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無眠之夜
刷完牙後, 都彭的心情很好。換上幹淨的睡衣之後,他的心情更上一個臺階。五虎退還沒回來, 無所事事的審神者來到書櫃前,給自己挑了一本漫畫當作睡前讀物。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 都彭沒有沉下心細看的打算, 而是随手翻了幾頁。
就像很多人喜歡翻翻雜志、浏覽種草的帖子或是購物開箱視頻,尋找可能感興趣的東西,滿足自己的購物欲,年輕的審神者也是如此——雖然他已經過了熱衷收集的年紀,不過多年的習慣已經養成, 到現在已經沒有刻意去改變的必要。
五虎退回到房間的時候, 審神者已經靠在床頭昏昏欲睡。都彭的作息一向極為規律, 生物鐘總是非常準時地發揮效用。他晃了晃腦袋, 決定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裏,事情是永遠都做不完的,而人必須學會調整自己。
審神者合上漫畫書,走到冥想盆邊,從容地伸腳走了進去。他在黑色的漩渦中緩緩下落, 像一片輕盈的羽毛,悄無聲息地降落在本丸的地板上。
現在,冥想盆裏所處的空間,正好在一樓的走廊。這個寬敞明亮的過道,一邊是付喪神們的卧室,一邊是廚房、工具間和儲藏室。審神者先是滿意地看到, 一期一振已經穿好了浴衣,告別了不像話的裸奔狀态,被堀川國廣攙扶着站在一邊。
不過接下來,當他确定這段回憶的時間點,不由得感到了一絲意外:伴随着燭臺切光忠低沉沙啞的喘息和抽泣聲,五虎退和山姥切國廣正站在他房間的門口說話,讨論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所以,誰能來告訴他一下,現在發生的事,為什麽會讓自己的短刀感到特別開心?!
雖然燭臺切光忠哭起來确實很好聽,欺負起來也很有趣沒錯……
這段讓都彭都感到驚訝的回憶,也讓兩個付喪神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們兩個此時正在四處張望,仿佛在确認自己現在身處何處——五虎退曾經說過的,所有本丸的結構都差不多。
堀川國廣曾經親眼見過燭臺切光忠的異常,也對都彭的本丸更加熟悉。在短暫的驚訝過後,他先于一期一振一步頓悟了:這大概就是他們在萬屋重逢前燭臺切光忠的經歷,是他提到過的審神者沒有控制好靈力的那次保養。
但一期一振卻不掌握這些情報。他只見過都彭的卧室是什麽樣子,還不曾下樓見過這座本丸的全貌。聽到燭臺切光忠的求饒和呼救,他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拉開房間的拉門。
門當然不會被打開,一期一振的手穿過了拉門,什麽都沒有碰到。
都彭走上前,在他身後輕輕地說,“你進不去的。這裏是退的回憶,他聽說我在燭臺切的房間裏就走開了,沒有看到過屋裏的情景。”
說到這裏,審神者突然明白了這段回憶會出現的原因。當小短刀的同伴出事時,山姥切國廣說一句“有審神者在”,他們就可以放心地走開。
雖然在此之前,小短刀也曾有過保護者,但他的兄長一期一振其實并不曾給過弟弟們安全感——這當然不能怪一期一振,他連自己都沒法保全,處境岌岌可危,只能靠不停地自我犧牲維護他人。
審神者突然出聲,吓了藍發太刀一跳。他下意識地用力甩動尾巴。滿是尖銳骨刺的尾巴掀開浴衣的下擺,伴随着銳利的破空聲,飛快朝都彭的臉上拍了過來。如果真的被它打到,絕對比被炸毛的貓撓一爪子要嚴重得多。
注重儀表的審神者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他伸出手抓住一期一振的尾巴,稍稍用力,警告性地拽了一下,提醒道:“改改你的壞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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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到為止,在一期一振轉過頭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看向他時,立即放開了他——畢竟,是他從背後突然湊近,去驚吓一只還沒有完全馴服的、充滿攻擊性的猛獸,會遭遇攻擊也在所難免,不能全怪付喪神反應過度。
“來吧,我們走。”
都彭拉住一期一振的胳膊,又向堀川國廣伸出了另一只手。脅差猶猶豫豫、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看他的眼神,如果不是需要靠審神者将他帶出去,這個少年大概更想鑽進哪個角落,徹底地躲藏到地老天荒。
審神者強制性地把他拉到身邊,托着他們兩個升向空中。本丸的走廊消失了,周圍重新變成一片黑暗。都彭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雙顫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但這個時間很短暫,他們旋轉了兩圈,腳落到了卧室的地板上,周圍有了燈光,重新明亮起來。某個怕黑的付喪神閃電般縮回了手。
都彭松開了他們。兩個付喪神不約而同地迅速向後縮,躲到了離他至少一米遠的地方。審神者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發現現在已經将近十點鐘。他掩面打了個呵欠說:“行了,今天就到這裏。堀川,回燭臺切房間去睡覺。告訴他你今晚不會搗亂了,讓他放下心好好休息。”
畢竟明天還要做他的試驗品,不是嗎?
