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龍

夜深靜寥, 萬籁俱寂。

在這一片黑暗裏,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蓄勢待發。

一道紫色閃電劈過長空, 張牙舞爪極了, 劃過天宇, 從遠處帶着洶湧之勢,直直落到水。

接着是雷聲, 姍姍來遲,卻也蘊含着千鈞之力。

躺在草坪裏睡覺的龍霸天一下子驚醒過來,看着天色暗沉電閃雷鳴,有些驚愕。

這場景, 他是真的沒見識過啊。

誰還能想到, 在一個仙人的空間裏,竟然還會出現這麽可怕的雷電。

他眨巴着眼睛, 目瞪口呆, 看着又是一道閃電劈來, 雷霆之力, 帶着讓人心生臣服的威儀。

怪不得雷電在故事裏,代表着“審判”之力呢。

他頓住了, 前爪支撐起上揚的前半身,嘴唇微微張開, 露出一截紅色的舌尖。

剛剛那道閃電像是探出腳腳的試探, 緊跟着便是一道又一道, 像是漫天亂飛的小蜜蜂一樣, 到處亂竄,時不時還有幾道撞在一起,在天空裏打了個招呼,或者脾氣爆一點,直接碰撞起來,彙聚成一道更大更猛的閃電。

在這陣瘋狂之後,它們像是突然找到了目标一樣,直直沖着愣住了的筷子龍而來。

雖然龍霸天長長了些,但是也就是一根細筷子到一根粗筷子的區別,反正在那種和成年龍粗細差不多的雷電看來,都是小蝦米,遇上這種龐然大物,其實躲都沒有地方去躲,他只能繼續僵硬着身軀,默默等待着下一刻可能出現的噩耗。

作為第一條被雷劈焦了的龍,想想有些羞愧,還有點新奇呢。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嘗到自己這烤龍肉的味道。

等待的時間總是被拉長,就像是麥芽糖一樣,軟軟的一團可以被扯成漫長的絲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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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胡思亂想的龍霸天。已經想好了自己被劈後的慘狀,可是雷電還是遲遲未到。

他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亂飛的思緒也被收回來了點,擡起頭,眼神重新聚焦,便看到遲鈍的雷電,像是迷路了一樣在他的附近無厘頭地轉着圈圈。

只是他這麽一擡頭,失去了方向感的雷電又找到了目标,直直沖着他而來。

我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嗎?

——來自被劈的龍的“遺言”。

第一道雷電,終于落下。

龍霸天整個人仿佛被浸在紫色的光裏,當第一縷電落在他身上時,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已經麻木了。

雷電的力度,落到他身上時,像是引發了身上所有的神經的顫動,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上每個角落,都有電流爬過,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痛意。

緊跟着,這份痛苦,漸漸變成了麻木,因為綿延不絕,甚至沒有感覺到下一陣痛意的來襲,他就已經疼得幾乎昏闕過去。

那是一種痛到極致的麻木,雖然還是很疼痛,但是漸漸的,随着雷電一道接着一道劈在他身上時,這種痛苦,漸漸被麻木所取代。

甚至于,他還能抽出一絲理智,來細想為什麽自己覺得這種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

最後一道雷電消弭在空氣裏。

暗沉的天色也仿佛只是他的黃粱一夢。

一切又都恢複到最初的模樣。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好像,也發生了什麽。

龍霸天倒在地上,一抽一抽,銀白色的龍鱗邊上泛起一道焦黃,銳利的邊緣像是被烤焦了一樣微微卷了起來。

附近的青草倒了一片,露出一大塊黑漆漆的坑。

龍霸天抱着尾巴,不停地“嘶嘶”抽氣,有種遲來的疼痛,就像是在骨髓裏蔓延一樣。

蝕骨之痛,只能忍受卻毫無辦法。

他咬着牙,尖利的牙齒咬緊了嘴唇上的軟肉,像是紮了進去,牙尖有鮮血在流動。

有些鐵鏽味道,在空氣裏散開。

他微微阖上雙眼,感受到自己的心髒一下又一下的跳動聲音,像是在他耳邊響着不停。

真好啊,他還活着。

抱着這樣樸實的想法,他漸漸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最後的最後,像是有一縷甜香,在他鼻翼劃過,接着是被人拖舉起來,浮在雲端一樣的感受。

**

當幼兒園的日子漸漸走上正軌之後,青徽比起之前的忙忙碌碌也終于閑了下來。

她也終于有時間,去意思意思地關心一下自己的“債主”大人。

這條龍自從霸占了她的空間之後就極為倦怠,天天窩裏面睡覺,打死也不願意出來,要不是因為她還欠着他的法器的錢,她早就要氣得暴起了。

她微阖雙眸,意識一閃便進了空間裏面。

也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偌大“圖書館”後的小天地,要是有那條蠢龍在裏面,就會自動打開,絲毫不介意她的靠近。

可要是那條蠢龍不在,它就會自己閉合起來,怎麽也打不開。

青徽不止一次懷疑,這真的是自己意識裏的空間嗎?

