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承祚:“雪玉為冰, 鳳凰為火, 本就是共生相克的存在。”李承祚道,“鳳凰玉髓與雪玉之魄同為顧雪城所得, 同屬一主, 恐怕能引起鳳凰的共鳴。”

皇帝陛下為了讨丞相歡心,送過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丞相府幾乎可以在內宅開個陳列堂,單獨“供奉”皇帝陛下經心的以及不經心的各類恩賜。

前不久, 李承祚遇刺的時候,才借着“救駕有功”的名頭兒, 賞了蔣溪竹一柄玉如意, 此物如今還安放在丞相書房的案頭——前些日子生病的時候原本已經收起來了, 這兩日病愈, 丞相府的丫鬟為丞相收整書房, 不知為何又擺了出來。

蔣溪竹全然沒有想到, 李承祚随手賞的, 竟是這麽一個有來頭兒的東西, 更想不到,這如意就是原本名滿江湖的“雪玉”。

他猜得到因果, 猜得到秘辛,卻猜不到李承祚各種的有心無心。

以及……李承祚送他這樣東西, 真的是性情所致的肆意妄為嗎?

蔣溪竹的心驟然沉了一下。

他近些時日來知道的事情像是物極必反後的驟然爆發——先是什麽都不知道,又是什麽都涉入的太深了。

他之前從來不疑李承祚的所作所為,後來卻發現, 那些所作所為都是假的。從一些角度與立場而言,他并不想猜疑李承祚,可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知道該不該猜疑了。

“皇上。”蔣溪竹驀然開口,聲音有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茫然,“您是不是早就謀劃好了……從把那塊兒雪玉送給我的時候,還是更早以前?”

李承祚愣了愣,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洋洋得意,就發現了君遲臉色不對,猛然之間才意識到蔣溪竹究竟在說什麽,登時露出一絲意外的慌亂,即刻出言辯解。

“沒有。”李承祚急道,“君遲,我沒有那麽多打算……我原本,也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

蔣溪竹的眉微微皺起,明明是即将盛夏的時節,他的手心卻莫名像是握住了一塊兒寒冰,他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不知道究竟是想汲取溫暖,還是想融化那徹骨的寒,他心緒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散起來。

他在病中想過很多,病愈之後,李承祚做小伏低的态度讓他又産生了新的想法——他以前認為李承祚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而如今,這阿鬥突然間變成了不算明顯的一代英才,這也罷了,他輔佐李承祚的心是不變的,他追随李承祚的心也是不變的,如果年華能這樣在隐藏的驚濤中随波而逝也好,他李承祚一代帝王也好,一世昏君也好,他陪着他走完就是了。

他從沒想過,也許李承祚的皇圖霸業抑或昏聩無能裏,可能根本沒有他——他原本就是計劃以外的那個人,他從來與李承祚不是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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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生于京城世家這狹窄的方寸之地就好了,蔣溪竹想,如果我曾像太宗五公主,或是像宋璎珞那樣,行走過天寬地廣的江湖;又或者像顧雪城那樣,出身皇家陰謀密布的黑暗,卻終究有能力讓朝廷忌憚,讓江湖欽佩就好了。

我可以為他開疆擴土,也可以為他退守江湖,總好過百無一用是書生,讓他為了保全我或是嫌我是個累贅的時候,還要煞費苦心的讓我遠離紛争……

他心裏是洶湧而起的風雲,面上再維持不住雲淡風輕,可是面對着李承祚,他只是微微沉了眸色,什麽也沒說。

李承祚知道他恐怕誤會了,卻不知從何解釋起,見蔣溪竹不出聲,自己也只好跟着苦笑着不敢言語,暗暗嘲諷自己這是現世報。信任就像被揉搓過的紙,哪怕撫平了那扭曲的一團,褶皺不平的痕跡終究是在的,而那原本的一切只會随着歲月的流逝化為塵埃,卻不會恢複往昔了。

禦書房外飛鳥掠過的驚影驟然打破了這各自惴惴不安的平靜。

“皇上。”蔣溪竹望着飛鳥留下的那一絲尚未落地的輕羽失神,“謝您顧及臣的面子,沒有當衆提及那塊兒雪玉的下落,臣今日回府,會将雪玉取回,明日一早,請皇上另請能臣,試試此物能否勾起鳳凰對舊主的眷戀之意,從而被降服吧。”

蔣溪竹說罷,就做出一個告辭之意。

李承祚啞口無言,心知讓他這麽走了,好不容易做小伏低撒潑耍賴換來的短暫和睦就都像一江春水付東流了,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什麽合理的理由,脫口而出道:“等等。”

蔣溪竹回過身來,清淡蕭索地站在幾步之遙的禦階之下,與李承祚相望。

李承祚有一瞬間的失神,心又瞬間一疼——多年以前,崇文館前春風之中桃花之下的那個少年依舊,卻不知為何不見了當時年少那無憂無慮、回眸婉約的笑容。

可是他很快回過神來。

“朕會派人去府上取來雪玉。”李承祚道,“不必等到明日了愛卿,事出緊急,如果此計不可行,還是要給衆卿家留一日時候來商議可行之計,不能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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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蔣府的人手腳麻利,不過半個時辰的時候,皇宮蔣府已經打了一個來回兒。

