿面色如常,他現在終于知道子佩是為何而來的了,奇異的是,這竟然絲毫都不令他驚訝;但是子衿并無跟他争執的心思,他心裏并不在乎,究竟是誰坐在那張高高的王座之上,是他自己,是母後或者小叔,還是子佩。
如果說先前因着父親的原因,他還對那張描金寶座有些微的憧憬,但是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後,那點如同螢火一般熹微的憧憬也已經就此熄滅。
如今對他而言,那張王座與其說是權力的象征,不如說是災禍的先兆。那張座椅上所有的東西都讓他心生不快,就連黑檀木上深深的木紋都讓他害怕:那些木紋雕琢得如此細膩,摸上去冰冷而沒有溫度。
他看着那張椅子,覺得仿佛那裏藏了一個冤魂,于虛空中俯視下來,冷冷注視着自己。
那封信與其說是剝奪了他坐上王位的權力,不如說是拯救了他,使得他可以在今日正視着自己的兄弟,正視他所有的不解和憤怒。
“萬一是他們僞造的呢?”
是的,就是這種憤怒和不甘,虛空裏的冤魂惡鬼正虛席以待。
子衿伸手按在琴上,眼睫低垂,
“不會的,左丞大人和母妃都查驗過,斷不會有錯,子佩,你多心了。”
“如果他們……”子佩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如果這件事情,就是他們一手捏造的呢?”
子衿聽見自己的輕笑,“他們是我們在這世上至親,怎會害我們?”
“無論如何,我決不會讓此事就這麽過去,嗣音也不會。”
嗣音。子衿恍然地将自己的眼神錯過子佩,向他的身後看去。
果真是她,日落時若有若無的光線落在她臉上,如同神女面紗,在她的臉上織出一層極為绮麗的胭脂色。她雙手輕輕牽着裙角,站在子佩身後一點的地方,低着頭,子衿看不清她此刻究竟是什麽神色。但他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你難道就甘心讓他們這樣奪了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子佩為他的淡然極其惱怒。
“我甘心。”他的聲音寡淡如水,
“子佩,你也勿要胡思亂想了,如今,你已經是楚庭長子,楚庭一應事情還都該歸你管轄,你也該收收平日的性子,做好一個王爺的本分,別只管想些有的沒的,倒惹得家裏不安寧。”
子佩突然向前一步湊近他,緊緊逼視着他,那雙眼睛裏憤怒燃燒得劇烈,熱度幾乎要漫出他的眼眶,
“你以為我想奪了你的王位?”
“你不會,我知道。”子衿只說了這一句話,便知道起了作用,他的弟弟稍微往後退了些,眼神也不再像猛獸,他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我永遠不會。”
子衿點點頭。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緊接着發生,子佩忽然在他面前單膝跪了下去,擡頭用燃燒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說的清楚,
“我不管旁人是怎麽說的,母親、小叔是怎麽說的,又做了什麽樣的決定。這些我一概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長兄,現在是,以後也永遠會是。只要你活着,我便不會僭越為王。”
子衿被他話中的堅決所懾,一時說不出一句話。
他站起身将子衿手中的琴接了過來,
“若你去南路湖,我也追随便是。”
“這樣不行。”子衿皺起了眉頭,
“母妃心裏恨極了我,如今你又要追我而去,她作何感想?”
弟弟不屑地輕笑一聲,“那又如何呢?”他說,
“這世上你是我唯一認定的長兄,她不願又能怎樣,我是絕不會從你手中搶奪任何東西的。”
“那樣的話,豈不是嗣音留下來承楚王之位?”子衿想到這裏心頭竟有些恍惚,
“楚庭已有多久不曾有位女親王了?”
一直站在子佩身後沒有動靜的嗣音卻忽然走上前來,漂亮的眼睛正和他相對,
“哥,子佩不會從你手中搶奪王位,難道你覺得我就會這樣做?”那張絕美的臉龐上黛眉微蹙,一片輕愁,像是受了些委屈。
“我無此意。”
子衿搖搖頭,溫柔地注視着她,
“好妹妹,我知道你也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