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溫泉（3）

雖然不太懂燭臺切光忠為什麽突然變得乖巧起來。不過, 這是好事，所以都彭沒有細究, 他仔仔細細，非常全面地幫太刀付喪神洗了個澡。本來, 都彭還有些擔心, 怕五虎退或者山姥切國廣吃醋，覺得他只給他們擦背，卻給燭臺切光忠洗得這麽仔細，是偏心的表現。還好，小短刀和打刀看起來心情都還不錯, 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

等确定所有人都洗幹淨身體, 都彭終于帶領着刀劍付喪神, 進入湯池。他坐在池邊, 舒服地舒展開手臂，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

五虎退把毛巾頂在頭上。他一直帶着都彭送他的小黃鴨，此時也把它放進了溫泉裏。像所有小男孩一樣，在水裏就忍不住想要玩點什麽。不過，懂事的小短刀知道在溫泉裏撩水和撲騰, 肯定會讓審神者不高興，于是，他想了想，試探性地把小鴨子推向了審神者。

小鴨子搖搖晃晃地向都彭漂過去。在碰到他的身體前，被都彭輕輕一擋，推了回去。五虎退觀察了一下審神者的表情, 見他并沒有不耐煩，很是溫和耐心的模樣，因為真的很想跟自己的主人一起玩，于是鼓起勇氣，把小鴨子再次向審神者推過去。

都彭用手接住了小鴨子。他微微歪頭，觀察了一下自己送給小短刀的這個玩具，想了想，決定接受這個游戲的邀請，并且把它擴大化——他把小鴨子推向沉默不語的山姥切國廣。金發付喪神坐得很低，臉頰通紅，只在水面上露出一小截肩膀。

發現向自己漂來的小鴨子，他看起來又驚訝又開心。每當可以跟審神者互動，或者參與進大家的互動中，之前一直很寂寞的付喪神就會感到滿足。他把小黃鴨推回都彭身邊。

橡皮小鴨子不辭辛勞，又被本丸的主人派到燭臺切光忠身邊。太刀付喪神在洗澡後，像變色龍了一樣變成了有趣的粉紅色，在進入溫泉後，他就一直神游天外，帶着一臉生無可戀的呆滞表情。

因為沒有注意到大家剛才的互動，直到被小鴨子撞在胳膊上，他才激靈一下回過神來，反應過度，動作大得發出嘩啦啦的水聲。

他驚慌地扭頭，以為是審神者又要把他抓過去做什麽奇怪的事，結果……都彭還懶洋洋地靠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燭臺切光忠垂下頭，跟小小的、眼神無辜的玩具對視，終于弄明白這才是剛才碰到他的始作俑者。

都彭不厚道地笑了起來，笑聲帶着極大的感染力，惹得五虎退也跟着笑起來，連一貫沒什麽表情的山姥切國廣都偏過頭，偷偷地彎起嘴角。粉紅色的燭臺切光忠顏色再次轉深，并且再次悲憤地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本丸的地位之低，簡直令人發指。

都彭見他似乎不能領會大家的游戲，只好站起來，在燭臺切驚恐的眼神中，走到他身邊，拿走了擱淺的小鴨子，把它還給了五虎退。小短刀玩了這麽一小會就已經心滿意足，沒再用小鴨子騷擾都彭，他自己擺弄着玩具，挪到審神者身邊，軟軟地說：“可以跟主人一起泡溫泉，真好呀。”

都彭幫他調整了一下頭頂上歪掉的毛巾，帶着笑意“嗯”了一聲。他仰頭看着夜空。本丸只是一個獨立的小空間，但頭頂的天空做得倒很真實。在晴朗的晚上擡起頭，能看到無數閃爍的星星。就像某所古老而著名的學校禮堂天花板一樣，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仍然讓人心曠神怡。

