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節
唯有堅定一色。她又一次向他确定,
“白瑟不會是我的威脅。”
這一回,那守江王的養子卻輕嘆了一聲,向她搖了搖頭。
“我不是在說王太後娘娘。”他說。
懷玉坐直了身體,“你是話中有話……公子,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是姬卿尺拒絕回答她的問題,或者說她确實回答了,只是語焉不明,意義模糊。
“我現手中證據還不夠,我不能向公主确定,但是,我可以告訴您,您在這裏,還有很多的敵人。”
只是他已下定決心要置身事外,只能以言辭支持這位年輕的王後。
他的話在懷玉心裏激起了一絲波瀾,但是這波瀾,她并未表現在臉上。從表情看來,她仍然不為所動,唯一的動作也僅止于意義不明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公子。”
姬卿尺眼波微微一轉,随即便站起身起來同她告別,
“明日,在這城中公主就不會再見到我了。”
懷玉忽然笑了起來,直到這一刻,她終于說出了今天第一句完全真心的話,
“我覺得這對公子來說,正是一件好事。”
姬卿尺想了想,也跟着她一起笑起來,
“也是,我這樣的人只有小聰明,卻無大眼光,如果留在這裏,恐怕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還是滾回我在守江那一畝三分地,對酒賞花,無災無難而到白頭的好。”
他起身告辭,懷玉發覺他手中拿的仍是那一日初見時那把扇子,他平時打扮舉動都極有潇灑之概,如此一襯,更顯得風流俊美,一時壓倒前朝名流。
這樣的人,原本就不該留在這裏。
他漸次穿過一道道宮牆,暗紅色的琉璃磚瓦在他身邊陸續擦過,姬卿尺卻是一身幹淨的白:他心性到底太過幹淨了。留在這裏只能變髒,像是那些磚瓦,紅彤彤地,好像吸飽了鮮血。
他仍舊微微笑着,他的笑總是透着一股玄妙的味道,似乎萬事都不在心頭,又仿佛藏着很多的秘密。他總是那麽一副閑散的樣子,又似乎是一種極為聰明而克制的明哲保身。
但是懷玉知道,這位守江王的公子明裏暗裏幫了他們很多。不論是為了什麽,懷玉都一樣感謝他。
或許離開這裏,對他而言确乎是一件好事。
懷玉沉默着送他出去,侍女們跟在他們身後,總有幾個因為那風流俊美的守江公子不經意地一掃而紅着臉低下頭去。
在宮門外她看見姬卿尺帶來的全部人手,大隊人馬已經在整頓車馬,只待姬卿尺一聲令下。最前方獨有一輛裝飾貴氣,和其他都不相同的馬車,風吹簾動的時候,隐隐能看見一個老人的形狀。
那是守江的王?……姬卿尺常說他是他們父親的舊日好友,可是直到今日,懷玉也還沒有正經看過他一面。
她此刻走上去,風燭殘年的老人正斜坐在那幅車馬的簾下,幹癟的眼皮微微顫抖,似乎正在假寐。
容落袖着手站在內宮門外,下巴微微揚着,眼睛裏只映着蒼茫一片天空。只是在姬卿尺走過他面前的時候,容落才稍微将目光放低了一點,往他的方向瞄了一眼。
姬卿尺也不理他:平常他見到容落,總是笑眯眯地揚起手中的扇子,先打招呼,但是這一回,他第一次面對着容落的時候,也露出一副不屑的模樣。
對上容落的目光,他才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然後他便将頭探進那副馬車上,低聲說了一句,
“父王,我們要準備啓程了。”
那馬車上的老人許是聽見了,許是沒聽見,沒有回應。
容落站在原地,一直冷淡地盯着很遠的地方,直到守江的旗幟也消失在那裏,再也看不見了。
懷玉知道,她在這裏失去了最後一個朋友,也失去了最後一點關于往昔的記憶。
從前的時候,姬卿尺有時進內宮來,還同她說些關于懷梁的事情。
可如今,她已經不知道再見到自己的二哥将會是什麽時候;她甚至不能再聽他說那些事情,也不能再藉此感到任何寬慰。
容落往懷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們走吧。”
但是懷玉沒有動,容落也沒有動。
入夏的天氣已經漸漸轉熱,但是他的身形仍然單薄得可怕,臉色也依舊是蒼白如紙,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有時候懷玉甚至會覺得,他的身體自入夏以來仿佛越發差了。
也有時,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她只要一伸手,便會發覺他們之間隔着一層可怕的鴻溝。在那道鴻溝裏她長兄的亡靈掙紮着探出頭來,痛斥她的背叛。
懷璧幾乎從未對她疾言厲色過。他對她笑,用溫暖的手撫摸過她一頭濃夜色的長發。
懷玉也未在幻覺中看見過長兄的死亡,由是在她的印象中,懷璧永遠是一個溫柔的影像,懷玉只要一閉上眼睛,就還能看見他微笑着的俊秀臉龐,他站在北方的深雪裏,一身北地紅衣如火烈烈燃燒。
她幾乎有了些卑劣的慶幸,那一天容落把自己攔住沒有讓她見到長兄的死,也因此阻止了自己的記憶深處埋下一個可怕的影像。
她眼角的餘光,看見容落似乎是皺了皺眉。他向前幾步走到她身邊,不動聲色地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懷玉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甩開,身邊的宮人都垂着頭,即便有人看到了這個極為失禮的動作,但是無人敢出一聲。
這位平素冷漠威嚴的新帝沒有當場動怒,只是簡單地抽回自己放在空中,因而稍顯有些尴尬的手,語氣也聽不出是喜是怒,只是低下頭在她耳邊說話的時候,有一些淡薄的悲涼。
“你當真不肯再原諒我?”
