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秦世遺還在,他已有了錢,他可以買一輛馬車,雇一個車夫,送他到達武林盟。

他也這麽做了。

一個人、一匹馬、一個車夫。

可是不到三天,車上就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不該多的人。

少的人是誰?少的人不可能是秦世遺,所以少的人就是車夫。多的人是誰?多的人也不可能是秦世遺,所以多的人一定是跟秦世遺形影不離的“老相好”。

“蕭離恨。”秦世遺上車時,一眼就認出了蕭離恨。

現在,蕭離恨就是車夫,車夫就是蕭離恨。如果不是了解蕭離恨的易容術,秦世遺實在很難想象,一個在三天前還大腹便便的人,現在卻瘦如柴骨。

蕭離恨指着自己易容得天衣無縫的臉:“你認得出我?”他的聲音竟然也與車夫一致。

秦世遺掃向蕭離恨領口和腰間,領口是紅綠相間的配色,腰間別着五枚新葉,他可能認不出蕭離恨,但他一定認得這些特征。

蕭離恨摸了摸鼻子:“或許我該換個特征,比如,用綠紅相間的手絹。”

秦世遺不想廢話,有免費的車夫使用,他為什麽要浪費?他沒有理由浪費,所以他上了車。

“走。”

蕭離恨苦笑道:“你不問我去了哪?”

秦世遺一頓,問他:“我只問你一事。”

蕭離恨道:“你問。”

秦世遺道:“三天前的夜裏,客棧廂房,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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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離恨一愣:“什麽?”

不是蕭離恨。秦世遺有這種直覺,他的直覺一向都不會錯,憑蕭離恨的指力,那枚樹葉至少會釘到地上,而不是輕飄飄的落下。

既然不是蕭離恨,那是誰?

秦世遺不明白,也不會浪費時間多想,他更想把體內的針解決掉。

他們啓程了。

蕭離恨很無聊,無聊的人就會找話說。

“王一傳死了,被折磨了三天才死,死後被丢去喂狗,然後挫骨揚灰。我看了三天,他很痛苦,想求死,但他的前妻不讓他死,我可以給他痛快,但我沒那麽做,他必須為他的重孽負責,他必須死。他的相好也得死,就因為他相好,他孩子才被淩虐至死,所以我把他相好的屍體送給他陪葬。” 原來那一夜,被易容成彪悍婦女,飛到王一傳身邊的屍首就是他的相好。

蕭離恨的聲音突然變得缥缈起來,像風一樣,飄忽不定:“秦世遺,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重罪,你一定要殺了我,一定不能讓我死得痛快,否則我下了地獄也會怨你、咒你……”

“閉嘴,趕車。”秦世遺冷冷地道。

蕭離恨真的閉嘴了,直到天劍山腳下,才在秦世遺準許下開口。

天劍山上,武林盟。

天劍山下,棄劍石。

沒有人能把武器帶上武林盟,即使是天子駕臨,也得遵照江湖規矩,卸下武器,空手上山。

棄劍石旁有武林盟的守門人守護,即便天下第一高手帶着武器硬闖,也休想從守門人的屍體上過去。

這是武林盟二十多年來的規矩,沒有人可以破壞,秦世遺和蕭離恨也不可以。

蕭離恨本就沒有武器可棄,那麽秦世遺呢,他能棄下他的劍?

“兩位請留步。”一位守門人攔住了他們,“武林盟的規矩,請留下您的武器。”

秦世遺握緊了他的劍,這句話就跟“請你舍棄你的命”一樣可笑,劍就是命,沒有哪個人會丢下自己的命,傻子也不會。

秦世遺道:“如果我不棄呢?”

守門人面色一冷:“那閣下請回吧。”

秦世遺道:“我要上武林盟。”

守門人厲聲道:“沒人能帶武器進入武林盟。”

秦世遺握劍的手青筋凸起,他還是很穩地握着自己的劍,沒有放手:“憑什麽?”

守門人摸上自己的劍:“就憑這把劍!”

