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十五
亓官晏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孟如意所言所語都遠遠超過了他原先的預想，光是麒麟山莊與嚴家之間的阿芙蓉就足夠讓他震驚了，誰知道竟然還有關于麒麟冢的諸多密事，如此看來，麒麟世家的人未必人人知道麒麟冢，但是這些不是麒麟世家的人一個兩個都将麒麟冢摸得透徹。
這樣一想，火燒麒麟山的那一夜，亓官泓拔劍自刎也算是有了名目，若是追本溯源，麒麟世家可以說是他一手覆滅的。
亓官晏看着孟如意，眼神裏帶着幾分憐憫，他原本未接觸這些事情前只當孟如意也是當年的受害人，宋青松與她兩情相悅，卻因為青山結義最後死于非命，宋青松死後，周雲峰觊觎如意夫人的美貌，将她娶作了正室。
在這段故事裏，至少周雲峰對孟如意還是真心實意的。
現在聽到了麒麟冢的事情，看來周雲峰不僅對孟如意沒有好感，而且可以稱得上是非常提防的，不然也沒有必要将她留在身邊，說是照顧、實則監視。
“你何必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孟如意有些失神，大約是許多年前還在別的什麽地方看到過同樣的目光：“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同情的，我與周雲峰之間毫無感情，不過是互相的利用罷了，他不虧欠我什麽，我也不虧欠他什麽，宋衍是亓官黎的兒子，我沒有撒謊，衍兒要為父報仇，我自然站在他的這一邊。”
亓官晏讷讷道：“我原本以為周雲峰對你……至少有些真情。”
“真情？”孟如意嗤之以鼻：“周雲峰對我非但沒有真情，而且防我防得很是到位，你知道為什麽麽？有哪個男人不害怕一個會謀殺親夫的女人？”
亓官晏一滞，當下覺得指尖冰涼：“謀殺親夫？宋青松是你害死的？”
孟如意笑道：“周雲峰與我之間早有協議，麒麟劍必須到他手上，奈何青山結義中宋青松的名望更甚、顧清河的出身更高，無論如何都輪不上他當大哥，顧清河手持流雲，對于麒麟劍本就沒什麽看法，宋青松卻不一樣，他的武器稱不上是神兵寶甲，既是作為青山結義的大哥，麒麟劍歸他所有也是正常，若他沒有拿到麒麟劍，恐怕不論是我還是周雲峰都會好過一些。”
她挑了挑眉毛，有些輕蔑的看着亓官晏，亓官晏這才發現她的妝容似乎不那麽完整了，落下了不少□□來，露出了這些年被歲月侵蝕的痕跡：“我不必待在三七鎮中日日裝作貞潔烈婦、周雲峰也不必天天擔心我，在自己家中還要緊張萬分。”
宋青松是青山結義中唯一一個完全被蒙在鼓裏的，他完全不知道嚴家莊的事情，顧清河雖然對阿芙蓉也不清楚，但是大概能夠猜得到有人陷害麒麟世家，因此若說是最不恨誰，亓官晏一定會說是宋青松。
宋青松也是唯一一個在之後對麒麟世家抱有愧疚的人，亓官晏曾聽錢右丞說過，在麒麟世家覆滅到宋青松死于非命這短短的一小段時間裏，他曾經在江湖上不少有名望的人那裏說過，“青山之事還需考究”，但他本就是青山結義之首，當時的人們都當他是在為自己邀功，往往鼓吹一番便就作罷。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死的最早、死的也最慘，至少他對孟如意還是懷有那麽一點真情的。
孟如意見亓官晏不說話了，心情很好的大笑了幾聲，似乎完全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情，畢竟她向來是以一個柔弱的名門閨秀的形象而出現：“怎麽了？你該不會是為了宋青松在惋惜吧？你可別忘了，他既為青山結義之首，自然就是禍害你們麒麟世家最深的人，當時圍攻麒麟山之前，他聯絡了多少人馬？若是周雲峰或是鄭少衡也有這樣的名望，他們何苦要拉宋青松下水？”
亓官晏沖着她勾了勾嘴角：“我是在惋惜你。”
孟如意似乎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答案，整個人都為之一怔：“惋惜我？我有什麽好惋惜的？”
亓官晏嘆了口氣，似乎是覺得她十分可悲：“這世上曾經有一個人對你有那麽一點真情，可你卻毫不珍惜，将他親手抹殺了，我為你感到惋惜，明明是當時極富盛名的女子，卻空有了容貌，別的什麽都沒有獲得。”
孟如意遲疑了一瞬，而後又笑了起來：“我什麽都沒有？你是不知道我有什麽。”
