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官道邊有一間小茶攤,原本只能容納七八人的小攤子如今竟是擠了好幾十人,且人人佩劍帶刀,一看便知,都是江湖中人。老板娘穿着一身火紅的襦裙,在人群中穿梭着,也不嫌那些趕路的壯漢蹭髒了她的新裙子。

“兄弟也是往三七鎮去麽?”一個髯須大漢湊了過來,往着亓官晏身邊擠了擠。

亓官晏愣了愣,尴尬的笑道:“是啊,大俠也是麽?”

茶攤裏大多是不怎麽講究的趕路的漢子,正是三伏天,汗臭味幾乎要沖破了攤子散到官道上去。原本亓官晏坐在靠外的位置,味道散的還快一些,如今這漢子往他身邊一坐,滿身的汗味便直沖着他鼻子而來。

“可不是!”那大漢倒是擔得起“江湖好漢”的名號,說起話來嗓門也大,唾沫星子亂飛。亓官晏面不改色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他剛剛親眼瞧見一點白沫飛進了自己的茶碗裏。這種路邊的小攤子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茶,原本将就着喝了就喝了,如今便是亓官晏這樣不拘小節的也是喝不下去的。

“如今這茶攤啊!要我說,沒幾個不是去三七鎮的!”那大漢突然俯首到了亓官晏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只是他即便壓低了聲音也沒有任何作用,仍是震耳發聩,那聲音沖進了亓官晏耳裏,又轉悠了一圈沖了出來,直把亓官晏吼得有些發昏。

這可不是,亓官晏心中暗暗無奈,這條官道往前再走半個時辰便到三七鎮了,如今江湖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大家可不都是沖着三七鎮去的麽?

那大漢一拍桌子,整個木桌都為之震了一震,亓官晏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來。“沒想到!”那大漢竟是情緒激動的站起了身來:“沒想到竟會有對周老前輩做出那樣的事情!”亓官晏覺得頗為丢臉,更不願讓別人覺得他們二人認識,便不動聲色的往一邊挪了挪位置。

“如今的江湖!哪裏還有道義二字在?”那大漢一巴掌拍在亓官晏的肩頭,雖未使用內力,卻靠着力氣生生拍得亓官晏倒吸了一口涼氣:“為了那虛無缥缈的藏寶圖,和不知道在哪裏的武學秘籍,竟然将周老前輩如此殘忍的殺害!豬狗不如!”

亓官晏輕咳了一聲:“看來,兄弟不是為了藏寶圖和麒麟劍而來?”

那漢子大聲道:“放你的屁,老子怎麽會看上那種東西!老子是給周雲峰報仇來的!你當老子和這裏的人是一路貨色嗎!”他嗓門本就極大,原本茶攤上吵吵嚷嚷的倒也沒人聽他說話,如今他這般大聲鄙夷茶攤上的其他人,不禁引起了衆人的厭惡,原本熱鬧的茶攤頃刻便冷寂下來,不少人都不懷好意的看向亓官晏這一桌。

那目光太過□□,亓官晏只覺得坐如針氈,他尴尬的朝着那些人笑了笑,伸手扯了扯那大漢的腰帶示意他坐下,沒想到那大漢如同一口大鐘,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都是血氣上湧的江湖人,一言不合自然就想着用江湖規矩解決,亓官晏見已經有人的劍出鞘了三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雖與這個人素不相識,但如今他們坐在一處,少不得自己要受些牽連。

正在此時,茶攤裏頭露出個山羊胡來:“吹牛和尚?你又開始吹牛啦?”

滿座俱是一愣,而後紛紛大笑起來。

“吹牛和尚”也算是江湖裏的一個笑料了,他十歲出家,在少林寺裏面沒有待滿一年便被趕了出來,說是因為偷吃了放生池裏的魚,他卻偏偏要說自己是得了主持授意,出來點化衆生的。如今頭發胡子都長起來了,他又是酒肉穿腸,根本沒有點和尚的模樣,還說自己是有佛緣之人,常常淪為衆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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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有人再生氣了,吹牛和尚就喜歡說些特立獨行的話,做些特立獨行的事,偏偏他身手不差,憑着一身硬功,生生在江湖名士錄上排到了四十一名。

別看四十一名似乎不高,如今武學盛行,每個門派世家中的人都不止幾百,自稱江湖人的更如過江之鲫,能夠跻身一百名的,的确能稱得上是江湖名士了。

吹牛和尚一看大家都開始笑了起來,讪讪的便坐下了,坐下之後還不忘對亓官晏道:“我真不是吹牛!我真不是沖着藏寶圖和麒麟劍而來的!”亓官晏擡手握拳咳了兩聲,掩了掩笑意:“我知道,大師一看便是有佛緣之人。”

