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皇帝自以為風度翩翩地轉過了身, 留給了高臺上的宋貴妃一個英俊潇灑的背影, 等了片刻,卻始終沒等到蔣溪竹跟上來的聲音。
現在回頭兒仿佛有點兒打臉, 皇帝不願意想象宋貴妃那嘲諷滿點的欠抽臉, 但是他實在好奇蔣溪竹在做什麽。
他盡量不往高臺的方向看,仿佛只要他看不見,宋璎珞就不會以下犯上地鄙視他一樣。
他破罐破摔的回過頭來,果然沒有看見辣眼睛的貴妃, 只見蔣溪竹一手抱着那雪白瑩潤的鳳凰玉胎,正半蹲在漆黑的鐵籠之前, 有些費力的翻找着什麽。
靈獸苑中的草木剛剛經歷過一冬的摧殘, 剛在春暖之中抽出一點兒羞怯的嫩芽兒, 兀自在風回小院的庭前無憂無慮的青碧着, 然而還未等到盛夏時節, 就陡然遭遇了鳳凰這貨的辣手摧花兒, 不過短短的一夜, 被它窮極無聊打發時間的時候拔禿了一批, 剩下的,全然都在它的涅槃之火中化為了灰燼。
蔣溪竹随手撿了一根還能成型的樹枝, 在這鳳凰火燒後的灰燼中翻找東西,李承祚走過去, 正要拉他起來,就見他眼睛一亮,扔掉了手中焦炭一樣的樹枝, 徒手從灰燼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明珠。
這明珠通體碧透,周身渾圓若天成,內裏仿佛收斂了日月的光輝,一縷日光透過還不算蔥郁的枝頭直直向蔣溪竹的手心照來,璀然被那只有銅錢大小的珠子折射成了七彩光華。
“這是鳳凰淚。”蔣溪竹一手抱着鳳凰玉胎,另一手不太便捷,只好用拇指輕輕抹去沾染在明珠上的浮塵,“古籍有載,鳳凰之淚有異能,皇上着人收着吧……”
李承祚一把将蔣溪竹拉起來,替他拍掉沾在袖邊的煙灰,不在意道:“那就由君遲收着吧。”
“可……”
“它吃了朕送的禮,合該賠兩分紅利。”
蔣溪竹哭笑不得,不知該為李承祚如此精打細算慶幸,還是該為那如意的寓意尴尬。
李承祚掃了蔣溪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一只名為“鳳凰“的龐然麻煩在他心裏不聲不響地落了地,還沒等塵埃落定,此事就已經被屬耗子的皇帝撂爪就忘地扔進了閑雜之事的塵埃裏。
李承祚讨人嫌的性情在事态輕松後故态複萌,嘴賤道:“怎麽,朕娶媳婦兒的信物都被他當糖嚼了,媳婦兒跑了朕去哪再找一個?就沖這個,朕連兩分薄利都要不得?”
蔣溪竹:“……”
這厚臉皮的混蛋皇帝什麽都是張口就來,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與他一般臉皮當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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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臉皮的丞相被他三言兩語說的無比窘迫,低頭将那鳳凰淚貼身放置起來,看都不看他,背過身走了。
李承祚瞧着丞相紅透的耳朵邊兒,不由笑出了聲兒——他莫名心情甚好,每一個頭發絲兒都在宣告自己“君心甚悅”,他就這麽挂着滿臉的笑意,一路走回了高臺之上,迎面就撞上了早就蹲在那兒翹首以盼的宋貴妃。
宋璎珞一身利落的宮裝,看見蔣溪竹的瞬間眼睛亮的像準備捕食的狼,一把将她表哥從臺下扶了上來,再轉身去瞧李承祚的時候,表情頓時變了,在一衆宮人看不見的地方,宋貴妃翻了一個活色生香的白眼兒,腦門兒上就差明晃晃地貼上對李承祚的譴責——“臭流氓”。
李承祚:“……”
真是要造反了!
皇帝陛下的臉色風起雲湧,桃花眼裏裝的是熊熊怒火,腦子裏想的是十大酷刑,然而皇帝豐富的精神世界并沒有什麽卵用——因為根本沒有人理他。
宋璎珞、睿王以及子虛道長已經将蔣溪竹團團圍住,身後的宮人也好奇地朝着丞相懷裏探頭探腦。
一衆人等簇擁着蔣溪竹往高臺中央走了幾步兒,早有有眼色的宮人搬來了圓桌兒,宋璎珞有生以來都沒這麽輕手輕腳過——然而她噤若寒蟬的小心翼翼着,幫着蔣溪竹将那鳳凰玉胎挪到了鋪好了厚厚軟布的臺面兒上,然後就這麽捧着臉,雙手撐在圓桌兒上,十分沒有見過世面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李承祚板着一張臉,周圍的宮人瞧他臉色不對,紛紛低眉順眼地讓開一條路,讓備受冷落的皇帝陛下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丞相的身邊兒。
宮裏的人察言觀色是本能,主子皇上的喜怒哀樂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然而宋璎珞小姐天生地養,在這皇宮裏活成了一朵兒不一樣的煙火——她對背後緩緩靠近的皇帝無知無覺,她對皇帝明顯剛從灰燼裏爬出來的臉色全無顧慮,她此刻正前後左右地圍着那鳳凰玉胎全方位的觀賞,嘴裏還在喋喋不休,叽裏咕嚕堪比五千只鴨子,幾乎用光了皇宮裏“聒噪”的全部份額。
“它是個球?還是個蛋?”
衆人:“……”
“哎喲我去,它還真是個蛋!表哥你說把它送到禦膳房炒了好不好吃?”
