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二十五

男女主要回來, 南若本該離宮回府,但有了白日傅卓這一鬧, 他便借口受傷又待了下來。

太子果然幫他做了遮掩, 宮中只知道他被傅卓戲弄,并不知道他後面的反擊。

且他去找傅卓時吃了閉門羹沒見到人,不知是生氣不想見他, 還是真受了教訓躲着反省。

南若沒有三顧茅廬的精神對他,傳話給了富安。

阖宮上下都知曉他與傅卓交惡,從前也偶爾被捉弄,沒人對此事過于在意,頂多又加深了一次兩人不和的印象。

只夏侯淳聽到消息立刻跑來看他, 瞧見他腳上的傷,氣呼呼撸起袖子要找去找傅卓讓他來道歉, 被南若勸住。

不過瞧他眼珠滴溜溜轉, 就知道心裏肯定在想懲治對方的主意。

這回南若就沒勸了,橫豎身份壓制,夏侯淳不會吃虧,他怕的是他沖動之下鬧出意外。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

比如檢查小公主的寵物。

長樂公主離開前将她的寵物托給了小若谷, 現在她要回來,他得檢查檢查看看有沒有問題。

南若既說了腿傷要修養, 便不好親自露面, 只叫張顯和錢川去南宮府跑一趟,将寵物搬來。

是的,搬來。

長樂公主的寵物是一只烏龜。

是藩國進貢來的, 說叫長壽龜,送來時只巴掌大,結果長着長着越來越大,到現在已超過了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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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背甲不似一般烏龜那般平滑,而是有規則的凸起,像是游戲裏的神獸铠甲,露出來的四爪如鋸齒似鱗片,若不看龜殼,很有恐龍的風範。

南若見過這種龜,前世他認識一個富二代熱衷養龜,在國外有一個龜場,養着大大小小各種陸龜,經常在朋友圈發他的養龜趣事。

只不過他沒記清這龜的名字,蘇打卡還是蘇卡打來着?(都錯)

算了,不重要,他只需記得眼下叫長壽龜就行了。

“豆芽,過來。”

南若拿了片蔬菜葉逗它,如怪獸般猙獰的身體從溫暖的窩裏探出來,慢吞吞爬向他,叼住菜葉咔嚓咔嚓。

南若就伸手碰了碰他的背甲。

這也算穿越福利了,前世他哪有時間金錢來養這些東西。

保護動物都摸到了,摸到大熊貓指日可待,争取一下,說不定還能養一只。

想想就有點小激動。

大熊貓啊,多少人做夢都想養,前世就算花大價錢領養一個,也得放在動物園,想帶回家,想得美。

不過轉念一想這世沒有科學的喂養方式,也沒有精密儀器,帶回來萬一養不好養不活,還不如讓它們在野外自由生長。

便熄了心思,不如養點耐活長壽的,譬如眼前的長壽龜,可以養到送自己走,好好養,孫子也趕得上,省了經歷與寵物的生死離別。

喂完菜葉,南若帶着豆芽在院子裏遛了遛彎,确定它身體健康活蹦亂跳,送回了特制的暖窩裏。

這龜很聰明,會認人,自小被小若谷和長樂公主一道喂大,能分辨出他們兩個的聲音。

長樂公主會托給小若谷照顧,不是指望他天天喂吃喂喝,這些活有大把宮人搶着幹,是讓他給龜精神安撫。

安頓好豆芽,南若鋪開紙張,開始預設自己與男女主見面時要說的臺詞。

他承認自己有些緊張了。

他對男女主的印象八個字概括: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幾乎所有和他們站在對立面的,都沒有好下場。