吹牛和尚便滿意了,笑着問道:“不是我悟善吹牛,這江湖上的人我見了多了去了,只是卻沒見過小兄弟啊?瞧着小兄弟的模樣,不像是無名無姓之人。”亓官晏也勾了勾嘴角:“的确是無名小卒罷了,不足挂齒。”

吹牛和尚見他不願說,也不逼他,江湖上的腌漬事兒多了去了,誰還沒個不想提起的過去呢?“那你這次來,是為了藏寶圖和麒麟劍麽?”吹牛和尚擠了擠眉毛,他臉上滿是橫肉,如今這麽擠眉弄眼的,整張臉便都皺了起來,實在是好笑得很。

亓官晏便随着他的模樣也壓低了聲音:“是啊,雖是無名小卒,也想來碰碰運氣,不論是拿到了藏寶圖富可敵國,還是得了麒麟劍能夠參悟麒麟劍法,都是一樁美事啊!”吹牛和尚便瞪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紀!不想着正道,整日琢磨着這些歪門邪道的!”

亓官晏也不惱,只笑彎了一雙眼睛看着他:“我也不瞞你說,我小時候生了病,傷了氣海啦,身體也不好,外修修不了,內修也沒辦法,只能靠想着些歪門邪道才能過過日子啦,不然如何還有走下去的動力呢?”

吹牛和尚可惜的看了他一眼,亓官晏身量不矮,又骨骼勻稱,若是氣海沒有傷到,但凡是個靠譜些的師父,都能将他帶的出來,如今修習不了內力,卻是再沒辦法了。

也許是因為有些同情亓官晏,他小聲問道:“那你現在有沒有什麽眉目了?”

亓官晏便輕輕點了點頭,沖他使了個顏色。

這小小的茶攤雖然擁擠,但是在離這邊嘈雜遠一些的地方單獨架了一個小木桌,小木桌旁雖有四張長凳,卻只有一張上面坐了一個人。那人背對着茶攤裏面,只看到挺拔的背影,他穿着一身白衣,與這淩亂的狹小的茶攤格格不入。

“他?”吹牛和尚疑惑的問了一句:“你認識他?”

亓官晏沒有說話,只沖着他笑了一笑,便站起了身往那處走去。吹牛和尚只當他是要打探消息,也沒有多做阻攔。

亓官晏在那人身邊站定,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彎腰笑道:“裏面實在太過擁擠,我瞧公子這裏還有些地方,不知道可否容我坐上一坐?”那白衣青年便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冷聲道:“我不知道藏寶圖和麒麟劍的事。”

亓官晏一愣:“什麽?”

那青年坐的筆直:“你想問我消息,我卻不知道,直接告訴你,免得你浪費時間。”

亓官晏這才知道他把剛才自己與吹牛和尚的竊竊私語聽了進去。吹牛和尚的嗓門大,他自己的聲音卻是真的輕細,這人可以在這麽吵鬧的環境下,隔着這麽遠的距離,聽得到自己悄聲說的話,可見內功修為過人,不是普通人可以企及的。

“哈哈哈,”亓官晏笑着坐到了他對面的位子上,小聲道:“不過是個說辭罷了,那位大俠太過熱情,我實在有些消受不起。”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費一番口舌辯解,不曾想那白衣青年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不再對事情發表意見。

亓官晏雖然不喜歡吹牛和尚那般吵鬧,卻也不是一個捱得住寂寞的人,便沒話找話說道:“公子也是前往三七鎮麽?”那白衣青年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是。”“我瞧像公子這樣的龍章鳳姿,不像是會觊觎藏寶圖和麒麟劍之人。”亓官晏給自己的茶碗裏倒了些茶水:“怎麽也往三七鎮趕呢?”

那白衣青年的眉梢微動,似是被說中了心事:“我原本也的确不想前往三七鎮。”

亓官晏見好就收不再追問,怕惹惱了面前的人,他站起了身又給青年的碗裏添了點茶水:“我喝公子一碗茶水,還望公子勿怪,此處無酒,我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那白衣青年似乎很是嫌棄面前的茶水,茶葉廉價,茶湯無味,茶碗看上去也破舊得很,似是用了許多年,但是他的禮數卻很是周全,仍是伸出了一只手,捏住了茶碗的邊緣。

亓官晏這才看見他右手無名指上戴着白玉指環,青年的右手修長,指甲瑩潤,覆着一層常年習劍練出來的薄繭,很是好看。白玉指環上面什麽鑲嵌都無,很是幹淨利落,若不仔細看,便會覺得那是一只普通的指環,細細看去才發現上面雕刻了一圈細膩的雲紋,精致異常。

看到了這白玉指環,亓官晏便隐隐知道面前的到底是何人,他端起了面前的茶碗笑道:“未曾想能在這裏遇見流雲山莊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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