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人
五
傅卓和謝元崇坐在一道,擺明不想搭理南若。
南若也不自找沒趣,靜靜欣賞廳裏的挂畫。
他一個快奔三的大叔,不跟小孩子計較。
待座鐘分鐘走了一格,容杬回來了,帶着三人去了對面西府。
因是喪事,大家都繃住臉,沒人說話。
相府裏氣氛沉重,小厮們低眉弓腰匆匆而過,南若想着他們已經來的夠早,沒想到還有比他們更早的,排着隊進門,個個臉色凝重,仿佛死的是自家人。
“杬少爺。”
管家親自來迎,朝幾人行禮,致歉道:“府中人多,招待不周,還請幾位爺多擔待些。”
幾人自是表示無礙。
南若來主要是想探探虛實。
可惜直到他們吊唁完出來,也沒見到容相。
容枟的屍體倒是見到了,但隔着人不能近前觀看,他也不好盯着多瞧。
出了靈堂,見院子石板路兩邊的空地上多出來一幫人,小厮兩兩一組壓着一個被堵住嘴的人。
剛剛對着他們容色親切的管家此刻一臉肅沉,吐出一個字:“打。”
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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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舉起手中的板子噼裏啪啦打了起來。
這些揮板子的小厮大約是特意挑選過的,一個個高大健碩,瞧着很有力氣,板子拍得又狠又快。
被打的人堵了嘴,發出壓抑痛苦的哼叫。
“這些是跟在枟弟身邊的人。”容杬解釋說。
傅卓和謝元崇了然。
主子出事,做下人的自然要責罰。
南若沒有作聲。
他看到了一個被打人的臉,是個十來歲的小孩!
板子噼裏啪啦,很快有人滲出了血。
管家沒有叫停。
傅卓和謝元崇也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傅卓直接問容杬:“你堂弟得了什麽急症?”
話這麽問,瞧眼神根本不信是急症。
指不定是後宅那點龃龉,對外說急症堵人嘴。
終于抓到點容相的八卦,大家都好奇的很。
容杬苦笑:“我也不知。”見傅卓眼神丢過來,“真不知,出了事我才接到消息。”
頓了下,略壓低聲:“我問過叔父,叔父親口說是急症。”
傅卓就哦了一聲,親爹都這麽說了,那就是急症了,不是也得是。
謝元崇若有所思。
噼裏啪啦的聲音還在繼續。
南若掩在袖子裏的手有些僵。
好像……有人被打死了。
那些滲出來的血已經滴落到地上,積出了一灘。
他看到有個年紀略大的,估計是嬷嬷,閉着眼睛滿臉是汗,額頭青筋凸起,痛苦不堪。
那個十來歲的男孩已經不動了,不知道是昏過去還是沒氣了。
還有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已經從長凳上滑了下去,癱在地上悄無聲息。
南若耳朵有點嗡嗡響。
一邊是噼裏啪啦施刑聲,一邊是傅卓三人氣定神閑聊天。
世界仿佛被分割。
“若谷?”
視線裏出現容杬詫異的臉,疑惑他怎麽站着不動。
南若這才發現三人要走,心中一凜,立刻回神跟上。
行走間瞥到施刑結束,小厮們架起失去直覺的下人,像拖死狗一樣拖走,一路上拖出血淋淋的痕跡,隐約還看到掉下來的皮肉。
南若有點想吐。
硬生生壓了下去。
出了容府,傅卓大咧咧道:“幸好容相沒出來,被他看到又要數落我了。”
早年間容相在禦書房做過兩年捧書講侍,于他們有半師之誼。
“要不是我爹非要我來,我才不想來。”
一個妾生的庶子也配讓他們跑一趟。
謝元崇輕咳一聲提醒:“又說胡話了。”
傅卓這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個南若,瞅了他一眼:“你怎麽還在這兒?是不是又想去跟你爹告密?你去,随便說,爺等着。”
南若回神,微微一愣,記憶浮現,剛到東宮的那幾年,原身沒少被男二爹套話,把幾人背後談論人的話都說給了男二爹聽,男二爹轉頭就暗戳戳到男主那裏告了黑狀。
後來某次男主忍無可忍出言訓斥,大家才知道,原身也反應過來,是自己惹了禍。
也因為這件事,他和傅卓徹底交惡。
“傅兄多想了,我并無此意。”南若說,原身早就知道錯了,可裂痕已經形成,難再彌補回去,他嘗試過幾次被冷待後,便也灰心放棄了。
傅卓明顯不信。
南若沒有再多辯解,告辭離開。
“行了,你和他說那麽多做什麽。”待人走遠,謝元崇道。
傅卓哼一聲:“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來氣。”
他也不是第一眼見南宮若谷就讨厭他,剛入宮那兩年,他兩關系最好,他什麽話都跟他說,結果呢。
謝元崇目露輕視:“不用理他,他能在宮中留幾年,待太子及冠入朝,他從哪來回哪去。”
南宮家世代皇商,能做太子伴讀已經是天大的榮幸,想入朝為官,想着吧。
