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丹若
十六
南若半口湯含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僵持兩秒,迅速抄起空碗掩袖吐掉,然後抽出兩張紙巾起身遞向太子:“殿下——”
聲音消失在太子刺來的目光中。
狹長的雙眸泛着兇光,戾氣橫生。
“出去!”
哪怕如此狼狽,也難掩凜然氣勢。
南若遲疑。
大約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太子耷拉下眼皮,順手接了紙巾。
“劉端!”他揚聲呼喚內侍,用紙巾捂住嘴,“叫膳房重新送一份午膳去丹若閣。”
又朝南若道:“你去丹若閣,用完再過來。”
南若視線劃過他青筋崩裂的手背,随手夾了幾樣飽腹的主食,道:“臣用這些就好,不勞煩膳房。”
體貼的起身:“臣先告退。”
出了門,撞上了神色焦灼的劉端,向他急急行禮,快步進了殿內。
南若在原地停留了幾秒,而後放慢腳步,走出沒多遠,聽到裏面隐隐綽綽傳來碰撞聲,但很快消失不見。
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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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躁症?躁郁症?還是情感障礙?
信息太少,不太好判斷。
他也不是專業心理醫生。
有點麻煩啊。
南若夾了塊蛋餃邊吃邊思量。
領導情緒不穩,這是個大問題。
心理疾病可輕可重,輕的,人自身會消化解決,像現代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只要不嚴重,不成問題,甚至有一些人将病症當做個性。
但重的,就麻煩了,嚴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
看太子的情形,不太妙啊。
南若回憶着自己為數不多的心理學知識。
時間太久,他記得的不多了。
頭大。
思量間到了丹若閣。
石榴,一名丹若。
石榴有多子多福之意,是宮中常見的花木,東宮專門開辟出一個院子栽種,正值花期,一片火紅映入眼簾。
“一叢千朵壓闌幹,翦碎紅绡卻作團。”
南若頗有文藝範的在心中誦讀了一句。
——他唯一知道與石榴花相關的詩句,還是因為作者白居易有名才背誦過。
所以他就很好奇,女主為什麽能記得那麽多詩詞,莫非是文學專業的?
小說裏好像沒提女主大學念的什麽系。
南若欣賞了片刻美景,順帶解決了盤子裏的食物。
胃得到滿足,心情也放松了下來。
其實太子剛剛的反應吓了他一跳。
他完全沒想到太子會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
女主好歹是天下第一才女,顏值也不低,她拿出來的那些東西,每一樣都亘古未有,在不知真相的人眼中,稱得上千古奇女子。
尤其那些詩詞,一整個文明的積累,精華中的精華,堪比降維碾壓。
她在大燕文人眼中相當于天後級偶像。
吸引來那麽多男配不稀奇,傅向詹會暗戀她也不稀奇。
當年愛慕女主的人如過江之鲫,京城人人都知曉,她入宮時不知引得多少人遺憾。
即便她當了皇後,也有許多膽大的文士為她撰辭寫賦。
可太子的反應,好像傅向詹喜歡女主很匪夷所思似的。
因為是自己舅舅的緣故?
大概是泰式狗血劇閱覽多了,南若竟沒覺得這點倫理有什麽問題。
何況傅向詹只是愛慕而已,什麽都沒做,而且喜歡女主也不耽誤他納妾生子。
不止他,其他男配也是,該結婚結婚該納妾納妾,一點沒耽誤。
南若剛發現時很詫異,因為原文根本沒有仔細描寫過他們的婚姻狀況,有一種童話變現實的落差。
但消化完小若谷的記憶,發現其實非常符合古代男人的普遍思維——子嗣為大。
守身如玉?不存在的。
即便親眼見過母親悲劇的小若谷,也從沒想過以後絕不納妾,想的是在妻子生下嫡子前不讓小妾懷孕。
南若也是男人,突然穿越到古代,某個時刻也有過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念頭,會不會去做先不說,想總是想過的,他承認。
這麽一看,男主能成為男主是有原因的,人家就沒再納妾,只有女主一個。
當然,也是他得到了,其他人沒得到。
作為一個皇帝,能守着一個女人,算值得稱贊了。
哦,不對,忘了陌寒殇,他才是真正守身如玉的那個,至今無妻無妾,無子無女。
但N個男配裏,也只出了一個陌寒殇。
那是他表述有問題?
南若思索。
還是說這裏面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內幕?
比如……傅皇後的死跟女主有關?所以太子才會這麽激動?
不是啊,小說裏傅皇後是病死的,她生太子時落下了病根,一直病怏怏不得好轉,在女主進宮的劇情中,她就是個背景板,永遠在養病。
和女主的關系也不差,在女神誣陷女主時還主動幫女主說過公道話。
女主也請陌寒殇為傅皇後看過病。
那是為什麽呢?