小若谷記憶裏的帝後形象就更高大了,堪比偶像天神。

他怕自己被兩人的光環掃射到不幸GAMEOVER,提前預演一下,多做點準備總沒錯。

總算他的專業又有了用武之地,臺詞他能寫出N種不重樣。

兩日一閃即逝,恰是五月初二,帝後船駕到了京郊碼頭,而後改換馬車。

太子帶領百官于城外親迎,到了地方,又獨自帶護衛往前十裏再迎。

南若混在隊伍裏,只當自己是在參加歡迎領導人莅臨巡查活動,如果手裏拿個小紅旗或者小花束,就更像了。

這麽一想,心情平和了不少。

只這世的皇帝并不像大大和藹親民,坐在禦駕裏全程沒有下車,來湊熱鬧的百姓連個後腦勺都沒看到。

不過這已經夠他們激動許久。

南若策馬前行,看着人群如浪潮般跪下起來,凡禦駕走過的地方鴉雀無聲,所有人盯着禦駕,目光炙熱崇敬,像是在看一個神。

胸口砰砰砰跳動,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悄悄湧上來。

他阖了阖眼,掩去所有該有不該有的情緒。

百官接駕到宮門口便結伴散去,回各自辦公室繼續上班,南若則按往年慣例,先跟大部隊回東宮,然後等待小公主或者皇後召見。

果然,沒等多久,就有眼熟的宮人來報,長樂公主要見他。

南若便叫張顯和錢川找幾個小太監,擡上豆芽一起去椒房殿,小公主和榮王都還住在皇後殿中。

嚴格說起來,皇後的椒房殿并不屬于後宮範圍,它和皇帝的紫宸殿以及前朝兩殿在同一條中軸線上,椒房殿後頭過一個內城牆夾道,才是宮妃住的殿群。

如今皇帝獨寵皇後,後宮如同虛設,只剩下十來個不願意出宮另嫁的嫔妃結伴養老。

椒房殿前後四進,後來随着榮王與長樂公主長大,又左右各擴建了一個三進院子,給榮王和長樂公主住。

南若直接從右偏院進去,進門先瞧見鋪了滿地的箱籠,長樂公主站在中廳廊下,指揮着宮人收拾安放。

“……這個擺到屋裏去,我要用,那一箱先挪到一旁,待會兒我送禮用……”瞥見南若,立時露出笑來,歡快道,“谷哥兒,你來了!快過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新月、如月,快把我給南宮公子準備的東西搬出來。”

南若便笑着上前:“多謝公主惦念,公主這一路可還順暢?”

張顯錢川帶着小太監在宮人的指揮下将豆芽放到角落,快速順着牆根離開。

出了門兩人相觑舒了口氣。

他二人原是詹事府跑腿的小太監,尋常只在東宮轉悠,哪裏來過正宮,還是皇後的椒房殿,生怕出錯,現下完好無損出來,提着的心總算能放下一半。

令一半到他們順利回到園舍,才完全放下。

進了院子關上門,錢川語帶憧憬道:“顯哥,你說我們求求公子,讓他跟公主說說好話,将咱們送去公主禦下,公子會答應嗎?”

張顯目光一利。

錢川沒看到,還在說:“公子一準是要回家的,屆時咱們又得回詹事府去,不知下回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出來,若能去椒房殿就好了,哪怕只跑腿也行——”

“慎言!”張顯呵斥打斷他,“你若不想要命便去!宮裏背主是什麽下場,教你的師傅沒跟你說過?!”

錢川沒料到他會發怒,愣愣道:“我只說說……”

張顯厲聲道:“說也不行,咱們做奴才的,多做少說才是正道,主子讓幹什麽就幹什麽,不要多問不要多言,便是對着其他宮人也不能說,你就沒想過,若我将你方才說的那番話去告訴太子,你會如何?!”

錢川霎時白了臉,兩股戰戰,拉住張顯的衣袖撲通跪下:“哥哥幫我,我不是有意的,是我鬼迷心竅想岔了……”

他也不知怎的,瞧着椒房殿裏來來往往的宮人,突然就有了歪念,他只是不想回詹事府繼續給那些老太監們跑腿,他也想像太子身邊的劉爺爺和周爺爺一樣威風神氣。

張顯失望地看着他:“平日見你穩重,沒料想倒是我看走了眼,往日白提點你了,以後你自己顧着自己吧。”

“別,我知錯了!”錢川哀求,“我再不亂想了,我知道哥哥是為我好,以後我都聽哥哥的……”

張顯嘆了口氣,彎腰将他扶起來:“起來吧,別怪我訓你,咱們太監活着本就艱難,稍不注意便丢了性命,難得咱們一道被選中出來,便是緣分,我想着以後彼此關照,你剛剛那般說,我吓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這要是有旁人,咱們兩都得完。”

