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祭祀

迎春節當日,天氣晴好。

南若淩晨三點便被宮人叫醒,為了典禮不遲到,他昨晚留宿在了宮裏。

一拽床頭的搖繩,早已準備好的宮人們魚貫而入。

因今日要祭祀,必須沐浴熏體。

其實他們從三日前就開始吃素禁酒,有妻妾的不能同房,其它娛樂活動也全部停止。

南若不由想起了前世網上流傳的儀式感。

這夠有儀式感了吧。

四個太監伺候他洗澡,淨面、洗頭、擦背、按摩,手法利落井然有序,洗完又有兩個小太監給他從頭到腳熏香。

南若心裏默念入鄉随俗,權當自己在洗浴中心叫了馬殺雞套餐。

等四個宮女進來沖他伸手解浴衣的時候,微微後仰:“我自己來。”

這就不必了,原身會自己穿衣。

領頭的宮女掩唇一笑:“公子,這是詹事府送來的司祝禮服,穿戴繁複,還是讓奴婢們來吧。”

南若還能說什麽,只能張開雙臂任由她們打扮。

一套禮服層層疊疊,包括裏衣穿了有五層,好在布料輕薄,不會覺得熱。

穿戴完又被拉去做頭發,通好的長發被編了個複雜的發型,因他還不到戴冠的年紀,發髻上系了兩條發帶,一直垂到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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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帶尾端還挂了兩個金鈴铛做壓重,一走,叮鈴當當響,南若不得不放慢腳步。

夏侯淳收拾好過來時,就看到盛裝打扮的南若從廊下走來,禮服是由深到淺堆疊出來的淡蒼青,襯得人恍若芝蘭,長袖迎風翩翩而來,暈黃燈影下,不似真人。

“淳哥兒?”

夏侯淳回過神來,瞪大眼睛上前繞着南若轉了一圈:“原來司祝的衣裳這般好看,不,不對,是你人好看,穿起來才好看。”

“怎麽還有兩個鈴铛?”他撈起發帶,嬉笑,“詹事府莫不是把你當座下童子打扮。”

南若溫柔說:“你若喜歡,給你也戴上一對。”

夏侯淳立刻松手,不了不了。

若谷戴着是點綴,他戴上,那就是扮醜了。

為了在典禮上維持儀态,兩人省略了早飯,水也沒敢喝。

五點整,宮中鐘鼓鳴響,太子從東宮起駕,前往太廟。

浩浩蕩蕩的隊伍跟随。

夏侯淳作為王世子,可以乘轎,南若只能步行。

正做好了競走的準備,突然太子身邊的內侍劉端過來,說太子有請。

這是又想拉他下水?

南若心裏琢磨。

雙腳不假思索跟上。

蹭車去!

太子拉他擋槍,他蹭一蹭車不過分吧。

将近四十分鐘的路程呢。

劉端引着他到太子車架前,一旁候差的小太監立刻彎腰趴下。

“公子請。”

南若一頓,随即捏住背後的鈴铛,神色自然地踩着上了車。

這是小太監的職責,他沒有辦法阻止,也無法拒絕,不說太子的原因,按原身的思維,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環境差異,要理解。

入鄉随俗,入鄉随俗。

南若說服自己。

一進車門,先被撲面而來的豪氣震了震。

角角落落被金玉做成的花葉片裝釘,腳下雕木貼着金龍,左右玻璃窗上挂着兩層窗簾,內層是繡着春景的錦簾,外層是瑪瑙珍珠串成的玉簾。

再看桌椅地毯以及桌上的擺設,無一不精。

空氣中飄着淡淡的熏香。

倒是太子穿着簡便,約莫是準備到了地方再換。

“殿下。”

南若行禮。

太子打量他一眼:“這身打扮倒很适合你。”

南若垂眸做拘謹狀。

太子沒有為難他的意思,下巴點點一旁的椅子:“坐。”

南若依言坐下。

然後呢?

沒了?

好歹也給個解釋吧。

然而上司任性,說不理就不理了,仿佛叫他來就是當個擺設。

行吧。

南若心态平和,這樣也好,還省了他應付。

半阖起眼默默複習祝詞。

一時車裏安靜的只有太子翻書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太子放下冊子,擡眼一瞥。

睡着了?

倒是心大的很。

不覺多看了兩眼。

少年确實生得不錯,微垂的眉眼秀麗皎潔,不過和他父親不怎麽像,約莫是像了母親。

想到南宮雲林,太子眼中掠過譏諷。

鑽營小人。

以為自己有幾分才智謀算,卻不知別人也拿骨頭吊着他而已。

他耷拉下眼簾,眼中戾色一閃而過。

叮當。

突然響起鈴铛聲。

南若猛地睜開眼,後知後覺自己沉思的太專注,捏在手裏的鈴铛不知什麽時候脫了手,撞在椅子上,晃蕩着叮當叮當響。

立刻伸手握住:“臣失儀,殿下恕罪。”

餘光一瞥,見太子一臉恍惚失神。

心裏打了個問號。

“拿過來。”太子呼吸變重,聲音像是從後槽牙擠出來,陰冷滲人,又透着一絲暴躁。

南若一愣。

“給我!”