突然,他踢起地上石子,只見銀光一閃,石子被一削為二,石是真石,堅硬難斷,不過一個指甲蓋大,從拔劍到削石,前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

一般人甚至連守門人何時拔劍都看不到。幸好秦世遺不是一般人,他看得到。只要看得到,就說明他的武功不比對方弱。

“你的劍很好。”秦世遺面無表情。

守門人冷笑:“它不但好,還能殺人。”

秦世遺道:“你有自信能殺我?”

守門人肌肉已然繃緊:“沒有人能帶武器進入武林盟,縱使我殺不了你,也有人殺得你。”

秦世遺道:“那便讓能殺我的人來。”

守門人臉色一變。這句話無異于嘲諷他還沒那個資格殺對方,這是侮辱和諷刺,只要有聲望和地位的人,都無法忍受。守門人為武林盟守了二十年門,從來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劍術,秦世遺卻質疑了,所以他必須要殺秦世遺,這不是為他,是為守護武林盟的尊嚴。

守門人厲聲一喝:“好!”

喝聲未止,他的劍已刺向秦世遺心口,氣貫長虹。

秦世遺手握着劍,一動不動,仿佛未将這把要命的劍放在眼底。

這是藐視。

他有足夠的本事藐視!

守門人暴怒,劍更急更猛,可惜他的劍也就到此為止了。

秦世遺拔劍、收劍,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只聽“叮、叮、叮”三聲脆響,守門人的劍斷成三截。

秦世遺的劍是裂劍,撞上守門人的劍理應碎裂,可是,紅劍依然閃爍着刺眼紅光,絲毫未損。

守門人臉色跟見鬼了似的。

守門人已不年輕,他的內力再不濟也比二十出頭的秦世遺多,可他的劍卻被秦世遺斷了,這只說明一件事,他的內力實際在秦世遺之下。

守門人不明白,蕭離恨更不明白。

一個人年紀還輕,體內還紮着針的情況下,怎麽會有這麽高的內力?究竟在秦世遺身上發生了什麽?

他們還沒弄明白,卻有人來了。

只聽天接盡頭響起一聲銳耳馬嘯,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一杆□□。

槍長約一丈,通體湛藍,槍頭為龍舌,鋒銳無比,奪目寒光直逼眉睫。

槍被握在一只幹燥穩定的手裏,手的主人騎着駿馬疾馳而來,一身藍色短打勁裝,高束馬尾,英姿飒爽,氣勢淩人,她不是男兒,卻勝似男兒。你見到她的時候,絕不能稱她“姑娘”、“小姐”,這是對她的侮辱,你必須稱她為“少爺”。

她是誰?為什麽要稱之為“少爺”?

她不是別人,是武林盟唯一的傳人——武林盟主的孫女蘇厲男。

這是很男性化的名字,她卻引以為傲,每當聽到人家說她名字時,她一定會自豪地挺起胸膛,只有在這時候,人們才會意識到她是個女兒身。

她本名不叫厲男,叫招娣,自從她弟弟早夭,武林盟再無後後,她就改了名。

武林盟并非世襲制,但不代表女兒身不能繼承盟主之位,因此她是被作為下一任盟主培養出來的精英,自小便被寄予厚望。

被寄予厚望的人都有被寵慣的脾氣,她也有,還有不少。

她人還沒到,槍已刺出,氣勢如虹,如神龍騰空,氣吞山河,目标正是秦世遺的心髒!

秦世遺腳不動,劍已動。他的劍擋在胸口,赫然接住了那一槍。

槍法猛如金剛,實在很難想象這是女孩的力量,秦世遺也想不到,他更想不到紅劍在這時候斷了!

一把凡鐵鑄造的劍,沒有開鋒和劍尖,就意味着使用者殺人時,必須要使出比用一般劍更強的內力,秦世遺用了它十年,在這十年後,它接連遇上聾子、守門人這類高手,它能堅持到今日,已不容易。

劍斷,手未斷,秦世遺的指力不及蕭離恨,但夾住即将力竭的槍頭綽綽有餘。

這時候,秦世遺腦海裏響起一句話。

——“我要你愛上一個人,武林盟主的孫女蘇厲男。”

秦世遺眸光一動,張開五指,握住了槍頭,鋒利的槍刃劃破皮膚,血腥氣霎時彌漫。秦世遺就勢一使力,竟想将蘇厲男從馬上拽下來。

蘇厲男一聲輕叱,松開槍柄,一掌拍至槍尾,将槍向前一推:“撤手!”