錢川滿面愧色,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雖瞧着比同齡小太監穩重,其實也才十三歲,帶他的師傅又去的早,平日沒人指點他,全靠自己琢磨,自被選來園舍服侍南宮公子,張顯沒少照顧他,他今日卻險些闖下大禍,心中一時羞愧難當。

張顯面色和緩,替他抹去眼淚:“行了,知錯就好,我就怕說多了,反倒招來怨念。”

錢川連忙搖頭,他謝還來不及,哪裏有怨。

“你不怨便好。”張顯露出笑來,“你放心,我瞧着公子還要在宮中住一段時日,即便不住下,也時常要進宮來,咱們用心伺候公子,公子心善,會記着咱們的。”

“我都聽哥哥的。”錢川應道。

東宮。

劉端徒弟劉玉柱聽完心腹太監的彙報,笑道:“這個張顯倒是聰明,會來事,去告訴他我會跟師傅提,平日該如何還如何。”

心腹應聲退下。

劉玉柱又将這件事仔細在心裏琢磨了一番,決定先不着急告訴師傅,今日陛下回宮,師傅跟着太子有的忙,待過兩日師傅得閑再跟他說。

可惜椒房殿他們難插手進去,南宮公子進殿做了什麽無法知曉。

他得想個法子。

他就不信鑽不進去一點空子。

若這差事辦好,師傅幾個徒弟裏他便是頭一份,說不得便能被師父收為幹兒子。

·

長樂公主一聲令下,宮人們很快将她要的東西找了出來。

整整一大箱。

她一樣一樣挑揀出來給南若展示,大都是玩具和各種手工小玩意兒,宮中也有,只不過宮裏的東西素來精美,尤其給主子用的,連馬桶都要雕花鑲金,不像這些一瞧就是從民間買來的,透着質樸,以及濃濃的當地特色。

相當于在景區買了紀念品,區別在于前世大多是義烏統一批發,這裏确實是當地人當地出産。

南若心道。

面上挂着溫和的笑,認真傾聽公主挨個講來歷,時不時應和幾句,不知道是否錯覺,長樂公主似乎對他熱情了一些。

莫非是因為他先前表現冷淡的緣故?

唔,這麽猜測一個女孩不太好。

南若打住想法。

長樂公主只十歲,又長得秀麗可愛,人對長得美的事物總會不自覺多偏向些,下意識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

但等長樂公主從箱底捧出一個音樂盒時,南若就有點沒法為她開脫了。

“這是十三行獻上來的八音盒,原是從海外西夷傳過來的,十三行重新做了樣式,聽說在西夷,八音盒是送給心上人的禮物。”長樂公主拿起音樂盒遞向他,歪着頭天真爛漫,“雖說我沒有心上人,可想到谷哥兒,就選了一個回來。”

小時候長樂公主叫小若谷谷哥哥,日漸長大,她忽然說叫谷哥哥顯得生分,和父皇母後一樣叫谷哥兒才親昵,便改叫谷哥兒。

她叫谷哥兒的時候甜甜一笑,叫人忍不住也想跟着笑。

南若卻有些笑不出來,心情有些許微妙。

見了真人,他發覺小若谷記憶中的長樂公主,與他見到的有些許出入。

“快打開聽聽,裏面有玄機!”長樂公主催促。

南若接過來,不免為八音盒精美的外形贊了一聲,雖只是最普通的長盒形狀,但四周鑲邊一圈精致的镂空雕刻,正面用貝殼寶石等鑲嵌出一幅蝶戀花圖案,配色美而不豔,整體叫人眼前一亮。

仔細看那镂空雕刻的花紋竟是前些年從西夷傳來的向日葵。

“殿下說它叫音盒,又說聽聽,想來這玄機便是掀開會發出樂聲。”

長樂公主就啊了一聲,一臉說錯話的懊惱,嘟了嘟嘴,天真又可愛。

南若掀開八音盒,叮叮咚咚的樂聲響了起來,八音盒裏面簡單,下面遮得嚴實,也沒雕花,只掀開的那面裏頭嵌了塊鏡子。

“是不是很有趣?”長樂公主湊過來,伸手戳戳鏡子裏他的臉。

“是。”南若耷拉下眼皮。

他現在确定,長樂公主确實是在向他示好,或者說在籠絡他。

且這種示好充滿了強烈的目的性,不是因為朋友生氣疏遠,因情感上的難過想要挽回,而是我需要這個人。

南若一時不知是該震驚一個十歲的女孩竟然有這樣的心思,還是該為小若谷難過。

他對公主是真心真意的!