傅卓撇嘴:“這可不一定,說不定人家做了驸馬爺呢,咱們這位繼後可最不講究。”
讓商戶子給太子做伴讀就不說了,居然還準許對方與公主來往,自己的親女兒都坑。
這也罷了,兒子坑得更狠,榮王都十歲了還養在身邊不讓搬離後宮,禦書房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說是什麽快樂教育,聰穎有什麽用,一個皇子比公主都天真。
“那又如何。”謝元崇一哂,“驸馬又不能入朝為官,他也就頂着個驸馬的稱呼了,更何況,他也未必當得上驸馬。”
傅卓詫異:“皇後不是挺喜歡他麽,我看從來不攔着他和公主來往。”
不僅不攔着,還時常主動召南宮若谷去陪公主玩。
謝元崇卻沒有多言,只淡淡道:“皇後可不傻。”
傻的話,怎麽可能在衆多宮妃中躍然而出成為繼後,又怎麽讓諸多人對她死心塌地賣命。
溺愛皇子又如何,比起聰慧好學文武兼備的太子,陛下可不是更偏愛天真爛漫的榮王。
倒是容相幼子這件事有些不太尋常,他得去東宮禀報太子。
……
南若上了馬車沒忍住幹嘔了兩下,怕被外面的初三覺察,捂住嘴不敢讓聲音發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死人。
還是眼睜睜看着死在他面前。
感受難以形容。
總之不太好。
他透過車玻璃窗縫隙回頭看了眼遠去的容府,府門口兩座石獅子穩穩卧着。
這一刻,終于有了自己真的穿越了的實感。
離開容府,南若沒有立刻回去,吩咐初三去城東,京城最熱鬧最繁華之處。
沿路借着感慨世事無常,人命難測,買了不少零碎小吃,讓分成七份,回去送給弟弟妹妹。
自然而然的給自己也留了一份。
買買買的愉悅感讓先前的不适減少了許多。
然後帶着這些零碎小吃,随意找了家茶樓。
此時才不過上午九點,來茶樓的人少,南若要了二樓靠窗視野開闊的雅間。
茶室裏茶具俱全,臨窗擺着紅泥小火爐,牆上貼着名家書畫,十分雅致,還有一個陽臺,擺滿了鮮花。
南若上樓時順手攔截了拎着水壺給其他客人添水的小二,這半壺水夠補充他上午的水分了。
即使室內只有他一個人,他也不緊不慢按着記憶煮茶品茶。
既然要裝,就裝到底,融入皮,刻入骨。
縱然他有原身的記憶,但現代意識占了上風,古代現代文化三觀相差巨大,不同環境熏陶出來的靈魂不是換個身體就能完全改變的,舉手投足不自覺就會帶出不同。
就像現代海外長大的華人和國人站在一起,肉眼可見不一樣。
南若昨晚一個人照鏡子的時候便意識到了。
幸好他是主子,下人不敢盯着他多打量,沒被發覺異樣,他也遵循原身的習慣,沒做什麽出格的舉動。
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尤其頂頭有一個穿越女皇後。
在女主回來召見他之前必須改掉。
頭一個就是收斂現代人的散漫。
南若挺直脊背,原身作為太子伴讀,接受的是全國最優質的教育,才學先不說,一行一動,堪比标尺。
他不能毫無理由就突然松懈。
如果說昨天還有僥幸,剛剛那一頓板子,徹底将他打醒了。
這是階級森嚴的古代,一旦他被發現,女主可以輕易将他弄死,甚至生不如死,只一個大不敬的罪就夠他喝一壺。
南若咽下一口茶,鼻間仿佛還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不止行卧姿态,還得盡快熟悉原身的技能,騎馬射箭彈琴繪畫……以及冗長又複雜的文言文。
南若有點頭大。
上輩子辛辛苦苦十幾年功成名就,這一穿越,又得學。
沒完沒了。
也不知道女主當初穿越過來是怎麽糊弄住身邊人的,他一刻都不敢疏忽。
小說沒寫,他也沒個參考答案抄一抄。
唯一安慰的,這副身體已經有了肌肉記憶,不至于像初次健身那麽痛苦。
趁獨自一個人,南若一邊練習,一邊熬時間,熬過午飯,他就不用回府用餐,随機選購的零食足夠飽腹。
守在外間的初三沒敢多問,只當大爺是因為見了傅少爺和謝少爺心情不好,這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
初三心裏給自家大爺喊冤,當初大爺也是被老爺诓了,知道真相後,偷偷哭了好幾回,追着傅少爺道歉,後來也沒再跟老爺提過禦書房的事,可傅少爺還每次見了大爺跟見了賊一樣,忒沒氣度。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半壺茶下肚,南若不得不去解決下生理問題。
茶樓裏有專門修建的廁所,經過女主十多年的努力,抽水裝置已經十分普及,稍有些財力的都修建了新式廁所。
解決完,正由茶樓服務生伺候着淨手,冷不防看到了一張眼熟的面孔。
“林侍——兄”
東宮侍衛林恪。
這個時間,林恪在這裏,說明——
有人在不方面問出口,南若以目光示意。
林恪見到他先愣了下,随即颔首:“随我來。”
還真在。
南若擦幹淨手指,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