他又轉過頭,對已經在第一時間跑過來扶住一期一振的五虎退說:“退醬,扶你哥哥去刷牙。”
審神者的呵欠打斷了堀川國廣和一期一振的欲言又止。被點名攆走的脅差少年偷偷擦了擦眼淚,把抽泣憋了回去,輕聲應了一句“是”,安靜地離開了審神者的房間。
五虎退也連忙扶着一期一振忙乎起來,和他一起刷牙,把自己的兄長重新塞回被子,自己也拿出了睡衣和洗漱品,跑進了衛生間。
于是現在就只剩下心情複雜無比的一期一振與審神者共處一室了。然而人類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想要跟他交流的意思。他掀開被子,躺在床上,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睡前讀物,好像完全察覺不到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尴尬和緊張,悠閑放松地翻看起來。
被無視的一期一振簡直不知所措到了極點。他腦海中一片混亂。
當他又一次撲向審神者,然後被扔進那個石盆。在黑暗過後,立即直面了第一任審神者。他什麽都沒有穿,沒有武器,連靠自己站直的力氣都沒有……在那個時候,他又一次自以為是地推測,這當然是五虎退現任主人的又一次精神拷問。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驚訝到了極點,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病房裏的除了第一任審神者外,還有五虎退和他的現任審神者。他們完全不受他、以及随後掉下來的堀川國廣影響,完全無視了他們的存在,自顧自地演繹着既定的劇情。
結合着五虎退之前沒有說完的話,以及審神者之前的舉動,一期一振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意識到這可能不是幻術,而是一段五虎退的記憶。
旁觀這段往事,當一期一振看到五虎退在都彭的慫恿和逼迫下殺掉那個人類,因為暗堕的痛苦發出嗚咽時,太刀付喪神的心中仍舊沒有絲毫感激。他忘記了重逢後遇見的那個弟弟沒有暗堕,因此感到極度的自責和心痛。
——為什麽要讓退去做那種事呢?!像退這樣溫柔善良的孩子,不該活在仇恨當中,為複仇付出高昂的代價。
沒有人比一期一振更了解弑主反噬的痛苦,以及選擇逃亡後,失去了靈力供養,清醒卻無能為力地看着自己一點點變成怪物的感覺。他做了這麽多,也僅僅只成功地保護了一個弟弟而已。他曾以為自己已經托着五虎退浮上水面,讓他得到了時之政府的救援……這是他被淹沒前最後一絲的安慰。
直到審神者抱着五虎退,撫摸他的頭發,為他驅除暗堕,開解心結的時候,聽着他所說的話,一期一振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猜忌、怨恨、憤怒和敵視,都化成尖銳的利刃,粗暴地打破他滿懷仇恨的外殼,刺入了他的內心深處。
一期一振有一種錯覺:在發表着對暗堕的看法時,審神者的眼神并沒有完全落在懷裏的弟弟身上,他的話也不僅僅是說給五虎退聽的。在那個瞬間,這裏的一切又不再像是一個回憶。人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他的身上,看破了他身心內外所有的異變,讓他無地自容。
太刀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弟弟五虎退,比他所認為的,要勇敢和堅強得多。如果不以稀有度和戰鬥力來衡量,按照審神者所說的那些标準,退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孩子。他的審神者願意珍惜他,始終溫柔地對待他,是因為退值得被這樣對待。
與之相反,除去四花太刀這個屬性,他這把一期一振又剩下什麽呢?在退的審神者眼中,他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是為了讓退開心不得不收養的累贅。
雖然很想向審神者道歉,為自己曾經襲擊他請罪,但由于都彭一直在看書,徹底無視了他的存在,這種态度讓一期一振不免心生怯意,始終沒有勇氣開口。
五虎退洗完澡,急匆匆地跑出來。都彭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把頭發吹幹。”
小短刀吐了吐舌頭,連忙又縮回了浴室裏。
一期一振暗自攥緊了拳頭。五分鐘後,小短刀再次跑出來,飛快地鑽進一期一振的被子裏,小小的身體緊緊地湊了過來,親熱又粘人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都彭把漫畫書放在床頭,關上了燈。
大概在五分鐘內,人類的呼吸就變得安穩和綿長起來——他睡着了。五虎退這才睜開眼睛,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兄長,提醒他自己還沒睡,兩雙顏色相近的眼睛在黑暗中彼此對視。小短刀笑着湊過來,幸福地蹭了蹭太刀青年的臉頰。
他沒有說話,顯然是不想打擾睡着的人類。之後,他躺了回去,不一會也無憂無慮地進入了夢鄉。房間裏只剩一期一振還清醒着,聽着房間裏一遠一近兩個輕淺的呼吸聲,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狐之助帶着高大的大太刀來到了都彭的本丸。審神者都彭在上任的第四天,終于艱難地湊足了一支隊伍。
小狐貍先是疑惑地看向帶着抑制器的堀川國廣,他好像遭受過巨大的精神摧殘——比如被關了小黑屋,或是在審訊室裏用強光直射,連續幾天不允許合眼。這個在其他本丸一般神采奕奕、樂觀勤勞的黑發少年雙眼紅腫、神态恍惚,垂着頭完全不敢和自己的審神者對視。
接着,狐之助又上下掃視仿佛是前天燭臺切翻版的壓切長谷部。五虎退和山姥切國廣看起來倒還不錯,而燭臺切微妙地介于沒精神和還不錯之間——不過由于付喪神的體力遠超人類,所以估計他昨天也并不好過。
狐之助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了這座本丸昨晚寝當番的受害者們——天哪,這個內番的受害者竟然還始終都是複數!總之,小狐貍經過幾天的觀察,發現了一個規律:在這座本丸,所有新來的刀劍付喪神,都要在當天就遭受這種磨難。
而此時,都彭已經仰起頭,認真地欣賞起了他的第一振大太刀。他品鑒的态度如此明顯,一點都沒有收斂的意思,從大太刀的黑色長發,到紅色的眼線,以及金色的指甲,每一個細節、所有的地方統統沒有放過。
狐之助垂下了尾巴,為太郎太刀感到由衷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