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顧琊一愣，他大多數時候都待在流雲山莊之中，很少出來行走江湖，雖然沒有故意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但也沒有自報家門的習慣，如今驟然被人認出，不禁有些愣怔：“你……知道我？”

亓官晏笑道：“江湖名士錄上第七名，不想知道恐怕也難。”

顧琊對那些江湖上的榜單從沒有什麽興趣，他與人比武次數并不太多，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一人潛心練劍，第一次上榜的時候他才十二歲，打敗了排名三十一的蜀中小霸王，之後經常有人上流雲山莊向他讨教，他一直都是來者不拒，久而久之，在江湖上的排名越來越高了起來。

顧琊點了點頭：“都是虛名。”

亓官晏又笑：“莊主自然是無所謂的，有所謂的人卻多了去了。”

顧琊這才想起自己剛剛聽到的話，他雖不是有意偷聽他人講話，但是武學境界到了他們這個程度，耳力目力都會自己好起來，即便不是自己想聽，也常常會有私語聲落入自己耳朵裏。一開始他還會因此感到困擾，如今習慣了，即便是如此吵鬧的環境也可以堅持的下去了——他剛剛聽到亓官晏說自己傷了氣海，無法再修煉內功了。

顧琊雖有心安慰，但是他本就不是會安慰人的性子，半天擠出一句：“也不是無所謂的。”

亓官晏笑出了聲來，只覺得面前這位流雲山莊的莊主與傳聞中的冷心冷情還是有些不同的，不如傳聞中說的那樣那麽冷血無情。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碗，笑道：“看來莊主不常下山，我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權當作是交個朋友，這碗茶湯，我先幹為盡。”

“等等！”豈料亓官晏剛剛端起茶碗，還未喝下一口，卻被顧琊一把抓住了手腕。

亓官晏被他突然一抓，立刻晃了晃手，茶碗中的茶湯濺了出來，灑在了桌面上。

茶攤裏立刻站起來了七八個彪形大漢，他們原本擠在茶攤裏面，倒也不覺得哪裏奇怪，如今都站了起來，這才發現這幾個人身量極高，胸口都紋一只威風凜凜的白額吊睛虎，張牙舞爪的看着這邊。

那山羊胡子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顧莊主。”

顧琊皺起了眉頭：“你是何人？”

亓官晏略一皺眉，心下就有了計較，颍川附近有一門派近日興起被人稱作山獸門，練得拳法叫做白虎拳，掌門人胡寅，在江湖名士錄上排名九十一，聽聞座下有一山羊胡的師爺叫做曹鑫，為山獸門出謀劃策，這才使山獸門站穩了腳跟。

“顧莊主恐怕是不知道我們這些小人物的。”曹鑫拱了拱手：“我們也無意與流雲山莊作對，只是山獸門雖然是個小門派，但也是想要揚名立萬，這次的機會絕不能錯過，因此是想把顧莊主攔下來，留個幾日，待到三七鎮事了，再送顧莊主離去。”

亓官晏聽了他的話才意識到這茶湯裏恐怕是被下了些東西，顧琊大概也已經看了出來，若非自己向他敬茶，也不會鬧得如今兵戎相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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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比山獸門強的門派多了去了，”吹牛和尚卻在那裏嚷嚷開了：“你還準備把所有人都扣在這兒麽？真當三七鎮是你山獸門一家獨大的地方？莫說是在三七鎮，便就算是在颍川，這麽大的生意，山獸門也吃不下吧？”

這茶攤似是山獸門特意設置，裏面大多數人都是山獸門的人，卻也有不少是真的趕路太累，來茶攤裏喝一口茶水的，吹牛和尚向來獨來獨往，自然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曹鑫輕笑了兩聲：“這麽大的生意，光是山獸門一家的确吃不下，只是門主已經聯絡了山北七十二派，即便諸位不從這裏走，恐怕也是到不了三七鎮的，不如就在這裏歇歇腳，我曹鑫不僅保證你們毫發無損，還能補貼你們一些銀兩。”

山北七十二派聽上去數量極多，其實并不像是曹鑫說的那麽輕巧，山指的是阆崇山脈，山北的小門小派都是興起了沒有多久的，大多都是一二百人的小門派，不少以前做的都是土匪營生，行事作風也滿是戾氣，曹鑫和胡寅聯絡了七十二派不假，但是這麽多門派各自心懷鬼胎，這聯盟絕不會長久，最後也不過時成為了某一門某一派的墊腳石罷了。

山南的幾乎都是江湖中的大門派大世家，向來看不起山北的那些江湖人，為了與他們區分開來，不少山南的大派都自稱是“武林人士”而非“江湖人士”，意為他們是修習武學之人，與那些逞兇鬥惡的人并非同道中人。

