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奔月閣與無影宗一樣,是個隐世門派。這門中一水的女子, 平日只知清修, 對斬妖除魔沒有多麽強烈的使命感, 見了順手而為。正如此時, 常素美目顧盼,纖手一揮, 袖中白绫光芒一閃, 化作萬千銀針--看來還是打算出手了。
“好針!誰也別跟老娘搶!”那邊風瑤喝道,狼牙棒扔出, 仿佛磁鐵似的, 竟将銀針全吸引了去, 密匝匝地嵌在尖刺之間。
林琅看着直犯怵。九風更是腦袋縮到了翅膀下,數了數, 大約覺着自己的頭還不夠紮的, 趕緊飛到了主人身邊躲着。
“再來。”常素袖中出劍,銀芒揮舞, 配着她高挑身姿與飄逸身法,甚是養眼。可惜奔月閣的功法中,越美越危險。只見劍端劃過之處, 空中留影,消逝無蹤, 然而遠處屋牆已驟然斷裂。
這是奔月閣的流光照古劍,劍光無形之威甚于有形,所以對敵者常被迷惑, 以為劍勢已去,大可放心,哪知致命招在後。這劍法練得厲害的,一動一蕩,甚至出鞘之間,劍氣已發。常素身為閣主,自然是爐火純青了。想必還是給了林琅面子,這才故意借舞而發。
風瑤披頭散發,狼牙棒呼呼飛起,狂風大作,屋頂都要被掀飛了。林琅覺着等不到兩人分出勝負,這宅院就得廢了。眼見林如鸾冷眼召了飛劍,月魔從發黑的彎月中抽出一根絲線,至于骨魔——這小骨頭怪又開始挖墳,不一會便把自己埋了,也不知打算從地底偷襲,還是把整個地面都挖塌。
唯有影辰老實現身了,守在小主人身邊護着。林琅憂心忡忡,聽着噼啪的劍氣鞭響與呼呼風聲交彙,耳膜生疼,忍不住大吼道:“行了別打了!打壞了賠錢啊!”
風瑤一聽要賠錢,立即想抽身而去,奈何常素攻得滴水不漏,她連收手的機會也沒有,可憐道:“嘤嘤嘤,公子呀,奴家也不想搞破壞的,實在是這美人太辣手。”
說着狼牙棒掃地,剝了好一層地皮。
“……”林琅臉上一抽搐,道:“我數一二三,你回來,本公子有的是辦法治她!一……”
他抓過肩頭的九風,道:“出頭,張嘴,給你治口臭。”
九風一頭霧水,但有一旁主人的威壓,只好老實照做,冒了其餘八個頭,立即被林琅拎起甩了出去:“三!”
九風與風瑤擦肩而過,飛向常素,奇跡般地止了亂流一般的劍氣,有驚無險地啪嗒摔了地上一腦門,眼冒金星,暈乎乎地爬起來,惱火地質問素衣女子:“怎麽不接住?笨手笨腳!”
常素掠出老遠,袖子捂着口鼻,看清九風面貌,皺眉道:“鬼車?”
九風吧嗒吧嗒向前兩步,兇神惡煞道:“敢叫老子外號,吃了你!”
先前淡定從容的執劍美人面上掠過一絲慌張,悄然後退兩步,無奈地對林琅道:“就你頑皮,不玩了,你快叫它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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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捧腹大笑,得意道:“讓你戲弄我。”
林如鸾疑道:“怎的她怕九風?”
“不不,素素有潔癖。”林琅笑嘻嘻道,擺手讓風瑤弄走了九風。“你記着,以後她要打你,你就站着別動。”
“你想讓本座挨揍?”林如鸾面露愠色,正欲發怒,結果又聽他繼續沒心沒肺道:“只要她敢過來,你便背過身去,脫了褲子放個大大的臭屁,她就逃之夭夭啦。”一下便尴尬住了,不知該笑還是該罵他,氣惱地揉亂他一頭發。
骨魔從土中冒出頭來,沉思道:“人類,放屁為何要脫褲子?”
林琅裝了一本正經道:“唔,她是女流,自然是怕羞的,脫了褲子更能吓跑她。”
風瑤笑得直不起腰了:“公子怎麽不早說,害得奴家浪費許多力氣,奴家可是有狐臭。”
難怪這一狐一鳥如此糾纏,莫不是臭味相投?林琅哭笑不得,又聽得對面常素微笑嗔道:“胡言亂語。” 便知她方才不過是試探而已,并非為了拿下這群妖魔,便将衆人遣散了,把她請進了屋裏。
“師姐此次過來,該不會是為了端粥的?”林琅擠眉弄眼道。
常素搖頭嘆氣:“為他又能如何?這人心卻不在我身上。”說罷怔怔端詳他,眼裏映着他的影子。
像要把他囚起來似的。林琅心頭一哆嗦,道:“他都跟你說什麽了?”
“還用問?他喜歡你啊。”常素無奈道,看看他,又看看挨着他一臉不善的俊美男子,嘆道:“哎,都喜歡你。姐也喜歡,可惜你也有了相好的。從前倒是看不出,你竟不喜女子,難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林琅被她一語說穿,窘得很,嘴硬道:“誰說他是相好的了……”
林如鸾一臉的冰凍化開,揚眉道:“嗯,那叫夫君?”
“……”林琅敗給他了,臉皮再厚,也挂不住在青梅面前談自己斷袖的事情,徑直一手堵了他的嘴,問常素:“師姐既然不去追夏端州,看來此行是為別的事?”