秦世遺另一手穩抓槍柄,一甩槍,再向上一挑,正中蘇厲男的小腿腹和膝彎。

蘇厲男這條腿失去了知覺,她臉色一變,倔強脾氣上了頭,夾緊馬腹,堅決不肯下馬,揮掌拍向秦世遺。

秦世遺丢開□□,兩人空手對弈,短短一刻,兩人拆了十三招。蘇厲男冷汗越流越多,無論她如何出掌,秦世遺都能拆招,偏偏秦世遺卻不贏她。這是藐視和戲弄,是對她的侮辱,她可以輸,卻絕不能受到侮辱。

她暴喝一聲,全部內力灌注右手掌心,掌力赫然如滿弓而發的快箭,氣勢淩人,直拍向秦世遺的心髒。這一掌用盡了她畢生之力,快、狠,她有信心一定會中。

她也确實打中,但偏了心髒兩寸,卻正中透骨穿心針所在之處。

秦世遺臉色變了,蕭離恨臉色也變了。

蘇厲男不知道,他們知道,這一掌沒中心髒,卻可能要了秦世遺的命。

蕭離恨現在只是個車夫,如果他再不出手,他可能會變成掃墓人。他是懶人,他從不掃死人墓,也不想掃,所以他插手了。

他的兩指能接下秦世遺的快劍,自然也能接下蘇厲男的重掌,他接住了,然後他就說話了:“我們是誠心要上武林盟。”

蘇厲男的掌像被磁鐵吸住,紋絲不動,她咬緊牙關,一面發力抽掌,一面大喝:“劍不棄,誠心何在?”

蕭離恨道:“為何一定要棄劍?”

蘇厲男大聲道:“這是規矩!”

蕭離恨道:“規矩可以被打破。”

蘇厲男沉着臉道:“無人可破武林盟的規矩。”

“那是他們沒有膽量,”蕭離恨笑了,“沒有膽量的人不配用劍。我不用劍,但我膽量比他們大得多。”

聲音落下剎那,天地無聲,卻有疾風迅過,等到蘇厲男看清時,棄劍石的“棄”字,赫然釘着一枚樹葉,葉枯黃幹癟,這是冬天凋零的葉,也是死亡的葉。只聽“咔咔”聲響,石頭居然從釘字處裂開了一條豁口,豁口不大,卻恰好将“棄”字從頭到尾裂成兩瓣。

要做到這樣,你不但要有穿雲裂石的深厚內力,還要有極高的掌控力,多裂一分不行,少裂一寸更不行。江湖上能做到這樣的人不超過五人,這五人都是經驗豐富、縱橫江湖數十年的老一輩高手,不巧,蕭離恨卻是第六人,他這第六人究竟是誰,為什麽有這麽大的本事?

“放肆!”蘇厲男下馬了,她挑起□□,向挑釁武林盟權威的蕭離恨刺去,這一槍比剛才更快、更重,她用這槍傷了秦世遺,她有自信也能傷沒有武器防身的蕭離恨。

但蕭離恨不是秦世遺,他絕不留任何情面。

他出手了,他出手的時候,通常會有死人。這次他不殺人,卻造成了與死人同等的效果。

短促的一聲“咔”,有東西斷了。

斷的不是人的腦袋,是槍。

蘇厲男的□□!

“讓武林盟主親自出來見我,”蕭離恨夾着斷裂的槍頭,笑容裏一片冰冷,“我有一個人要交給他。”

蘇厲男臉色跟吞了滿口蒼蠅一樣,話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什麽人!”

蕭離恨道:“蘇憶柳。”

作者有話要說:

欲知主角們見到武林盟主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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