顧琊淡淡的看了眼茶攤裏的七八個人，又看了眼恭恭敬敬的叫人作嘔的曹鑫，不僅冷笑了一聲，手指在劍鞘上輕輕一彈，劍柄便飛到了他的手中，他執劍站立，輕輕的挽了個劍花：“既然如此，顧琊便不得不向諸位讨教幾招了。”

顧琊在江湖名士錄上排名第七，讓曹鑫很是忌憚，這才妄圖在茶水中下些迷藥，沒想到如今事情又回到了原點。修習武學的人都知道，越往上走功力越難精進，這也就意味着，排名越高的人他與後面的人差距越大，即便是兩人名次只差了一位，可能身法內力都是天壤之別。

曹鑫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又向顧琊鞠了一躬：“既然莊主這麽不講情面，我山獸門也不講江湖道義了。”亓官晏原本以為曹鑫要那幾個大漢一擁而上以多取勝，還在想着這為師爺未免有些天真，江湖中從不是人多就能獲勝的地方，以顧琊的功力，用不了幾個回合，這八個人必定全部慘死劍下。

未曾想曹鑫又向一旁一直看着爐火的老板娘鞠了一躬：“紅姨，勞您出手了。”

那穿着大紅色襦裙的老板娘便站起了身來，她妝容濃豔，衣着亮眼，原本就不像是一個應該出現在這個小茶攤的人，而是應該在歌臺舞榭才對。她轉了轉眼眸瞪了曹鑫一眼：“啧……說好只讓我來擺擺樣子，最後還不是要我出手？”

曹鑫恭敬道：“紅姨，看在門主的面子上，還請你出手相助。”

被稱作紅姨的女子便踏着步子繞了出來，臉上帶着三分笑容，她一身大紅襦裙，金色綢帶，露着大半片白色的胸脯，扭着腰胯看着顧琊：“胡寅麽，是還不錯，可我看這位，顧莊主，卻更順眼一些。只是不知道，顧莊主，願不願意……”

她話音未落，卻見顧琊長劍橫掃，在她面前劃了一個半圓。她算得上是江湖老手，靠着經驗當下一個燕還巢險險避開，退了幾步仍是驚疑未定。顧琊那一劍直逼她面門，若是躲閃不及，立刻便會毀了她一張臉，更讓她生氣的是，在這一群人面前，顧琊竟是下了她的面子，叫她出了醜。

她冷哼一聲，擡手探掌變爪，衆人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手指上已經綁上了甲套，蓋住了她原本染紅的指甲。那一副甲套似由黃金做成，上面還鑲嵌了幾顆寶石，尖上隐隐約約看得到透明的液體，想必是淬了毒的。

亓官晏皺着眉毛看她的武學招式，只覺得她的招數十分少見，以前似乎有聽人提起過，只是她既被曹鑫稱作“紅姨”，可見年紀已是不小，可能已有許多年不曾在江湖上露臉，這才沒有什麽關于她的消息。

指套……紅……亓官晏努力的搜索着自己腦海中的名字，突然想起了這樣一個人，那人來自苗疆，說是年輕時曾被中原男子所騙，追到中原殺害了那人一家，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人被人稱作是紅蜘蛛，沒有漢族的名字，人人都喊她紅姑娘，如今年歲大了，自然就被稱作是“紅姨”了。

紅蜘蛛……亓官晏一愣，立馬沖顧琊喊道：“小心！她是紅蜘蛛！”

高手過招最忌分心，只是如今的形勢已經不容亓官晏思考那麽多了，紅蜘蛛最厲害的地方便是她所養的“靈寵”，其中以一只紅色蜘蛛為最，傳言那紅蜘蛛為善可替人吸食蠱毒，為惡卻能吸人精血腦髓，使人成為一具幹屍。

紅蜘蛛這個名字顯然對顧琊也很是陌生，他手下一頓，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臉上飛撲了一物，接着便有刺痛感自攢竹穴來。顧琊一把抓起臉上的東西扔到一邊，果然是一只血紅色的蜘蛛。

亓官晏內力不夠，身法還是在的，撿起了桌上的一只茶碗軟綿無力的扔了過去，将那紅蜘蛛直直的扣在了碗下。

紅姨便在那裏笑了起來：“流雲山莊被稱為四大山莊之一，流雲劍法又被江湖人傳的神乎其技，聽說顧莊主在江湖名士錄上排行第七，十七歲時就已經參悟了流雲劍法的第十重，成為了顧家年紀最輕的到達巅峰的莊主，而流雲劍本身甚至還能與麒麟劍相提并論，只是如今看來，連我的蜘蛛都躲不過，不過是虛名罷了。”

顧琊眯了眯眼睛，只覺眼前一片混沌，不甚清明，茶攤裏的一物一件他還記得分明，紅姨的身影卻是無論如何都捕捉不到了，她穿着紅色的襦裙圍着顧琊轉了起來，顧琊便覺得眼前俱是紅色殘影，依稀靠着聽聲辯位，躲了她幾招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