小短刀順着都彭的目光，也向天空望去。突然小聲說，“主人，等到冬天飄雪的時候，我們還能一起泡溫泉嗎？那時的景色一定比現在更美。周圍都是白色的雪，我們在水裏，肯定更有意思。”

都彭側頭看了看五虎退，回答：“可以試試。”

本丸是一個獨立的空間，節氣的變化掌握在審神者自己的手中。從都彭查閱的資料來看，靈力充足、控制力精準的審神者，可以自由調節本丸的四季。而靈力不足、不掌握這個技巧的審神者，則可以花費小判購買景色變化道具。

都彭相當喜歡五虎退這一點。他明明有很多遺憾和心願。希望能夠保護自己的老虎們、希望它們沒有經歷過傷痛和死亡、希望本丸的大家能夠活得幸福、希望自己的兄長一期一振能夠擺脫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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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主人有能力幫他解決大部分煩惱。可是他從來沒有、一次都沒有開口請求過。幫幫我，救救我的哥哥，如果能夠複活我的老虎們，那麽可不可以複活我死去的同伴？

——送他老虎、帶他去殺前任審神者後，都彭一直在等着他這樣說，但五虎退卻一次都沒有提起過。

都彭答應過幫他複活第五只老虎，卻一直都沒兌現。小短刀也不會問，是因為我還不夠聽話嗎？我沒有說過謊啊？什麽時候能幫我複活我的老虎？

都彭不會懷疑他忘記了自己的兄長，不關心一期一振的處境，或者是還不夠信任他。他幾乎從不向別人索取什麽。這個小孩子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生怕給別人添了麻煩，“想給老虎們洗澡”“請摸摸我的頭”“想要一個蝴蝶結”“等到冬天時還能一起泡溫泉嗎”。

他想要的東西，簡直微小到可憐。所以，才會讓人忍不住想要給他更多。

審神者閉上眼睛，釋放出自己的靈力，溝通本丸的控制中樞，按記憶中提到的方式操控改變這個空間的運行。初始的本丸，季節統一固定在春夏變化之際，沒有太多特色，比如櫻花、蟬鳴、綻放的花朵。雖然舒适，但太過安靜死板。

随着審神者的嘗試，周圍開始響起知了蛐蛐的鳴叫，又重歸安谧。樹葉從綠變黃，從樹枝上落了下來，天空中飄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周圍的氣溫一點點變涼，溫泉的水霧從清澈的水面上騰起，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五虎退愣愣地伸出手，接住一片白色的雪花。雪在瞬間融化，在手心裏留下一絲細小的涼意。他有些不知所措，在發現審神者重新睜開眼睛後，呆呆地說：“主、主人，這樣會不會很浪費靈力？我……我只是……”

“不會。”都彭含着笑意，瞟了燭臺切光忠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不信你問燭臺切。”

無辜中槍的太刀付喪神熱氣騰騰，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到，正在專注地擡頭看雪。

一直沉默的山姥切國廣突然開口，他輕聲說：“真好啊，像新年一樣。”

都彭點了點頭，心情很好地笑着說：“那就把今天當做新的開端。”

剛剛喝過的那點酒本來不算什麽。不過溫泉的熱度催發了殘餘的酒氣，讓他的眼神沒有平時那麽平靜和冷淡。審神者沒有醉，但确實不像平時那樣疏離和遙遠。

“……真的很美。”

就職的第一天，都彭仰頭看着天空中緩緩飄落的雪花，還有伴随着雪花一起飄飄灑灑落下來的粉色櫻花花瓣。越來越大的雪在水面上空就被熱氣熏得融化了，變成細小的水珠挂在每個人身上，溫柔了每個人的輪廓。

而櫻花緩緩地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細小和緩的波瀾。

都彭扭頭看向自己的刀劍們，溫和地說，“這是我們本丸成立的第一天，可以把它當成新的紀元。”