有對妹妹的疼愛,也有一絲未來共度的期許。

即便厭煩父親總催他親近公主,也嫉妒過父親對公主和榮王好過他們這些親生子女,卻從未将這些不滿遷怒到長樂身上,連榮王也沒有。

他幾乎看着長樂公主長大,從她跌跌撞撞開始走路便陪伴着她護着她,對她的感情,比對自己的親妹妹都要深厚。

南若胸口一窒,油然而生義憤之情。

不論是渣爹,還是那一幫弟妹,他都可以保持平和,甚至玩笑似的調侃,因為小若谷自己沒有怨恨。

縱然生氣父親忽視母親讓她郁郁而終,但不影響他仍然對渣爹心懷孝順,且關愛手足,這是他接受的教育,成長環境如此,南若尊重他的想法。

原主本人自己都不怨不想報複,他一個外人,沒有理由替他做決定說什麽報複不報複的話,那不是替原主報複,單純是自己想做。

所以南若對渣爹沒有什麽感同身受的深刻恨意,因為小若谷本身就沒有,他頂多是作為旁觀者的氣憤。

說到底,渣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也不對,應該說像是電視劇裏讨人厭的角色,叫人想揍一頓解氣,恨不至于。

唔,現在還是立場不同的政敵。

他會尊重小若谷的想法,将來給渣爹養老送終——過程不論,當然他若意外早逝怪不了他,也會照顧弟弟妹妹。

可長樂公主不同。

小若谷對她奉上了所有真意。

無關利益。

他并不是因為驸馬這個頭銜才對她好,他想過長樂長大另有心上人的結果,也心甘情願接受。

他想要找個差事,有一半原因是想配得上她,他不是覺察不到長樂公主的不情願,所以想努力一把,做點成績出來,改變長樂公主對他的看法。

南若可以接受長樂公主的不情願,他們本就門不當戶不對,可以理解,卻不能接受小若谷對她來說是盤恒算計的附庸。

哪怕她頤氣指使将他當下屬當仆從都好過現在這樣。

可他什麽都不能做,眼下不能。

南若将郁氣吞咽下去,擡眸,臉上眼裏盛滿笑意,微微彎腰,溫柔道:“我很喜歡,謝謝殿下。”

長樂公主怔了下,旋即笑開,嘟囔道:“喜歡就好,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呢,隔了好久才寫信給我。”

南若:“抱歉,是我的錯,我那幾日心情有些不好。”

“怎麽了?”

南若垂目:“不是公主的原因,是我自己的緣故。”

長樂公主眨眨眼:“是不是傅卓他們又欺負你了?我都聽桃月說了,他前兩日還害你受了傷。”她憤憤不平,“你放心,我幫你教訓他!”

南若便搖頭:“公主千萬不要,他是太子表親,公主是太子親妹,他便也是公主表兄,不好為我一個外人傷了和氣,叫人看笑話。”

長樂公主想說他才不是我表兄,又嘆氣南宮若谷怎麽還這般膽小,回回都被欺負,她才不想要一個只會被欺負的驸馬,可氣母後不這麽想,只會說什麽好拿捏,她不要好拿捏,她日後的驸馬,得讓她由衷服氣才行。

但想到母後,她只能洩氣。

心道先糊弄着母後,待她真有了中意的驸馬再說。

“我不找傅卓,我找父皇。”她神色狡黠,“表妹不能教訓表兄,姑丈教訓侄子天經地義。”

南若就說:“聖上朝務繁忙,何必用這種小事去煩他。”

頓了頓,他蹙起眉輕聲細語:“我比不上傅公子出身顯貴,他瞧不上我不怪他,世情如此,也不單只他一個,公主不用為我憂心,所幸有公主替我撐腰,尋常也不會有人故意來找麻煩。”

長樂公主就蹙了下秀鼻,險些忘了,外人瞧着南宮若谷是她的人,她若真不管,外人還當是她好欺負。

這不行。

思考了一會兒,道:“他既仗着身份,我便去求父皇,讓他賜你個官職,比他還高,讓他以後見了你給你行禮。”

越想越是個好主意,笑嘻嘻一拍手:“就這麽辦!”