亓官晏搖了搖頭，似乎不欲與她多說，與山下的陸千星比起來，孟如意倒是讓他覺得更加悲哀，即便陸千星毀了一張臉，在這二十年裏只能東躲西藏的過日子，但是莊生硯好歹是真心待她的，也許僅僅只是忠誠之心，但是至少是真情實意。
而孟如意，自宋青松死後就待在了三七鎮，偶爾自己跑來麒麟山，宋衍自小被送去了九華山學藝，幾乎不在她身邊，即便在她身邊，想必對于孟如意來說，宋衍也不過是個錯誤。
“你有很多東西，”亓官晏的眼神中已經不是憐憫，而是實實在在的可憐：“但都不是你想要的。”
孟如意語塞，反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想要什麽？”
亓官晏環顧了四周，麒麟山自從遭了大災，鮮少會有人來，都說山上死去的人太多，陰氣太重，而麒麟峰又是群峰之中靠後的山峰，若是輕功不到家不知道密道，根本也上不來，如今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黃色落葉，如今也只有他們三個人，看上去十足的凄清寂寥：“你想要的東西在這裏。”
孟如意沉默了，算是默認了亓官晏說的話。
亓官晏又嘆了口氣，他對于孟如意自然是記恨的，但是他也實在無法對她下什麽狠手，畢竟從一開始，也不是她自己想要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的。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你要的東西。”亓官晏看向了通往下山方向的鎖鏈：“那你可以從我家離開了。”
孟如意一怔，而後小聲道：“你不想知道麒麟冢在哪裏了嗎？”
亓官晏沖着她笑了笑：“你不知道麒麟冢在什麽地方，你知道麒麟山下有密道，從山下可以直接到達山上，也知道麒麟冢就在那密道之中，但這是你自己推斷出來的，并不是亓官黎告訴你的，亓官黎應該是只和你說了密道的事情，麒麟冢的事情是你這些年自己摸索着得到的答案……而且你仍然不知道麒麟冢的具體方位。”
孟如意閉上了眼睛，她的眼睛裏已經透露出了足夠的疲憊，實在沒有必要再讓亓官晏看出別的什麽東西了：“你很聰明，比你爹聰明多了。”
亓官晏往右側微微退了半步，顧琊沉默着也給孟如意讓了一點路。
孟如意沉默着往外走去，羅裙在落葉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亓官晏看着她的背影，又依稀可以看出她當年的風采來，他實在不能夠理解亓官黎當時的心境，但是亓官黎一定默許了宋衍的出生，也許是對孟如意的補償，也許是為了降低自己的罪惡感，但至少在亓官黎的心裏，是把宋衍當作是自己的兒子的。
“等一等。”亓官晏突然出聲，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喊住孟如意又是為了什麽，這個人是火燒麒麟山的主謀之一，即便她不在青山結義的四人之中，但是她所起到的作用是不可否認的。
孟如意停下了腳步，稍稍側過了身，看向了亓官晏。
亓官晏斟酌着措辭說道：“雖然這番話我已經和別人說過，但是宋衍未必會信，我再同你說一遍……麒麟冢和長生洞裏都是沒有寶藏的，麒麟世家的財物都藏在別的地方，讓他不要再費心尋找麒麟冢了，裏面只有一個麒麟世家無關痛癢的秘密……我無心重建麒麟世家，即便是我重建了，也不再是那個麒麟世家了，若是他有意，讓他盡管去做就是。”
孟如意這才透露出了一點點的脆弱，她有些自嘲的說道：“別人說的他不信，我說的、他也未必會相信。”
亓官晏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宋衍的身份太過複雜，而且從小便與孟如意沒有什麽接觸，如今這種情況下，宋衍也許誰都不信任，包括孟如意。
顧琊有些擔心的拍了拍亓官晏的肩膀，他感受到了亓官晏基于自己父母身上的、對于孟如意的那一點點愧疚，可是他沒有立場去說什麽，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稍稍使亓官晏寬慰一些。
亓官晏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沖他笑了笑：“沒事了，我們去院子裏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