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恩怨

朱雀一族的族長府坐落在紫天靈境, 依山傍水, 五步一樓, 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1], 精妙絕倫。

葉呈昭一身紅衣, 斜靠在湖心亭的護欄上, 腿斜翹着,腳尖在半空虛點,手裏抓着一把魚餌料漫不經心地灑着, 引得湖裏的魚一條又一條傻兮兮地跳上來, 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湖對面是一片青磚黑瓦的院子, 最前面是練武場, 平時這個時候, 他就可以看見長安在耍刀弄槍, 頗有自己當年的風範。

只不過現在,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又打了個旋兒,端得是寂寞。

他自然地想起了那日和絹翕的争執。

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就是因為長安調皮打傷了他的哥哥,自己又被蘇離秋哭起來的樣子弄得心煩意亂,又一股腦把這火發到了葉長安身上,絹翕最看重的便是她這個兒子, 平時怎麽挖苦她她都一笑置之, 誰知道這次直接發火, 帶着葉長安說走就走。

他們的離去就像是扔下一小塊石頭進了這湖裏,激不起一點水花來。

但是漣漪總會往外去,一圈一圈擴散開來,這種延遲也代表着,有些傷痛直到你以為風平浪靜的時候,才會突然爆發出來。

葉呈昭頗有些諷刺地想,自己是什麽時候和絹翕走到這一步的。

那日,一向淡然沉靜的絹翕像是護崽的老母雞一樣,牢牢把葉長安護在身後,指着他聲嘶力竭:“葉呈昭,我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遇到你,要是這樣,現在哪會有這些事情?”

字字泣血,葉呈昭只覺得自己被氣得頭頂青筋綻出,一跳一跳地疼,也幹脆破罐子破摔,指着厚重的大門道:“那行,我放你出去,你給我滾,我們就當從來沒有見到。”

沒料到絹翕卻是頭也不擡地拉着葉長安就走。

沒有絲毫留戀。

**

蘇離秋是朱雀族長的二夫人,又因為她生下了三個孩子,而且葉呈昭也頗為寵愛,她的住處比正房夫人絹翕的住所還要精致好看。

淺粉的帷幔垂下,氤氲出一片柔軟的霧色,一角放着赤金螭龍香爐,燃着溫柔的沉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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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秋坐在鋪着淡黃色坐墊的圈椅上,聽着身邊侍女打聽回來的消息,一時間有些踟蹰。

她竟然沒想到,絹翕那賤人就算離了朱雀族長府,竟也還能給她找不痛快。

絹翕和她生的那個小賤人,竟然抱上了白虎族的大腿,據說那葉長安和白虎族的少主關系還匪淺。

朱雀白虎青龍玄武四大神獸,自古以來鎮守着天界和界的安寧,是鎮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只不過在這數萬年的世事變遷裏,青龍一族因為族人稀少後代幾乎斷了,整個族的傳承都差點湮滅,如今寥寥無幾的幾個青龍封住了他們所在的龍蟠山脈,避世不出。

而玄武一族,則是因為他們本就擅長防禦而不是攻擊,又有冬眠的習性,也是避世不出常年趴在水裏睡覺,要是去他們那裏拜訪,搞不好就會看見一只又一只玄武疊羅漢一樣堆在湖裏面睡得安逸香甜極了。

現在的四族,也只有白虎和朱雀兩族還活躍着,而且比起葉呈昭,白虎族的族主白恺性格穩重更得天帝信任。

要是和他打好交道,以後選起少主起來,她的孩子也更有一成勝算,蘇離秋長袖舞歌,早就想着和他們拉進關系,只是沒想到她還沒有得手,絹翕母子二人竟然先她一步了。

簡直氣死她了。

她的手指甲快要戳進掌心的肉裏,表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有淤血在下面迅速堆起來,她疼得舉起手,細細去看。

指節分明,手指修長,指管如青蔥一般,皮膚都是滑膩軟嫩的,一看就是靜心養護的結果,不然也不會稍微一碰就傷了。

她的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現在她的日子的确過得很好,只不過她還是想把這好日子一直過下去。

要是下一代的族長還是自己的孩子,就能一直這麽尊貴,一直被人尊重,沒有人敢違逆自己。

可要是讓葉長安那小兔崽子逮住了機會,她簡直不敢想象。

那就是一個小瘋子,是絕對不會給她和她的兒子一條生路的。

到時候,能不能保住命都難說。

想到這裏,她喚道,聲音輕柔如婉轉黃鹂:“族長在哪裏?”

**

蘇離秋是在書房見到葉呈昭的。

葉呈昭依舊沒有骨頭一般坐在榻上,斜斜地瞟了一眼打扮得極為嬌媚的蘇離秋,又把眼神放回到手裏拿着的書上去了,聲音慵懶,像是剛睡醒一樣:“你來幹什麽?”

尾音微微揚起拖長,像是小鈎子一樣,帶着讓人沉迷的魅力。

蘇離秋适時地臉頰一紅,坐到腳踏上,手指搭在葉呈昭的小腿上,輕輕拂過。

葉呈昭享受着美人送上門的按摩服務,翻過一頁書,才又開口問道:“你有什麽事情嗎?”

