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高臺之上的人全部愣住了。

李承祚猝然站起身來, 居高臨下地看着籠子中鳳凰狂躁的反應, 英俊的眉頭瞬間皺成了一個風流倜傥的疙瘩,一言不發, 面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蔣溪竹愕然站在他身側, 顯然同樣被鳳凰這出乎意料的反應驚愕了。

在他們身後的宮人被這遠古神禽的超乎天地的力量吓得打顫,身體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若不是怕禦前失儀惹皇帝降罪,恐怕一個兩個早就撒丫子跑幹淨了。

靈獸苑上下回響着鳳凰震天撼地的長嘯回音, 除此之外,再沒有人敢出聲兒——他們也完全顧不上開口說些什麽, 只能懷着同情又戰栗的心情, 目瞪口呆地看着國師慌不擇路地逃竄, 其實子虛道長此刻的模樣實在落魄又滑稽, 但是沒有人會嘲笑他, 畢竟換個人去, 未見得就能比子虛道長好到哪裏去, 更何況, 衆人更怕怕此時出言,萬一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被陛下一聲令下扔去喂鳳凰,那可是要了親命。

宋璎珞和睿王不占位置的優勢, 落在人後實在不适宜觀察高臺之下的動靜,變故陡生的瞬間,雙雙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一前一後探出半邊身子朝下看。

宋璎珞滿臉的不敢置信,身為一個廢話簍子,卻半天都沒出過一聲兒,半晌,才艱難地清了清嗓子,一臉愕然地看向睿王,說話卻有點兒颠三倒四:“七爺,你看到了是吧,你肯定也看到了是吧?”

睿王皺着眉,與李承祚肖似的眉眼之間露出些許猜疑,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看到了。”睿王道,“那猛禽确實認識這東西——你想必也瞧見它的反應了,這東西的智力不輸于一個孩童,除了不能口吐人言,它的行為與觀察力與人無異……我看到它的眼睛了,它見到雪玉的瞬間,仿佛一個被寵愛的孩子看到久別重逢的父母一樣迫不及待……它通人性,只是它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多大的破壞,雪玉無疑能夠引起它的注意,可是,怎麽才能靠近它,或者和它交流……”

睿王的分析其實很靠譜,條理清晰頭頭是道,而且非常道點子上。

鳳凰是顧雪城養大的,禽鳥的特性本就會讓它把破殼之時第一次見到的活物當做父母深深銘記,顧雪城于他而言,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可它畢竟只是一只比其他飛禽聰明一些的神禽,遠沒有達到人類的世故,可這也正是它的可貴之處——因為不夠聰明,所以畢生只認一個主人;因為感情少的可憐,所以全身心的賦予一人之身。

它原本并不是如今這幅神佛莫擋的模樣,是有人可以安撫它的感情的,它的喜怒哀樂都與一人有關,可是這人已經死了,它又對此人的遺物如此敏感,才會顯得如此具有攻擊性。

如果有人能夠接近它,将它為數不多的那一點兒人性喚醒……

睿王皺着眉,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一時之間有些拿不準主意,究竟是該找個獸語者來與他溝通,還是仗着自己皇室後裔與顧雪城沾親帶故的這點兒關系,親自上陣去試試。

他思來想去,正要開口,卻聽一邊的宋貴妃非常窘迫地又一次清了清嗓子,截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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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宋璎珞幹巴巴道。

什麽不是?

睿王疑惑地轉過頭去看宋璎珞,指望這位江湖豪傑一樣的大小姐給出些見解獨特的高論,然而宋璎珞十分缺德地閉嘴了,吊人胃口的本事一流,愣是扛住了睿王“你倒是說話啊”一般嚴刑逼供的眼神兒,正端着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用目光迎接子虛道長吓破膽了一樣慌張的爬上高臺來。

這可稀奇了,睿王想,貴妃這是要幹什麽?準備專門兒為這老道士煉出個火眼金睛,随時降妖除魔嗎?

然而睿王的目光在宋璎珞與子虛道長之間挑了幾個來回兒,這才終于确定,英明神武的宋貴妃沒有任何降妖除魔的心願,她只是在看子虛道長手裏的雪玉——也許是摳門兒心作祟,子虛道長超常發揮,即使被鳳凰吓得屁滾尿流,也沒忘了把那雪玉帶回來。

她這是做什麽?睿王納悶兒道,突然少女心萌動愛上了各類珍珠翡翠的珠寶嗎?