南若仔細翻了翻小若谷的記憶,沒翻出什麽。
他進宮當伴讀前傅皇後就已經去世了,太子和女主也沒發生過什麽矛盾,平日不說母慈子孝,禮數都很周全。
也就這兩年,随着太子和榮王漸長,變得有些緊張,但主要是雙方勢力緊張,兩人明面上還是很友好的,榮王也是,很尊敬太子這個哥哥。
而且他記得原文中,太子小時候和女主關系不錯,時常去找女主玩,因為女主會拿出許多稀罕玩具。
看來在他不知道的劇情外發生了什麽。
以至于太子竟然聽到就吐了。
難道是因為傅皇後病逝沒多久,男主就張羅将女主扶正的原因?
這麽看,傅向詹喜歡女主是不太妥,不管女主與傅皇後關系如何,她确實在傅皇後死去後才繼位的。
南若腦中閃過萬般猜測,最後搖搖頭,清空,都只是他的胡亂揣度,多思無用,還是想想怎麽幫領導解決問題。
心理疾病可不好治啊。
南若這廂發愁,那邊殿中,太子頭疼欲裂,一把推開來扶他的劉端,暴躁道:“滾出去!”
劉端沒穩住撞到了一旁的燈臺上,燈臺落地發出咣當撞擊聲,顧不上站穩,心焦如焚叫道:“殿下快去後頭!”
太子已經起身去了內室。
他雙眼通紅,握着紙巾的手抖個不停。
進了內室,穿過重重帷幔,掀開角落的櫃子,竟露出一個密道來。
太子幾乎踉跄入內,櫃門落下,看不出絲毫痕跡。
密道通往地下,是一個挖鑿出來的地窖,裏面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有瓷器有玻璃。
太子抄起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朝着地上砸了下去。
一個接一個。
整個人暴躁而扭曲,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嗬聲,全然沒有人前的高貴從容。
瓶罐嘩啦碎裂的聲音似乎帶給了他愉悅感,一口氣砸掉了大半,又抓過一個玻璃瓶要砸時,他猛地停了下來,臉上的暴戾消失不見,像是從來沒出現過,若無其事的将手裏的玻璃瓶放回架子上,仿佛這一地碎片與他無關一樣。
太子閉着眼睛在原地站了片刻,再睜開眼,撿起掉落的紙巾,重新回到地面。
劉端已經候在櫃門前,快速迎過來:“殿下可有受傷?”
“無礙。”太子淡淡道,“你去丹若閣,告訴南宮若谷,讓他在那裏候着,孤洗漱完便過去,讓膳房重新備膳。”
“是。”劉端應下。
太子去了浴室,路過屏風前的落地鏡,脫下外衫覆了上去。
他暫時不想看到任何與傅向詹有關的事物,包括自己這張與他有三分像的臉。
他怕自己忍不住又吐出來。
太惡心了。
母後若泉下有知,死都不會瞑目。
不,他這個不孝子已經讓她不瞑目過了。
腦中掠過幼時自己間接為父皇和那女人牽線搭橋的畫面,太子面無表情地将自己沉入了池中。
半個小時後,丹若閣中,南若再次與太子相視而坐,桌上擺放着眼熟的食物,太子手裏拿着眼熟的折子,如果不是時間地點發生了變化,還以為之前發生的是幻覺。
“國舅的事,你又如何知曉?”太子開門見山。
南若便将早準備好的說辭說給他聽,無非是偷聽,他小時候偷聽到了國舅醉言,也不怕對峙,時間久遠,國舅自己恐怕都記不清了。
反正他愛慕女主是事實,結論是真,過程便不那麽重要。
太子耷拉下眼簾,南若似乎看到他唇畔泛過冷笑。
“季賢,袁安……”太子念了幾個人名,“這些也是?你确定?”
南若颔首:“是,這些是臣從家父口中聽來的名字,他偶爾會提起,臣便記了下來。”
太子便看了他一眼,又翻了幾頁:“這些呢?”
這些是反派男女配。
南若:“他們曾與陛下和皇後有過過節。”
到現在還活着的反派男女配不多。
沖在最前面,和男女主沖突最多的那些早下線了,且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譬如和男主奪嫡的反派恒王,王位被褫奪,屍骨不入皇陵,唯一的子嗣也夭折,恒王這個稱號在他這代便消失不見。
譬如女主嫡姐嫡母,一個先瘋後死,一個被休出家。
還有被女主“唐詩三百首”擊敗的昔日第一才女,因失去名聲而被迫遠嫁,最終難産而亡;尉遲将軍的前未婚妻,因為算計女主被識破,且反噬弄傷了自己的臉,接受不了吞金自盡等等。
以及宮鬥失敗選手若幹,墳頭草已經三丈高。
活着的,大都是僅僅口嗨,或者犯的錯在可容忍範圍內,但因為得罪過男女主,無法再出頭,只能夾起尾巴行事。
“臣想沒有人是無用的。”南若道,“單看如何用,怎麽用。”
包括死去的那些男女配,他們是死了,但他們的家人家族還在,未必不能派上用場。
太子又将折子翻看了一遍,撩起眼皮:“既是你提出來的,那便交給你來辦,選一個人去試試。”頓了下,似乎不太放心,“先寫個章程給孤。”
領導給活了。
南若接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