南若愣愣,面露遲疑。

長樂公主下巴一擡:“你要說不,我就生氣了。”

南若便只能應下,無奈苦笑:“謝公主提拔。”

長樂公主已經換了個話題,說起了此行見聞趣事。

說了一會兒,有戴花冠穿藍袍的宮女過來:“娘娘聽說公子來了,命奴婢過來請公子過去一敘。”

“勞娘娘惦念。”南若起身,又朝宮女笑道,“多日不見,姜绫姐姐安好。”

姜绫掩唇一笑:“谷哥兒也安好。”

專為椒房殿服務的宮人近百,但女主身邊常用的只十個大宮女,稱四錦六绫。

四錦是女主心腹,都已自梳不會再出宮嫁人,六绫則不定期更換。

女主給自己宮中定下了積分升遷制,每個崗位都有明确的積分定值,所有進來的宮女太監,都從最低等的灑掃跑腿開始,分數累計足夠才能升遷到上一級,犯小錯扣分,大錯直接遣走,分數連續三次降低,也會被遣走。

每個崗位除了對應的工資,還有配套福利。

吃穿住用,只有相應的崗位才能使用相應的規制,譬如叫阖宮宮女欣羨的花冠,只有四錦六绫能夠佩戴。

這本是女官的穿戴,按制皇後身邊會分配一位正四品鳳儀女官,鳳儀女官負責侍奉輔佐皇後,在皇後失态時及時提醒圓場,鳳位空缺時,還會暫代打理椒房殿,等下一任上司上任。

但女主的鳳儀女官在女主上任沒多久就犯了大錯,竟對皇後起了嫉妒之心,對沒滿周歲的榮王下藥,被震怒的男主處死。

經此一事,女主拒絕了再補一位女官來,更依賴身邊的宮女,為了給宮女體面,也是助威,讓她們做女官打扮,雖沒有正式官職,行事權力卻與女官無異。

宮中身份地位就是臉面,為了保住臉面,宮女太監們會拼命努力不讓自己被人比下去。

尤其對宮女而言,若能升遷到六绫,等到年紀皇後親自保媒不說,還會送出豐厚的嫁妝。

在這之前,皇後妃嫔身邊的人員不常變動,其他宮人很難博上位,也只有極其得寵的宮女才會得到主子保媒,大多數宮女只能回家托付父母家人。

有了這個制度,宮女們便可以憑自己的努力為自己博一個未來。

宮女們削尖腦袋都想進椒房殿,六绫競争激烈,每一個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以至于被皇後賜婚六绫,也成了勳貴士族的榮耀,甚至對耕讀出身的士子來說,娶一個六绫比娶普通大家閨秀更值得高興。

也因此,六绫們比任何人都要遵守規則,且盯着下面,絕不允許下屬使隐私手段連累到自己。

這個制度雖然不能說百分百完美,但已經很值得感嘆。

以小見微,只這一點,南若就知道女主已經不是原文裏那個拉着丫鬟手說要姐妹相稱的小女孩了。

這是他一穿過來就決定不暴露身份的主要原因。

南若和長樂公主一道去了正殿。

進門的瞬間,他無聲深呼吸了一口。

同一個世界兩個穿越者歷史性的會面,該值得緊張一下。

進門一擡眼,便瞧見了居中而坐的女主,當今皇後鄭凡兒。

容貌不用多說,女主哪有醜的,她嫡姐當年是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同為姐妹,她自然也不差,加上這些年養尊處優,舉國之力供養,美貌絲毫沒有因年紀增長而減少。

鄭皇後去年剛過了三十整誕,保養的極好,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若再清減裝扮,許還能再顯年輕些,也難怪番外和男主微服,常常被人一見鐘情。

她端坐在正位上,自有一股雍容富貴之氣。

“娘娘萬安。”南若行禮。

“快起來,不用多禮。”鄭皇後含笑,“多日不見,谷哥兒瞧着清減了些。”

南若還沒來得及開口,長樂公主已經跑到鄭皇後身邊,挽起她的胳膊坐下義憤填膺道:“還不是傅卓,他又欺負谷哥兒,谷哥兒都受傷了,母後,你跟父皇說說,讓他給谷哥兒賜個官職,叫傅卓以後一見谷哥兒就行禮。”

鄭皇後失笑,點點她的額角:“又胡說,你當官職是你帶回來的玩具,想分給誰就分給誰。”

長樂公主還真這麽想的,擡擡下巴:“父皇是皇帝,一言九鼎,他下了旨,誰敢不聽?”