聽說雪玉找到了,頂着一腦門兒官司、正準備帶領阖宮上下撸胳膊挽袖子找陳年舊物的宋貴妃登時松了一口氣,一掃此前灰頭土臉視死如歸的晦氣,更兼想到不用去荒郊野嶺挖墳掘墓,宋貴妃失落的同時還有一點兒慶幸,登時雄赳赳氣昂昂地擺駕靈獸苑了——那愁掉了無數忠臣頭發的鳳凰,如今就被小心翼翼地供養在那裏。

靈獸苑沿襲的是前朝舊制。

大虞前代一位帝王十分的熱愛小動物,宮中熱愛飼養貓狗鹦鹉的妃子都因此比旁人得寵,這位當朝的那些年,宮裏簡直像是寵物集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逢年過節帝後千秋就更別提了,臣屬藩國進獻上來的各類動物無奇不有,皇宮之中犬吠鴨鳴好不熱鬧,最忙碌的要屬禦膳房——畢竟有些臣子進獻不起奇珍異獸,下飯的主食能解決禦膳房至少三月的口糧。

然而終于有一天,宮內終于養不下了——禦花園裏到處是野鴨天鵝鴛鴦,後宮傳一次禦膳能招來七八條京巴兒,就連禦書房外的連廊上都挂滿了各色鹦鹉鹩哥兒。

太後某天游幸禦花園,一不留神,踩了一腳鴨糞,整個人都不好了。太後早就被這各色畜生整的無比鬧心,這次終于爆發,又不能直說,只好找了皇帝身邊的公公來商議對策,最終決定,由皇後出面谏言,建了靈獸苑,把一衆活物兒全部關了進去供皇上随時游玩,這才終于還了後宮清淨。

後來,這位皇帝駕鶴西去,他的兒子并沒有父親這種愛心泛濫的愛好,相反,他對一切寵物的絨毛兒過敏,一旦碰到,就要流涕不止。從此後宮之中再不見宮宮有寵物的盛景,靈獸苑也因此凋敝。

不過,因為番邦屬國常常會進獻一些猛獸奇物。這些猛獸不方便放在身邊兒養,又不能怠慢,為了飼養這些,靈獸苑便随之留下了,時而也開放給宗室皇家的子弟游樂所用,直到今日。

宋璎珞維持着輕松愉快的小心情一路到了靈獸苑,一進那奇巧的拱門兒,就覺得靈獸園裏似乎與其他時候不太一樣。

她還小時常來靈獸苑,長大後來的少了,卻仍然記得靈獸苑中的布局,可今日一瞧,不知為何空蕩了許多。

左側猛獸園中的獅子早沒了先前的赫赫威風,蔫頭耷腦地窩在牆角兒裏舔毛,仿佛受了委屈的大貓,仔細看,尾巴尖兒似乎還糊了一塊兒;右側靈猴館中更是稀奇,那些早就被養精了的猴子居然一個都不在地上,喂食的桃子整整齊齊的擺在地上,一個牙印兒都沒有,再擡頭才發現,這群猢狲居然一個挨一個地蹲在樹上抱着樹枝哆嗦,也不怕樹被他們的大屁股壓塌了,宋貴妃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樹上騎個猴”之類不靠譜的俏皮話兒;再往前走,路過白虎籠時,宋貴妃簡直要震驚了,那山中之王威風凜凜的白虎正顫着毛耳朵尖兒窩在籠子一角兒,擡頭看見宋璎珞,立刻發出了泫然欲泣一樣的哀叫,扭搭着圓滾滾的身軀,眼淚汪汪地瞧着宋璎珞,宋貴妃覺得,如果白虎能夠口吐人言,它一定說的是“好怕怕,要抱抱,舉高高”。

宋璎珞實在想不通這滿園異獸都是怎麽了,再前行兩步,終于讓她發現了這另百獸屈服的罪魁禍首——鳳凰在籠子裏被關的異常無聊,此時正在百無聊賴地撩撥旁邊兒籠子裏的一對兒孔雀。

說是旁邊兒,其實那距離也有百米之遙,畢竟鳳凰浴火,靈獸苑中的宮人怕它一不留神就把其他的飛禽變成烤雞——然而事實證明,這點兒擔心并沒有什麽卵用。

那對兒孔雀中的雌鳥顯然不堪欺負,已經奄奄一息的躺到旁邊兒去了,只剩那雄鳥還滿是鬥志,卻已經被燒禿了尾羽,只剩一根稍顯豔麗的還碩果僅存的立着。

只見那鳳凰用尖嘴叨掉了自己身上一根燃燒着的雜毛,眯着眼睛瞄準了一會兒,瞅準時機,對着雄孔雀那唯一的尾羽猝然射去。

“噗”地一聲,那雄孔雀頓時真的火燒屁股地丢盔棄甲四處逃竄。

鳳凰像是得了樂兒,在籠子裏扇了扇翅膀,仰天發出桀桀的怪笑之聲。

宋璎珞站在遠處目瞪口呆地目睹了這一切,當機立斷地往後退了數丈。

這鳳凰八成是皇帝陛下親生的,宋貴妃想,恩,一定是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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