……少女心的宋貴妃。

睿王李承祀突然被自己的腦補惡心到了。

幸好睿王的惡心并沒有持續多久,宋貴妃就從自己那欠抽的吊人胃口中回過神兒來,全然忘記了自己實際是個魯智深一樣明媚的女子,自以為小聲地對睿王“竊竊私語”道:“我認識那塊兒玉如意。”

睿王被她的“竊竊私語”得差點兒語聾了耳朵,痛苦地掏了掏耳朵,十分苦不堪言地與她拉開了些距離,仿佛遠離了什麽非人道的酷刑,冷漠道:“是啊,我也認識。”

宋璎珞立刻露出了酒逢知己的表情,那表情維持了一瞬間,突然又變成了“你知道你怎麽還能這麽淡定”的無聲質問。

睿王實在懶得理會宋璎珞的沒有見過世面,對她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這就是雪玉,那個被你視為人生向導的顧雪城在遼東發現的那一塊兒,不用明說你也該猜到了。”

宋璎珞酒逢知己的表情瞬間淹沒在了“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裏,魯智深一樣不知為何明媚不起來的爪子重重拍了拍睿王的後心——這位姑奶奶手勁兒太大,全然不知道自己這一熊掌給睿王造成了怎樣的身心傷害,睿王被她拍的痛不欲生,一手被她興風作浪的爪子格開,沒好氣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影響不好。”

宋璎珞難得沒計較睿王話語裏的鄙視,從方才起就維持着那個一言難盡的表情沒有變過,努努嘴,示意睿王仔細看看那被子虛道長抓在手裏的玉如意。

睿王一臉的莫名其妙。

宋璎珞使眼色使得有點兒抽筋兒,卻仍然沒有等到一門心思撲在降服鳳凰之事上的睿王一個浪子回頭般的恍然大悟,實在憋不住,萬般無奈地吐露道:“這如意我見過——我封妃入宮之前請旨進宮給太後請安,太後跟我說,不日就會降懿旨給禮部,準備我的封妃大典,同時給了我一個香囊作為封妃信物。這香囊原本是後宮大選時給雀屏中選的佳麗的留用之物,太後的意思,我既然是皇帝親自挑的貴妃,也當有我一個——當時與這香囊一起端上來的還有這玉如意,太後說,這是給皇後的信物……好吧我猜當時太後的意思是為了壓制我的威風,特意給我個下馬威,還跟我說這東西已經被咱們皇上要走了,暗示我這貴妃不算長久,不日恐怕就要封後……”

宋璎珞羅裏吧嗦地把自己這段兒原本沒放在心裏的故事,長篇大論地說完,終于擡起了自己那張一言難盡的臉,語重心長又透出點兒刻意地天真,問睿王道:“七爺,您猜,皇上把它給誰了?”

睿王:“……”

宋璎珞說話的聲音自以為很輕,實際按照她的音量,前幾排聽得分明根本不成問題。

顯然,被她這麽無辜一問問住的,顯然不止睿王一人。

蔣溪竹剛從鳳凰帶來的驚愕中回過神來,聽聞宋璎珞那隐隐飄來的一聲疑問,心下漏跳了一拍,愕然側目,向李承祚直直望來。

那目光穿過鳳凰之火炙烤的九州硝煙,遠處鳳凰的清嘯之音尚未斷絕,朦胧的空間紛擾着恍恍惚惚的迷霧與迷音,讓人分辨不清此處是遠古還是人間。

李承祚卻覺得,滄海桑田,物換星移,仿佛都在蔣溪竹這恍然驚見的一回目裏了。

宋璎珞說話一向這樣瞎子走獨木橋,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李承祚一開始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說什麽,直到她提到太後,他才真的确定,宋璎珞想說的,就是他還沒來得及告訴蔣溪竹的那個意思。

他看透了,猜透了,卻也不想阻止——有些事情,從他自己嘴裏說出來,是最沒有說服力的,更何況,因為方才那點兒若有似無的別扭,無論他說什麽,蔣溪竹也未見得聽得進去,他素行不良前科累累,僅有的那點兒信用都被卷包會喂了狗,真情實意之事,真情實意之言,反而要借助別人的嘴,說出來才稍顯真誠。

此時他看見蔣溪竹驚訝卻帶着詢問的目光,反而松了口氣。

他在等他開口。

蔣溪竹站在距離李承祚幾步之遙的地方,卻覺得山南海北的遙遠也不過這幾步的距離,方寸之間的阻隔并不比千山萬水近了些許。

他能看到,李承祚也同樣在看他。

他們不久之前剛剛生硬地交談過一場,他頂着千頭萬緒來看這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到底能不能解決這一場鬧劇,卻意外聽到了另外的事——宋璎珞也許說者無心,或者以他表妹這樣五大三粗的天真,存的也根本不是這個心,蔣溪竹卻知道,他的胡思亂想,他的萬般猜測,好像終歸落向了那個他一直期望發生的、稍顯值得期待的結局。

而現在,他只需要李承祚一句肯定。

李承祚縱然沒有幾分信用可以揮霍了,可是蔣溪竹總是這麽一廂情願破釜沉舟的願意相信他。

只要他給一個肯定,他就仍然願意相信,不問來時,不問歸途。

最終,到底是他等到了。

李承祚笑的四平八穩,神色中有一點扭捏過後的坦然,帶着一種破罐破摔的英勇無畏。

“我說我原本不是那個意思。”李承祚潛心兩步,在蔣溪竹說道,說了一半,居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恩,我确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恩,貴妃說的這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抽了半天更新不上,對不起讀者們,哭唧唧。

還有一章需要改改,別等了,明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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