一個官職而已,她都說出去了,若做不到,豈不是太失面子,旁人怎麽想她。

悄悄晃了晃鄭皇後的胳膊撒嬌:“母後……”

鄭皇後無奈:“好了好了,母後知道了。”

安撫住女兒,朝南若關切問:“傷得如何?可好了些?”

南若羞愧:“并不嚴重,只皮外傷罷了,叫娘娘為我憂心,實在慚愧。”

鄭皇後不贊同:“你自小常來椒房殿陪伴長樂,我親眼看着你們在廊下一日日長大,在我心裏,你與甜娘亞子一般,如何能不憂心。”

甜娘和亞子是長樂公主與榮王的乳名。

大燕風俗,未免孩子早夭,會起個乳名讓周圍人一起叫,包括仆從,一般會叫到五歲,這就算孩子立住了,往後便只父母會叫。

小若谷也有,叫栀奴,因趙氏生他的前夜夢到了冰天雪地裏一叢盛開的栀子花。

南若心道果然女主穿的早,不知道亞子已經不是原來的亞子。

“何況你母親去時将你托付給我……”鄭皇後雙目發怔,想起十年前最後見到趙氏時的情形,那是個聰慧的女人,她穿越來的第一桶金便是她幫的忙,因趙氏看中,她的蛋糕才出現在了谷哥兒的滿月禮上。

後來開店,也多虧有她幫忙,那時她傻乎乎什麽都不懂,不知道在京城開店有多麽不容易,只憑着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兒橫沖直撞。

可惜後來……

她回過神,語重心長:“……我自得多擔着些心,我知曉你在東宮受了委屈,從前我想着算是鍛煉,你不像亞子,他有兄長在前,只管玩樂便好,你為長,往後要繼承家業頂立門戶,得自個兒立起來。”

“是我疏忽了,沒料到傅卓竟會動手傷人,委屈你了。”

南若便一臉感動:“得娘娘為我這番費心,哪還有什麽委屈。”

鄭皇後面露思索:“不過長樂所言不無道理,是該給你安排個差事,我本想待你及冠再與陛下提,既有此事,不如提早,你可有想好的去處?”

南若就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懵道:“啊,都行……”

長樂公主被他逗笑,咯咯笑道:“瞧谷哥兒樂傻了!”

南若羞垂下了頭。

鄭皇後也笑起來,朝伺立在旁的榴錦和彤錦道:“這孩子就是面薄,瞧他這樣,更得給他安排些事做了,男子面太薄可不成。”

榴錦展唇一笑:“怕是在娘娘和公主面前才如此,奴婢瞧谷哥兒對着外人大方着呢,娘娘且放心吧。”

南若就對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衆人笑畢,鄭皇後道:“這幾日剛剛回宮,諸事繁多,待過幾日陛下得閑,我便同他提。”

南若自是感激不盡。

而後東拉西扯,聽鄭皇後和長樂公主聊此次巡游趣事,不多時榮王午睡醒來,也過來一道。

鄭皇後便留了南若一起用晚膳。

可惜男主忙着召見臣子沒來,沒能滿足他圍觀活的皇帝的好奇心。

飯畢,南若走出椒房殿,對着遠處的夕陽緩緩吐了口氣,人生真是世事無常,他一個編劇,跨行幹起了演員的活,奧斯卡都可以給他頒獎了。

邊走邊細細回想這兩個小時的對話,做總結檢讨,古人說話總愛拐彎抹角,尤其這宮裏,一句話恨不能每個字裏都藏着深意,現代人時間就是金錢,哪有功夫跟你咬文嚼字,南若還在适應學習中。

就當在做語文閱讀理解了,他心道。

老話說活到老學到老,誠不我欺。

如此做了一路“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的閱讀理解。

此時暮鼓已經敲響,宮門落鑰,他不好再出宮,只能明日再去見渣爹。

張顯錢川服侍他洗漱安頓,兩人鋪床時,南若似不經意問:“太子可回了東宮?”

