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禪活了二十多年,歲數不大,人生經歷倒是豐富得很。有些想法他從來沒對外說過,就像顧羨所言,安禪沒比顧羨大上幾歲,換作是大學校園裏,也不過是大一新生和大四學長的區別,但他是打心底裏覺得自己見識過人生百态,別人不敢說,教訓DDM這幾個稚氣未脫的小孩還不是信手拈來。他并非自怨自艾的悲觀主義者,他也明白人類的苦難并不相通,他早已經習慣外人對他的異樣眼光,他沒資格去指責任何人沒有同情心,這道理跟他不能理解大多數年輕人的煩惱一樣,在安禪安隊長看來,哪個不是在無病呻吟?
很難說這種想法裏沒有自我暗示的成分,總之安禪在無意間給自己罩了一個堅硬的透明殼子,甚至他自己都感知不到殼子的存在。他一廂情願地說自己的話,做自己的事,透明的烏龜殼幫他擋住所有來自外界的惡意,他認為自己感覺不到疼,這是好事,只是還有一些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情感也被他連同惡言一起屏蔽掉了。
安禪從來不覺得世界是冰冷殘酷的,只是衆生皆苦,陽光有限,普照又不是指向性技能,miss也是常有的事。
此刻,他的陽光正板着臉站在他面前,他剛和這縷小陽光吵過架,自己氣得頭暈腦脹,小陽光還是那副像別人欠了他錢似的冰山臉,神情仿佛在說:“我?miss?怎麽可能。”
透明的烏龜殼出現了一道裂紋。
網民千千萬,他們怎麽評價安禪,安禪是管不到的,他從來都只盯着DDM這一畝三分地。他的資歷在這兒擺着,又長了一張溫和不足七分刻薄的臉,簽了DDM的新人多少都有點怕他。像顧羨這種敢于當面反駁,甚至把他的話當耳旁風的人,他還是頭一回見識。剛才在高文石面前,顧羨執意要自己承擔責任,或許是預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或許是對顧羨的前途擔憂,總之他怒極攻心,滿腦子都是非得收拾這小子一頓不可,居然遲遲沒有意識到從一開始顧羨就是為了維護他才這麽做的。
知錯就改的安隊長沒頭沒腦地脫口而出:“對不起啊小羨。”
顧羨的冰山臉略有松動,換了一種看向神經病的眼光看向安禪。
“你……你是為了我才……我剛剛話說太重了。”安禪誠懇道。
安禪這人天生沒有讨人喜歡的命,這一點還真就不是他妄自菲薄。
他原意是給顧羨道個歉,顧羨為了他和水友對剛,他不說謝謝人家,還給人家拖到小黑屋來劈頭蓋臉一通教訓,這事兒也太捅人心窩子了。少年的熱血與正義感是珍貴的品質,他不但沒鼓勵,反而重拳出擊,這算什麽好隊長?
可就這麽一句道歉的話,在顧羨聽來又是另一番意思。
顧羨的腦子裏像是有一萬顆爆竹同時爆炸,嗡地一聲把他震得頭皮發麻。
“誰說是為了你!”顧羨難得地失态:“我只是……反正不是為了你,你別自作多情。”
安禪聽見自作多情四個字,身體十分明顯地繃緊。
得,這縷陽光實在是太微弱,不等風吹自己就散了個幹淨,陽光散盡後留下的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九天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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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九天玄女本人剛把話說出口自己就後悔了。
重回十八歲,怎麽心智也變得幼稚起來,顧羨沒好氣地瞟了安禪一眼。他已經沖動太多次了,仔細想想,沒有一次不是為了安禪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看見安禪被罵就要幫他罵回去,這是相當不理智的行為,如果換作以前,他肯定理都不理。安禪被罵?那不是他活該?和別人有什麽關系?