都彭當然聽得出五虎退話裏的意思——希望到冬天的時候還能跟自己的主人這麽親密。他未必是故意選擇了這種含蓄的說法，他大概也真的期待雪中溫泉。小短刀自己都沒怎麽注意到，但都彭聽得出來。

——我是個負責任的主人，會好好保護你們，不要擔心。今後的每一天都會像今天一樣。等到時間真的從春天到冬天，大家還是會在一起相處愉快。這些話不必說出口，說了他們也未必會信。

三個付喪神誰都沒有說話。對他們來說，與人類的相遇總是短暫的，永恒的是道別和分離。就算眼前這個人類信守誓言，一直珍惜他們，不會厭棄。但等到他短短的一生結束，他們還是會被生死分開。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但沒人想在此時道破。擁有這個瞬間就足夠了。

就像都彭預料的那樣，他們不信。只有都彭沒有類似的心理。他舒了口氣說：“下次應該去買點煙花，可以給退醬放着玩。我剛才冰鎮了啤酒，出去時外賣擺盤，我們一起喝點酒。退醬，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喝果汁，再吃點東西。”

五虎退抓着自己的毛巾，急忙說：“我不要先睡！我要和大家一起玩！”

幾個人又泡了一會，沖洗幹淨，換上浴衣。大家一起動手，很快湊齊了一桌的小菜。奢侈的審神者把季節調回春末夏初，然後給成年人每人倒滿一大杯冰爽的啤酒，第一個舉起了酒杯，“來，幹杯。”

燭臺切光忠和山姥切國廣連忙跟着舉杯，五虎退也拿着果汁，湊熱鬧地把杯子碰了上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放松，山姥切國廣也沒有為難。都彭在吃飯的時候遵守食不言寝不語的規律，幾乎不會開口說話，能跟他一起喝啤酒聊天，這讓金發付喪神從心底裏高興。

他不知道自己醉酒後會有什麽表現。不過，他倒是看到過另一振山姥切國廣喝多時的模樣。原來的本丸，審神者沒有這種強大的氣場，幾個愛喝酒的付喪神經常會聚在一起飲酒，拉其他付喪神一起喝多，大家聚餐時也會笑鬧。

山姥切國廣無法融入那種氛圍。原來本丸的付喪神們并沒有刻意孤立他。不過，山姥切國廣本身就不擅長交際，就算那振備受寵愛的近侍打刀，也只是跟僅有的兩三個付喪神說得上話。他的處境尴尬，明知道他不擅飲酒還要拉他喝酒，大概……這在他們看來有些欺負人的性質了吧。

他們不知道，他心裏其實很羨慕的。

一直認為能跟主公喝酒說笑，是夢想中的場景。山姥切國廣舉起酒杯，仰起頭，聽話地按照審神者的指示“幹杯”，把啤酒大口地往嘴裏灌去。雖然說有點苦，但清爽的酒液順着食道落在肚子裏，驅散了身上殘存的溫泉熱氣，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金發打刀豪邁地把一大杯啤酒一飲而盡，學着看過的樣子擦了擦嘴角，沉默地放下酒杯。然後，他發現都彭和燭臺切光忠都在注視着自己，不由疑惑地看了看他們。

都彭看着傻乎乎的打刀，又笑了起來。他用公筷給山姥切國廣加了口菜，表揚道：“很厲害啊，山姥切。吃口菜。”說着，他又順手給燭臺切光忠和五虎退夾菜。

都彭當然也在網上看到過關于山姥切國廣要禁酒的訊息——在燭臺切光忠提醒他不要讓山姥切國廣喝酒之前。不過，反正根據那些消息來看，他喝多了不會鬧騰煩人，而是呆呆的、又可愛又搞笑的類型。有的本丸裏還會有壞心眼的付喪神故意灌酒給他喝。

所以都彭也真是有點好奇，想看看自己的山姥切喝多了會有怎樣的表現。于是，他又給山姥切國廣倒滿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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