還是說,它其實和那條龍,有些千絲萬縷的關系?

只不過因為天界超越一個接受社會主義科學教育的人的所有幻想,她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設想,最後一一斃了,這道問題,在她這裏就成了一道讓人好奇的懸念。

只不過,今天她進來時,後面的空間大門竟然是關着的。

可是她在外面找了一圈,并沒有發現那條龍的身影啊?

她懷着好奇,走上前去,手在結界門上拍了兩下,又把臉湊過去,側耳傾聽。

裏面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動靜。

奇了怪了,那條龍去哪裏了?不會蠢到跑路了吧?

青徽難得皺着眉頭,又不信邪地轉了一圈,把外面書架的邊邊角角都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那只漂亮的、連頭上的小龍角都泛着銀光的龍。

說起來,青徽願意讓這條龍住下來,其實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太好看了。

就像是精致的藝術品一樣。

她上高的時候上過《核舟記》,裏面所描寫的只是一粒核上便可以雕出那麽多東西,有神态各一的人,無一不活靈活現。

這便是她所能幻想出來的最精妙絕倫的藝術品的模樣了。

但當時她看到那條龍的時候,還是被深深折服了。

他好看得就不應該是這個世上應該有的東西。

他應該是造物主最偏心的作品,每一塊鱗片都閃爍着精致二字。

就算青徽不顏控,也本能地擁有着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與贊揚。

只不過後來被他蠢到憨厚的性子給弄跪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犄角旮旯全都翻了一圈,未免自己眼神不好看漏了,她每一架書架都仔仔細細翻了兩三遍,确認沒有才走開。

一個來回下來,她又回到了結界的門口。

一無所獲的青徽本想着就此放棄,愛誰誰呢?他愛去哪裏去哪裏,找他幹嘛。

但還是懷着一絲希望,手叩在結界上,敲了兩下。

從來不聽她指揮的結界竟然應聲而開。

驚呆了的青徽愣在門口死活不敢相信,今天它這麽給面子,還試探着往前伸手,生怕這開着的僅容一人通過的門,只是它調皮的障眼法。

然而并沒有,青徽的手完全可以伸出去,在門那邊的空氣裏來回搖擺。

正當她要收回手時,結界像是生了靈智一樣,迫不及待地挽留,像是生怕青徽就這麽一走了之。

青徽頓住了,有些疑惑有些納悶,緊跟着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推進了裏面。

她猛地一個踉跄,差點倒在地上,剛準備回頭破口大罵,便看到結界的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生出了兩只小爪子,左右搖晃着,生動形象地用它們來表示它的迫切。

青徽順着它手指的方向看去。

眼前一黑。

為什麽上次來還漂亮好看的一大片草地,突然焦黑焦黑的?

這是被人放了一把火嗎?

她有一點點強迫症,看到一大片綠色裏混着的一片黑就本能地覺得不舒服,剛想把目光移走,就看到了也黑了的龍,半死不活躺在地上。

一動也不動。

青徽吓了一大跳。

怕不是真死了?

要是真的翹翹了,她要怎麽處理這屍體?

也就是在此時,青徽才後置後街意識到,這是一條龍。

龍啊,是瑞獸,落在人間便是皇帝的象征,地位尊崇,哪怕在天界,也等閑見不到。

據說天界第一條龍,便是集天地之靈氣而生,現于混沌,便是如今龍族的始祖。

之後,龍族經歷過興衰變化,唯一沒變的是他們尊崇的地位。

還據說,龍死後,神靈會歸于混沌,澤被蒼生。

青徽有些僵硬地走過去,指尖顫顫巍巍伸出來,想試試他還有沒有呼吸。

微弱的氣息,在她指尖拂過,雖然很弱很弱,但是青徽還是放下了心裏的大石頭,只覺得松了一口氣,看了看快成烤肉的他,嘆聲,只能輕手輕腳把他拎起來放到掌心。

一人一龍出現在青徽的屋子裏。

她無奈地看着自己掌心裏,躺在墊着的手帕上的黃色發黑的龍,嘆了一口氣。

這要怎麽搞哦!