常素微微點頭:“你可知南海之事?五仙坊已到了連雲山莊,正邀各派前往南海助陣,還說你是這災難之使,要以你的血祭陣,你娘都被監/禁起來了,你怎的還如此大膽招搖,跑到望州來?”
“哦……我爹沒被抓吧?”林琅聽聞林媽被關了,反倒松口氣--不怨他沒心肺,實在是前主怕極了親娘,連帶着他也心驚膽戰的。再說以林媽那心智,只怕不是被監/禁,而是蹭吃蹭喝蹭消息去了。
“你爹……失蹤了。”常素道,“我過來只為提醒你,小心夏端州。”
無影宗之人神出鬼沒才是正常,失蹤算不得壞消息。林琅卻是擔心另一個,“怎的,他要害我不成?”
這麽一說,他又想起那次夢境中夏端州與仙使寧和的對話。寧和如今還不知他與林如鸾、鳳凰之間的糾葛,找他不知做什麽勾當。再有,五仙坊如今在連雲山莊,夏端州會不會騙了他去……
常素卻一語打破了他的漫想,道:“那人慣會死纏爛打,你可得守住本心,姐姐的未來啊……”
“……”林琅滿腦子的陰謀小人一下子丢盔棄甲,跪地了。
“有我在,無妨。”林如鸾終于抓住個開口的時機。聽了一番話,大約覺着眼前美人不似情敵,目光緩和下來,問:“據說仙使降臨連雲山莊,素素姑娘可曾見過那人?”
常素這才仔細注意他,近處看來,更覺這人美貌太盛,不似常人。但礙着林琅的面,并不言語,更無試探,答道:“據說來了兩人,我只見得其中一位叫做無定上仙的,是個長者。另一位聽說是個美男子,卻神秘得很,從不露面。”
美男子……這邊兩人相視一眼,越發認定那是寧和。
常素又道:“你二人已暴露行蹤,盡早離開此地為上。五仙坊遠道而來,不足為慮,就怕仙使管起南海之事,你插翅難逃。”
可我正要引他出來啊!林琅心想。
林如鸾已接口道:“素素說的是,我們明日便離開!”
“你該不會當真的?”林琅小聲問,在桌下用力捏了他的手以示反對。
某人回捏,手勁大得能劈磚,顯然反對無效。
常素看在眼裏,心中起了微微波瀾。她出關之時便聽得林琅斷袖的傳言滿天飛,心想定是這小子讓人給誤會了。直至見着林如鸾,仍将信将疑。如今見兩人情人似的,背着她私下做着小動作,才算信了三分。又是震驚,又是惘然。男子與男子真有愛情的話,夏端州失去小琅,就會選擇她嗎?
“小琅可是要去妖族地域?”她忽然道,“你若有鬼車庇護,不如去天目山避避風頭。”
“天目山?怎麽,那是鬼車的地盤麽?”林琅立即想起了四方天柱之說,天目山下鎮壓妖族……
“鬼車在妖族中頗有地位,你去了那,便是仙使要拿人,也得掂量幾分……”
話未說完,九風戳了窗戶紙跳進來,氣勢洶洶道:“不去!”
林如鸾:“閉嘴。”
九風忿忿轉過身去,肥屁股對着三人,繼續無聲反對。
常素又叮囑他兩句,如何小心月魔那乖張性子,才離去了。
林如鸾盯着那袅娜仙姿飄然消失,問:“這人可信?”
林琅點點頭:“常素最是心善,定然不會害我。”
“何時也對我這麽有信心便好了。”林如鸾輕捏他的臉調戲一番,立即又正色道:“今夜就走。”
“你不信她?”
“信。”林如鸾解了繩索,取過枯木拐杖,冷冷道:“只是信不過那姓夏的。”
院落中漸無聲息。暗處幾雙眼睛盯着房中僅有的一點亮光。其中一人見素衣女子離開,先前籠罩的結界終于散去,留了吩咐道:“仔細盯着,莫讓任何人走脫,那房中燈燭一滅,立即給我發信號。”說罷悄悄尾随而去。
眼睛盯了許久,只見院中人全都進了屋,卻無一個出來的,那光一直不熄,直至天明。
“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麽?”常素飄然行了一陣,忽地停住。那腳步聲也跟着靜下,她心中悸動,猛然回頭。
眼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有些欣喜,踟蹰醞釀着情話,又見那人身後幽幽飄出個白色身影,月下負手而立,昂首詠嘆道:“呵……癡男,怨女!”
有個聲音接道:“成全你們!”
呆滞的青年忽然沖着她飛撲過來,原來是被人踹了一腳--一個骨瘦如柴的白淨少年,眼中閃動着詭異的幽光,仿佛鬼火。常素猶記得他那只骨手,暗暗起了殺心,卻忌憚着那白衣人是個月魔,不敢妄動。
那少年又繼續不耐煩道:“趕緊帶他遠走高飛,再偷偷跟着我家小寵物,本殿埋了……唔唔唔!”
“嗯……後會,無期!”月魔向她優雅颔首,把人捂走了。
常大閣主看着懷中眼神呆滞的男子,苦笑不止,嘆道:“一個兩個都不教人省心。”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方白色絲帕,靈巧地打了幾個結,活靈活現的一只白兔便出現在掌心。
“去吧。”她徐徐吹了口氣,白兔随即光華流轉,動了一番,活起來,從她手心蹦起來,嗅着月魔的軌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