連孤都不說了。

南若心裏隐隐綽綽意識到什麽,放輕呼吸,擡手,拎着發帶輕輕晃了兩下:“殿下可是要這個?”

叮鈴叮鈴。

他借機打量太子的臉。

太子面部肌肉動了動,目光一瞬間變得陰狠,猶如一頭兇獸,但很快,兇獸被摁回去,一臉冷漠:“對,拿過來。”

南若便晃着鈴铛上前。

太子面無表情,淡淡吐出一個字:“吵。”

握着書冊的手背青筋崩裂,充滿了壓抑和克制。

南若心中有了判斷,收手,将鈴铛握住送到太子面前。

太子并沒有碰,命令道:“取下來。”

“祭祀莊重,鈴铛挂在身上太過輕浮。”

南若依言,将鈴铛從發帶上扯下來,放到桌上。

“出去。”太子耷拉下眼皮,聲音平靜無波。

“是。”南若退出去,太子沒喊停馬車,他便沒有下車,在車沿上坐下來,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他就說男主沒那麽容易放棄。

原來是在這裏等着。

雖然不知道這裏面有什麽故事,但那兩個鈴铛,确切說鈴铛聲,是太子的忌諱。

男主精準打擊,直戳痛點。

狠穩準。

你找擋箭牌,我就借刀殺人。

六六六。

被擋箭牌又被刀的南若舌尖抵了抵上颚,想抽根煙。

天色幽暗,太陽還不見蹤影,月亮幽靈似的靜悄悄挂在一角,冷冷俯視衆生,盡最後的職責。

南若眯起眼,心裏漸漸有了決斷。

五點過三刻,浩浩蕩蕩的隊伍到達了太廟。

官員們早已經在廟外等候,以容相為首,穿戴整齊見駕。

南若終于見到了第一個主要劇情人物。

容相長身玉立,氣度卓然,許是男配光環加成,瞧着比本身年紀要年輕許多。

他帶領百官朝太子車駕行禮。

南若側身規避。

太子沒有出來,只隔着窗戶冷淡的抛下一個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南若覺得容相似乎朝他這裏看了一眼。

大燕祭祀規定在日出時分,太陽剛剛露出頭,鐘聲響起,穿戴整齊的太子下車,換乘辇進廟。

祭祀正式開始。

祭臺已經準備好,整齊排放着祭品,南若打眼一瞥,看到了整頭牛,整頭豬和羊,且不止一頭,水果蔬菜成堆成堆擺放。

還有做好的菜肴佳釀,玉帛器皿等等。

等祭祀結束,食物佳肴全部燔燒,玉帛填埋,只有器皿會收起來,待下一次使用。

确實浪費,也确實任性。

但皇帝願意,誰能反對。

太子落辇,鐘聲停止,換成鼓樂,進來的人全部找各自的位子站好,沒有人出聲。

因皇帝特意囑咐全權交托太子,二十四衙門和禮部不參與,此時站在前頭的禮官全是東宮的人。

一個個嚴肅又緊張。

南若被情緒感染,定下神來,不再多看。

祭祖之前先迎神告天,天在前祖在後。

太子親自點燃柴爐,先對着神牌位跪拜,上香,然後再對着祖宗牌位上香叩拜。

這還沒完,回到主位,再次三跪九叩。

這一次所有人一起。

太子內侍周保充當禮監,吊着嗓子高喊:“跪。”

南若心裏已經有了準備,沒有猶豫。

反正膝蓋上戴了護膝,不會有事,不光他,大家都這麽做,皇帝知道也當不知道,算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起。”

三跪九叩。

接下來太子獻祭品。

南若得在旁念祝詞。

他轉身,只當自己是在學校禮堂演講,下面全是老師和學生。

這麽一想,心情瞬間平靜下來。

“于昔洪荒之初兮,混蒙,五行未運兮,兩曜未明,其中挺立兮……”

“……泰號式尊,敬陳玉帛兮……”

太子獻上玉帛。

“大筵弘開,歡聲如雷,皇神賜享……”

太子獻俎湯美食。

接着三次獻禮,三跪九叩。

這一次南若不用跪,念詞就行。

他站在太子下首,側對衆人,看到了烏壓壓一片。

所有人整齊劃一的跪地,莊嚴的,虔誠的,卑微的,誠惶誠恐。

心裏湧起無言的震撼。

“瑤簡拜書兮,泰號成,奉揚帝前兮……”

全篇不到六百字,很快到了最後一段。

太子将祭品丢入柴爐焚燒,他帶頭丢幾個,剩下的由太監動手。

火焰燃起,煙霧順着管道飄出。

所有人再三跪九叩。

南若念完最後一個字,注視着熊熊烈火,胸口鼓動。

祭祀順利完成,并沒有想象中出現的差錯。

東宮上下齊松了口氣。

伴讀們瞧着還好,內侍一個個腿腳癱軟。

喊跪的周保已經發不出聲,得好幾天恢複,臉上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欣喜。

一旦出事,有背景來歷的伴讀們能活下來,他們一個都跑不過。

南若站在東宮正殿的臺階上,燕朝皇宮建在京都一片高地之上,從這裏瞧去,整個京城盡收眼底。

他深深的看了眼這片從前只在電視或者畫卷上才能看到的景色,轉身叫人通報,求見太子。

“殿下可知道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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