也不知道他到底造了什麽孽,才會被搞成這樣一身狼狽。

青徽毫無辦法地把他放到了他自己的窩裏,擔憂地看着他,卻也一籌莫展。

這很明顯是被雷擊傷了。

可是青徽一個平平無奇的現代女子,一來也不知道雷劫到底是個什麽機理,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空間裏竟然還有雷跑過去就為了電他一下。

她滿臉懵逼,唯一能做的便是蹲在旁邊看着他昏迷的樣子,靜靜等待。

不是說龍族的恢複能力驚人嗎?想必龍霸天也可以好起來吧。

雖然青徽日常吐槽抱怨他,說他讨厭難看還猥瑣,可是她私心裏,還是很喜歡這個憨憨的龍崽的,也是真心祈願他可以醒過來。

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邊際。

他坐在這片曠野裏,随意地伸長身子。

不是筷子長短,而是綿延萬裏,像是一道山脈,說是巍峨聳立也不為過。

他的尾巴,正好盤旋而來,讓他的頭顱有地可放。

他終于睜開了雙眼。

像是銅鈴一般碩大的眼睛,先是片刻懵懂,緊跟着眨了幾次,終于恢複了清明。

他疑惑地四望,不知道眼前是哪裏,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或許是習慣了自己巴掌大的大小,這麽大一只,龍霸天覺得自己還頗有點不習慣。

太大了,根本伸展不開,還不如一只小小的靈活自在呢。

像是山脈一樣的龍,有些不滿地撅起嘴,呼吸聲種重了起來,吹着面前的龍須左右搖晃。

只不過,落入這身體裏,好像那陣疼痛就漸漸淡了些許,沒有那種打斷每條筋脈然後充重組的讓龍崩潰的痛苦。

龍霸天舒了一口氣,終于為這龐大身形找到了一條優點。

只不過這是哪裏?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看着眼前一片荒蕪,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他從醒來,就知道自己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記憶,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長在哪裏家住哪裏,甚至于父母親人也是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便僅僅是青徽了。

也因此,他翻自己的識海,只要遇到了僅存的好看的,就一一塞給青徽,也不等她推辭。

因為他怕,怕有一天青徽也會不要他。

這是一條弱小無助的龍,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可是,他還是對自己失去了的記憶和過去,充滿了好奇。

但是除了一個又一個滿是血腥味的夢,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還以為落在這個身體裏,會有些什麽不一樣的發現呢結果,屁都沒有。

有的只有,在寂靜裏越發粗重的呼吸聲,一聲又一聲。

他四處環顧,卻好像被困在這一角,連動也不能動。

所以,這是個噩夢嗎?

還是2.0版本的嗎?

可是,他除了等待,什麽都不能做。

在靜到極致裏,仿佛活着就是一種痛楚所在。

也不怪有許多罪犯,會因為久處安靜而精神錯亂,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因為他們怕,在回到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裏去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睡了一覺,就再也沒睡着的龍霸天,睜大眼睛,頗為無聊地數着自己的鱗片。

一,二,三,四……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一千零三……

又數錯了,他又從頭再來。

又是一個循環,就在數數,數錯了重來,再次數錯裏度過。

他也越來越焦躁。

具體表現就是從數到一千才數錯,慢慢變成了數到五百就要錯了,又到了一百之內都數不出來了。

他煩躁極了。

動也不能動,就只能窩在這裏躺着,他看自己的鱗片都覺得暴躁,想一塊一塊拔下來。

就在此時,熟悉的香味傳來。

青徽其實并沒有熏香的習慣,但是她習慣用的抹身體的香脂,也就是現代社會裏的身體乳,是淡淡的花香味,清淡而舒服。

龍霸天長時間駐紮青徽家裏,自然也熟悉她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麽,在聞到這股味道的時候,他內心的焦躁,慢慢退卻。

如果說剛剛煩躁心裏是漲潮,那麽現在舒緩下去的情緒就是潮水退去,又是一片安寧。

他微微合上眼睛,嗅着青徽身上的讓人心安的氣息,漸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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