最丢臉的是他罵都罵了,又不想承認自己是幫安禪出頭。如果不是為了幫安禪出頭,李行岳又沒得罪他,他罵李行岳幹什麽,他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歸根結底還是安禪這個人!顧羨咬了咬後槽牙。什麽事碰上安禪都不會往好的反向發展,這是什麽倒黴催的掃把星。要不是上輩子他莫名其妙地在網吧猝死,他就算重回十八歲也不會多看安禪一眼。
越這麽想着,顧羨越忍不住再看一眼面前這個還會喘氣的安禪。
……
安禪的身體大病沒有,小問題一堆,耳朵聾一只就算了,偏偏還有近視這麽個職業病。室內的光線十分昏暗,大打開的窗戶送進幾縷涼風,許久未搭理過的劉海糊了安禪一臉。安禪低下頭,像是給顧羨證明自己沒有整容似的揉了揉山根,其實他只是想讓視線清晰些而已。等他再擡起頭來,目光已經平靜了許多。
顧羨心裏咕咚一聲。
自作多情四個字對于安禪來說殺傷力真的這麽大?為什麽他會覺得安禪一副很累,很難過,就快被擊垮的樣子?
九天玄女大發慈悲,他認為自己不該與這個短命鬼計較這麽多,于是調整了一番語氣,盡量使他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嚴肅:“我的意思是,我幫你不是那個意思。”
安禪:“……”
安禪不否認自己對自作多情四個字有着特殊的敏感,但此時的他是真心地感到迷惑,他微微眯着眼睛,等看清了顧羨的臉,問:“你的意思是不是那個意思?這句話什麽意思?”
顧羨:“……”
他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氣氛猛地緊張起來,顧羨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不耐煩。他蹙着好看的眉毛吐出一口氣:“就是我在直播間裏說的那些話,确實是因為看到你被罵所以才說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罵到我直播間去了我看着煩。并不是因為想幫你說話……至少不完全是。我是為了我自己,所以你不要覺得我是對你好。”
“也不是對你有什麽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我不想你誤會,也不想別人誤會。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誰都別提了。”
安禪一愣:“誤會?有什麽誤會?”
又來了,又來了。
顧羨懷疑安禪是不是在用激将法,他難道想聽顧羨說:“我們兩個同住一個屋檐下同睡一張雙人床,我還在你的直播間裏和別人吵架,你說高文石會不會誤會。”
作為成熟男性的顧羨自然不會将這些話說出口,他選擇沉默,他認為在這種時候沉默是最好的發言。
安禪卻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啊……我知道了。你怕我誤會,你喜歡我是嗎?”
顧羨無語,世界上還真有這麽直白的人?
“我不知道李行岳怎麽和你說的……他是說我喜歡他糾纏他愛而不得虐戀他嗎?這個你放心,我真沒那麽自戀,像你條件這麽好,還是直的,怎麽可能看上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安禪笑了笑:“別愁眉苦臉了,我都不擔心你出去和別人說我對你X騷擾,你還擔心起我白日做夢來了。”
這話顧羨怎麽聽怎麽不舒服:“你別拿我當李行岳。”
“好好好,不當,就按你說的,這事翻篇。但是有一點得說好,小羨,以後你絕對不可以這麽沖動,有人罵我,我可以處理好,不用你出頭,如果有人罵到你直播間去了,你告訴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減輕你的煩惱。”
“你的方法就是假裝沒看見?”
“有時候能假裝沒看見也是本事,太把彈幕的話當真我都退役八百回了。”
顧羨心頭一動:“你要是真這麽想那時候就不會退役了。”
安禪沒聽清:“什麽?”
顧羨改口:“沒什麽。”
“總之今天的事,謝謝你,也對不起,”安禪真誠道:“以後我也不會腦子一熱就跟你發脾氣,你也答應我不要沖動,行嗎?”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不行也得行。
不大一會兒,顧羨和安禪同時來到訓練室打開電腦,互相沒有說話,都在自己玩自己的。
DDM其他人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個起因和結局都莫名其妙的直播事件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