……蔣丞相十分不文雅地覺得自己有點撐得慌。
“哎哎哎,七爺你別推它,滾地上碎了就連吃都吃不成了。”
……睿王冷哼了一聲,作壁上觀去了。
“它怎麽是白色的?它涅槃之前不是那副火燒屁股地模樣麽?怎麽涅槃了反倒這麽清新脫俗,它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
……
“你說它萬一被自己的涅槃之火烤熟了怎麽辦……哈哈哈哈子虛道長您真逗,烤熟了就吃呗,哦不好意思,本宮總是忘記你是出家人。”
子虛道長意外地很愛搭理貴妃,此刻頗為怨念:“娘娘,您說方才貧道前去,怎麽這聖獸就不肯伏誅……哦不,臣服呢?”
宋璎珞百忙之中側目過來打量了他一番,終于幽幽道:“也許……因為你比我表哥長得醜。”
子虛道長:“……”
子虛道長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心裏把太上老君天地君親都念叨了一遍,仿佛突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了似得。
宋璎珞一回頭,正巧看見李承祚對她怒目而視,然而宋小姐不知是眼神不好還是腦子不好,明顯把尊貴無匹的皇帝陛下那不悅至極的臉色,當成了影響美觀的氣體,不僅沒有盡到下屬的責任去安慰一二,還非常譴責地瞥了他一眼。
宋小姐的意思很明确,那一眼中的譴責之意調整調整,大概就是“大家都挺高興的你幹什麽耷拉個臉,快給本宮顯得高興點兒”。
如今流的淚都是當初封妃時腦子裏進的水,李承祚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找這麽個玩意進宮惡心自己,後悔之心頓時有如滔滔江水,這麽想着李承祚的臉色已經快綠了。
然而宋璎珞的譴責早就翻頁兒了,她的注意力已經随着天馬行空的想象進入了全新篇章。
“皇上。”宋璎珞背對李承祚道,“剛才只瞧您把那如意一扔,這鳥就變回蛋了,如意被它吃了?這胃口真好……哦,這不是重點,就是挺想知道知道,它什麽時候還能變回鳥?以及它身上的火哪去了?”
李承祚根本懶得搭理她,冷哼一聲,擺出一副“朕不想說有種你造反,你敢造反朕就砍了你的腦袋”的複雜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能夠覺得,只憑眼神兒就能跟宋璎珞完成這麽高難度的交流的。
顯然,皇帝的交流失敗了,宋璎珞對他的雷霆之怒無知無覺,丢下一句“不說拉倒”,叽裏呱啦地轉向了下一個比較好說話的目标。
“表哥。”宋貴妃難得溫良賢淑笑顏如花,“它什麽時候破殼?它破殼的時候會帶着火嗎?哎?是不是現在它的蛋殼兒裏就裹着火苗呢?”
宋璎珞躍躍欲試,十分想給鳳凰玉胎來個雞飛蛋打。
蔣溪竹自然早就瞧見了李承祚烏雲密布的臉色,可是方才他出言輕薄的尴尬還沒被丞相囫囵吞過去,因此有點兒別扭。
李承祚畢竟是皇帝,私下仗着關系好調侃兩句勉強說得過去,可宋璎珞今天明顯興奮過了頭,當着一衆人等拿皇帝當小弟,明顯有點兒……悶聲作大死的獨特氣質。
蔣溪竹性情溫良看不得人尴尬,更何況如今擺臉色的人是李承祚,他更不能放任,只好繞過明顯心思粗糙如鐵杵的宋璎珞,出言打圓場。
“皇上。”蔣溪竹朝宋璎珞笑了一笑,轉而向李承祚道,“鳳凰至今已降,臣手無縛雞之力,能降服此聖獸,到底是皇上功勞,皇上功在社稷,契丹之事至此可解,後續如何,還望皇上示下,臣等早作安排。”
但凡是個皇上,別管他是昏君還是明君,還是李承祚這種昏着還沒來得及名的,都喜歡歌功頌德,然而怎麽頌,由誰來頌很重要。
蔣溪竹顯然是那個最合皇帝心意的人,在李承祚這裏,哪怕蔣溪竹說句“遵旨”都比別人長篇大論的功德來的順耳。
李承祚頓時身心舒暢,看在丞相的面子上,他覺得自己的胸懷前所未有的寬廣,完全可以原諒不分場合作死的貴妃,和方才盯着丞相瞧了半天、妄圖挖牆角的鳳凰。
他一雙桃花眼中頓時雲開霧散,笑意盈盈的看着丞相的方向走上前來。
“召禮部的人來,明日宣契丹使者入朝觐見,告訴他們,鳳凰朕收下了,讓他們準備好,遵守自己許下的諾言,告訴兵部的人,這幾日的軍報要立刻上報軍機處,如果契丹人妄生事端,休怪我大虞不講情面。”李承祚笑着走向那鳳凰玉胎走去,想伸手觸碰一下那雪白如玉的鳳凰玉胎,卻不料,他的手剛剛與那玉胎接觸,那原本渾圓的球體,竟然陡然燃燒了起來。
李承祚一驚迅速抽回了手,在他手掌抽離的一瞬間,那火苗又驟然收了回去。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宋璎珞的反應最大也最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先是對鳳凰玉胎啧啧稱奇了一番,緊接着,對皇帝陛下進行了以下犯上的嘲笑:“哈哈哈哈,皇上,它一定非常嫌棄你,它這是用實際行動表明要燒死你這妖孽的意思嗎?哈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覺得,今天中午可以讓禦膳房準備“鳳凰蛋花兒湯”下酒了,以及,某個作死作的渾然忘我的貴妃,大概可以提前“患病暴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