“沒事,我只是有幾日沒見到您了。”深知葉呈昭脾氣的蘇離秋很是溫婉,語氣纏膩,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化開的棉花糖一樣,彼此之間還拉着絲。

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最讓葉呈昭喜歡的一面,來讓他滿意,從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這次也不外乎如此。

她絲毫不提自己的用意,直到把葉呈昭按得興致大發,一把拔掉了她頭上的玉簪。

……

雲消雨歇,她烏黑的頭發垂到榻下,臉上滿是紅通通的,眼角也是暈起嫣紅。

葉呈昭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光滑的背上拂過。

蘇離秋依賴地看着葉呈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得他不禁好奇起來,問道:“你要說什麽?是要南海的夜明珠還是什麽,你盡管提,我就讓人去我的私庫裏給你拿。”

蘇離秋嬌笑一聲,翻過身拽着葉呈昭的衣袍蓋住自己的身軀,擋住潔白皮膚上一朵朵雪地紅梅,溫柔道:“我不要這些,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怕說起來您會生氣。”

“怎麽會呢?”在床上滿足了的葉呈昭也是特別好說話,手指纏着蘇離秋的發絲,聲音也溫柔多情起來,“你說就是。”

“我是想問您,”蘇離秋适時地停頓,貝齒輕咬在紅唇上,偷偷看了葉呈昭一眼,又見他笑意淡淡,這才裝作壯着膽子的樣子道,“夫人什麽時候才回來?”

葉呈昭一頓,手指攪弄着頭發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過了有那麽一會兒,才淡淡道:“說她幹什麽?反正她不是說再也不願意到這朱雀府裏來了嗎?”

蘇離秋道:“可是哪有夫人不在府裏的道理啊,而且她還帶走了長安少爺呢。”

“那又怎麽樣,”葉呈昭輕嗤,“她不是口口聲聲說那是她兒子嗎?”

蘇離秋看着葉呈昭,眼神裏閃過一絲晦澀,很快又被滿得要溢出來的柔情所代替,她聲音溫柔含着水:“可是我聽人說,夫人和少爺現在的日子并不算特別好過呢。”

葉呈昭不出蘇離秋所料地看過來,眼底的擔心做不得假:“你怎麽知道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也不太清楚,只不過聽白虎族的幾位夫人說起,據說她們現在是在那幼、幼兒園裏,您也知道,那裏幾千年沒有人住,現在怎麽能住人呢?”

“而且長安少爺那麽喜歡練武,那裏也施展不開,他還喜歡吃特供的鮮魚,那裏也不會有。”

越說,蘇離秋的語氣就越是擔心,與之相反的是,越是細數這些,她心裏就越是快活。

該,都是你們該的。

只不過葉呈昭的眉倒是越發蹙起,濃濃的擔憂做不得假,只是礙于面子,一直梗着一言不發。

了解葉呈昭,性子要比了解自己更為深刻的蘇離秋深谙順毛撸**,急忙給不上不下的葉呈昭搭梯子:“族長,您說要不要把他們勸回來,好歹在家裏,日子過得要比那裏好多了啊。”

葉呈昭贊許地看了一眼蘇離秋,披着皺皺巴巴的衣服下了榻,道:“是這個理,都是一家人哪有去外面住的道理,而且他們娘兩個都是精養的,去那裏肯定處處不習慣。”

“我這就去接他們回來住。”最後,他在書房裏轉了幾圈,一錘定音道。

見目的達成,蘇離秋也露出微笑,适時地奉承葉呈昭:“您說的是,哪裏有我在家裏過着好日子,姐姐在外面生活那麽苦的道理,說出去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而且,姐姐和長安,可能也是住不習慣了,只是還沒放下面子來,一時間不會彎腰罷了,”蘇離秋聲音柔得滴水,“族長,您是男人,您先彎個腰,給他們陪個罪,他們不就自然而然回來了嗎?”

“你說的也是,”葉呈昭摸着下巴,“絹翕那麽高傲的性子,要她彎腰比殺了她還難,長安也是和他娘一樣的倔強,還是得我親自去請他們回來才好。”

蘇離秋點頭應道:“正是呢,您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是也。想必只要您主動說了,姐姐就會帶着長安跟着你回來了。”

在她心裏,她是真的覺得這裏錦繡堆裏的富貴日子,比在幼兒園裏的日子要好太多,而且絹翕也不是不愛這個男人,只要他低頭,想必就能忽悠那娘倆回來,不就不必和白虎族的少主接觸了?

只是縱然她千算萬算,卻唯獨沒有算出來,這次絹翕,是真的對葉呈昭失望了。

因為太過失望,那些曾經的期待也漸漸化成了泡影。

她現在,還是更喜歡新生活。

新生活的确和蘇離秋所說的那樣,半點比不上自己曾經貴為一族夫人的日子,但是這種生活,她是更有活力更有幹勁的,對未來也充滿了希望。

比起困在這青磚白瓦裏的慘淡日子,不知道要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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