“臣妾不敢。”懷玉稍稍屈膝,在原地對他行禮,她的發頂因為這個動作而遠離了容落,那裹在冠冕和華服中身形單薄的男人靜靜站在她身邊,未動,也不置一詞。
懷玉仰起頭來看着他,眼神寧靜無波。
容落只好獨自站在那裏,風将他的衣服吹得緊貼在身上。
第 51 章
容落只好獨自站在那裏,風将他的衣服吹得緊貼在身上。
他喉嚨裏嗆進一點涼風,就低下頭咳得驚天動地。懷玉又趕緊過來看他。
“無……咳,咳,無妨。”
容落一邊斷斷續續的說着,一邊把她往外推。
“病氣撲着了你就不好了。”
懷玉扯着他的袖子細細看他一回,看見他雙唇如死灰一樣的白,唇縫裏卻有一抹突兀的血色,禁不住驚訝又恐懼地“啊”了一聲,手裏一直握着的手帕落在地上。
容落聽見她喊出聲,趕緊強制壓住咳嗽,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
“不妨事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上抹了一下,
“不過是咬了舌頭,沒什麽大不了的。”
懷玉稍稍放下心來,又見容落從容俯首,低下身去為她撿那塊手帕,懷玉伸手要去接,容落卻忽然低頭看了看,将手帕攥在掌心裏,收回手去。
“髒了。”他說,“不許再拿了。”
“你明明自己還拿着。”懷玉對他開口反駁,容落聽了這話,不但不以為忤,臉上卻綻開一個笑意,抿了些血色的蒼白嘴唇,顯出幾分豔麗。
“嗯。”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得對。”可卻不甘放開那方手帕,用手指肚磨蹭着上面針腳細膩的刺繡。
“這是你繡的。”
“這怎麽看得出來?說不定是添香和奉錦呢。”懷玉含嗔帶怯,斜了他一眼。
“他們倆的針繡是在宮中學的,不用你這樣的針腳。”
容落将那塊手帕藏在袖子裏,“我留着了。”
懷玉閃動着一雙眼睛看着他,在他身邊既感到安和,卻又為這種安和有些莫名的愧疚。她一時想不起,自己本來是要離開他身邊走掉的,只記得對他說,
“你要說話的話,也別站在這兒,看風吹了回去又咳起來。”懷玉将眉頭皺起來,看着風勾勒出他瘦削幾乎見骨的身形。
容落笑了笑,好像想答應她。但他突然住了口不說,眼睛直直地往她身後看。懷玉也跟着他的目光回過頭去,認出那是容落一名心腹,
“臣妾多留不妥。”她很識趣地說了一聲。
容落臉色沉了一下,抱怨一句掃興,他聽見懷玉的聲音,雖然“嗯”了一聲,卻似又很舍不得她離開,用一雙蒼白的手牽住她的袖子。
他的手很涼,好像沒有一絲生氣。
懷玉有些憂心地盯着他,只聽見容落在耳邊說,“晚上再來見我,可好?”
這句話跟他平常的語氣都不同,有些懇求的味道在裏面。懷玉吃軟不吃硬——她今年也未滿二十,是個會為一句溫柔的話就心神動搖的年紀。
于是,懷玉點頭稱好。
“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