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六
麒麟院如同它看上去那樣的樸素無華,清靜的不像是一個世家家主該住的地方,倒像是什麽山中隐士。這裏很少有人過來,不過是孟如意偶爾前來盤桓一陣子,看上去倒是一點都沒有變化,定格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個晚上。
主屋的房門大敞着,應該是孟如意從裏面出來就沒有合上,似乎是在邀請亓官晏與顧琊進去一觀。
主屋裏俱是一片淩亂,即便當時只有顧清河和莊生硯他們三個人過來找亓官泓的麻煩,但是麒麟世家覆滅之後,想也知道周雲峰在這裏費了多少的力氣,屋子裏面的東西幾乎都不完整,博物架倒在了地上,從中間斷了開來,亓官晏一眼就能看出是上好的木材,不過摔成了這樣想來也是沒什麽用處了。
之前的物什都已經不在,餘留下來的不過是一些瓷器的碎片和斷裂的布帛,上面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床榻一邊的床幔被放了下來,似乎在遮掩着什麽,亓官晏看了眼顧琊沖着他使了個眼色。
亓官晏慢慢的走了過去,拿着麒麟劍的劍鞘撩開了那床幔,發現了床榻上的一塊活板,亓官晏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顧琊:“我們下去看看麽?”
顧琊也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亓官晏應了一聲,他與顧琊今天會出現在這裏完全超過了孟如意的預料,不論這塊活板是不是孟如意有意打開着的,應該都不會在裏面設下什麽陷阱,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今天會出現在這裏。
顧琊把亓官晏往後拉了拉,自己先跳了下去。
下面一片漆黑,一點光亮也無。
亓官晏有些奇怪,亓官家建造密道向來會安上特殊的油燈,以确保每個在密道裏通行的人都能看到眼前的路,既然天元客棧上山的密道裏油燈還能點亮,這在家主床榻之下的密道也沒有道理點不起來。
顧琊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從中摸出了一個火折子來,他有随身帶着這些東西的習慣。
火折子在黑暗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亓官晏借着光芒看向了一邊的牆壁,發現上面的确安着油燈,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已經不用了,他舉着火折子把牆壁上的幾個油燈都點亮了,這才發現這裏的異狀。
這根本不是一條密道。
他與顧琊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在他們面前矗着一個高大的鐵栅欄,将整個密室一分為二,那栅欄高至密室的頂層,兩邊都壓死在了牆上,與其說這是一個密室,不如說這是一個囚籠,用來将什麽人關在這牢籠之中。
那籠子很大,看得出裏面的布置很是精細,有一張雕花的大床,還有一座梳妝臺,兩個大妝奁,一個圓桌,桌子旁應該是放着兩把木椅。
但是這些精心的布置都已被毀壞殆盡,椅子倒在了地上,一個掉了扶手,另一個缺了一條腿,桌子也倒在了地上,地上俱是砸碎的瓷器,妝奁都大開着,露出了裏面的珠寶首飾來,看來這個密室并沒有在那個時候被周雲峰發現,只有孟如意一個人發現了這裏。
亓官晏只覺得背後陰冷,那梳妝臺上的鏡子散發着黯淡的光芒,似乎能照映出他與顧琊的影子。
顧琊知道亓官晏最怕這種詭異的環境,連忙把他攬進了懷裏,算是給了他一點點的溫度:“這就是孟如意得出的結論。”
亓官晏一愣:“啊?”
顧琊皺着眉頭看向了牢房內:“這裏、應該就是關着亓官泓的夫人的地方。”
亓官晏便立刻反應了過來,吸食阿芙蓉的人一旦犯了瘾,如果沒有阿芙蓉可以吸食就會陷入癫狂,這裏明顯就是亓官泓關着他夫人的地方,但是又不忍心讓他的夫人受苦,這才搬來了許多東西,未曾想犯了瘾的情況下莫要說是旁人,這些人連自己都會傷害,這裏面才會是這樣的一片狼藉。
亓官泓的夫人姓唐名緣,父親是個私塾的先生,雖說是私塾,也不過是在鄉下的小地方教書,在見到亓官泓之前最遠不過是去過小鎮子上趕集。唐緣生的好看,又識文斷字,家中條件也尚還不錯,及笄的時候就有無數提媒說親的人踏破了她們家的門檻。
讀書人性子都有幾分清高,她父親既看不上村裏普通的農夫,覺得他們大字不識幾個,實在粗俗,也看不上幾個地主家的小兒,覺得他們空有錢財卻非良人,就這麽兜兜轉轉的,把唐緣拖到了十七八歲。
在村子裏面,十七八歲已經是老姑娘了,別的人也知道唐緣的父親眼界高,也都不再來這裏嘗試,同齡的姑娘們還暗地裏嘲弄唐緣,說是唐緣的父親太把自己當回事,倒是要好好看看唐緣究竟能嫁到誰家去。
十八歲的時候,終于來了一個讓唐緣的爹稱心如意的女婿,是個城裏面的秀才,家中有一個布莊子,又讀過書,唐緣的爹就給唐緣訂下了親事,把唐緣送進了城裏的小姨家裏等着那秀才把她娶回家。
就在她進城的那一天,下山辦事的亓官泓正好看見了這位麒麟世家未來的莊主夫人。
錢右丞曾經笑呵呵的給亓官晏講這段往事,說麒麟世家的人雖然表面上看上去都人模人樣的,其實裏子都是土匪,連莊主夫人都是被搶回來的,還有什麽亓官家的人不敢搶的?他要亓官晏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不必理會旁人的目光。
亓官晏雖然不曾親眼見過這位唐緣夫人,但是從邱明煜和錢右丞那裏聽到了她不少的消息,他們說亓官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尊稱唐緣一聲“緣夫人”,她雖然出身鄉野,但是性子卻沉靜如水,這麽多年來她的父親、她的婚事、她村裏面的同齡人,似乎都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影響她的态度,永遠都是一副溫溫和和笑着看人的模樣。
所以麒麟山莊的孩子犯了錯都會磨磨蹭蹭的去找她,她總是安安靜靜的笑着,然後替他們開脫。
唐緣的身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大夫的意思就是最好不要懷孩子,怕的就是到時候唐緣的身體熬不住,亓官泓心疼夫人,也一直謹遵醫囑,他們兩個人一直都沒有生過孩子,唐緣似乎有些遺憾,但也不以此為恥,常常同旁人說,亓官家的每一個孩子對她來說都像是自己的孩子。
而就是這樣一個溫和娴靜的女子,因為亓官泓的誤判,不得不被關在這地下的牢房中。
亓官晏的心中感慨萬分,他從旁人那裏聽到的都是唐緣的溫和淡雅,他很難想象當唐緣在這裏歇斯底裏的砸着東西,亓官泓的心裏又是什麽樣的一種感受。
顧琊皺着眉頭,牢房的門已經壞了,搖搖欲墜的挂在了鐵栅欄上:“看來孟如意剛才是在這裏找東西。”
亓官晏一愣,立刻也四下打量起來,這個密室構造簡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覽無餘,只有他們方才跳下來的那個入口,他們現在所處的牢房外部,已經隔着一層鐵欄杆的牢房裏面,看上去似乎也沒有什麽好查的模樣。
“亓官泓怎麽可能會把亓官家的東西放在這裏?”顧琊也皺着眉頭:“這裏是關着緣夫人的地方,孟如意知道了這個也就夠了,何必又跑來仔細搜索?”
亓官晏靈光一現,突然開口道:“不對,孟如意來找的不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
顧琊看了眼他:“那是什麽?”
亓官晏擡了擡下颌,對着牢房說道:“莊主你看,這個牢房是不是有些古怪?若是只為了把人關在裏面,何必要在牆壁的那一面也鑄上鐵栅欄?”
顧琊立刻轉頭看去,這才發現其中的确古怪非常,一般的牢房都是三面牆壁,其中靠近外面的一邊鑄着鐵栅欄,但是這個卻很顯然不是如此,他們面前的這個牢房是左右兩邊俱是牆壁,但是靠近他們的這邊和他們正對着的那一面都鑄上了鐵欄杆。
顧琊立刻發現了其中的乾坤:“你是說,那一面牆外也有出口?”
亓官晏點了點頭:“恐怕是的,方才孟如意所說,嚴家莊的人直接通過麒麟山下的密道将阿芙蓉送上山,可能并不是簡單的把阿芙蓉送上來這麽簡單,亓官泓不想在麒麟山莊內加工這些,應該是讓嚴家莊的人直接送到了這裏,交給緣夫人,然後直接從那一邊下山,不讓山莊內的別的人別的東西接觸到阿芙蓉。”
顧琊走到了那牢房口,一把打開了房門,那房門本就搖搖欲墜的挂在那裏,被他一拉便直接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發出了“哐當”一聲巨響,他從那小門裏走了進去,一進去便覺得更加壓抑。
這牢房的空間本就不大,地上俱是家具器物的殘骸,牆上還有不少手指甲扣抓的痕跡,想必是唐緣在此處忍得極為辛苦,不然也不會受折磨到這種地步。
亓官晏亦步亦趨的跟着他,有些不忍心去看周圍的模樣,牆壁上除了指甲的抓痕,還有不少深色的痕跡,想來應該是唐緣自殘留下的血跡。
“這裏有她的手劄。”顧琊從梳妝臺上拿起了一本泛黃了的小冊子,這冊子似乎被人讀過很多遍,上面幾乎沒有落灰,想來也知道是孟如意翻閱過的:“上面應該寫了不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