錢川一愣,看向張顯。

張顯心頭一跳,道:“奴婢不敢窺伺太子行蹤。”

南若盯着手中的書,沒有接話。

張顯心中忐忑,又不敢回頭,公子這是發覺什麽了嗎?

幾息過去,還沒等到公子開口,捏着被子的手微顫,額頭滲出冷汗來,拼命回想自己哪裏出了疏漏。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幾秒,又許是幾分,他聽到翻書頁的聲音,随後公子啊了一聲:“看書入了神,你剛剛說了什麽,哦,是了……”

失笑:“哪裏就與窺伺行蹤扯上了幹系,太子是否回了東宮,去外頭找個宮人一問便知。”

張顯渾身一松,忙道:“是奴婢想錯了,公子恕罪。”

趁機回頭看了一眼,見公子面色如常,頓時似重新活了過來,加快手中的活計,做完行禮退了出去。

南若垂首笑了笑。

能理解,敵對陣營待了十多年的人突然投誠,是個人都會懷疑,萬一是無間道碟中諜呢。

古代也沒監控錄音的手段 ,只能靠人來盯着了。

他原本沒覺察,況且人是夏侯淳托曹伴伴幫他選來的。

但誰讓他喜歡觀察,穿越來一切對他都是新鮮的,而且他也在通過觀察加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

恰巧就被他發現了張顯的異樣,他每隔三日總會消失不見一會兒,雖然他都每次都找好了托詞,奈何遇上了南若這個閑的蛋疼的,喜歡畫一筆,累計起來,就看出了不對勁。

稍稍試探幾回便确定了他的來歷。

這下真無間道了。

南若摸摸下巴,決定得趁着領導還沒發現,每天早中晚變着花樣多表表忠心。

一夜安眠。

隔日天蒙蒙亮,晨鐘剛剛敲響,南若就匆匆出宮趕回南宮府。

沒辦法,此世人重孝道,他若想參政,在這方面就不能落人話柄。

回府天已經亮起,直奔正院去給渣爹請安。

南宮雲林正準備用早膳,見他過來,撫掌一笑:“俗話說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合該你今日陪我一道用餐,過來坐。”

南若巴不得,總算家裏有了個性命保障,男二也是有光環的,他跟着蹭一蹭。

坐下來,先走一下流程:“爹此行一路可安好?”

南宮雲林将擦完手的帕子丢回盆中,擡起手,随侍的兩個丫鬟立刻一左一右上前将他的袖子挽起束好:“禦駕開道,自是一路順暢,你被太子罰抄書是為何,傅卓又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叫你躲着他些,不要理會他嗎?”

南若自是将準備好的托詞說給他聽。

南宮雲林就皺起了眉,桃花眼透出冷光:“這幾日不必進宮去了,在家裏待着養傷,陛下那裏我去說。”

“圓山!”他沖大管家趙圓山道,“我準備給栀奴的那個匣子呢,快找找拿過來。”

趙圓山就忙應聲去了,不消片刻回來,捧這個巴掌大的盒子。

“給他。”

南若不意外,南宮雲林每次出去回來都會帶禮物給孩子,只平時是一道分發,今天趕巧他來得早,先給他拿來了。

“打開瞧瞧。”南宮雲林似等着他驚喜。

南若就掀開蓋子,忽然反應過來,這是想用禮物哄兒子開心?

登時一囧。

然後打開看到了一枚青白玉蟬佩,約食指長,雕刻精細,剔透瑩潤。

“這玉蟬是我登鶴山時在普興寺求來的,方丈親自開過光,曹子建<蟬賦>雲:皎皎貞素,侔夷節兮,這玉蟬恰如所述。”

“你戴起來我看看。”

南若依言拿起挂到腰間,心裏卻想起了玉蟬的另一個含義——含蟬。

古人去世,會将玉蟬放入屍體口中。

《史記》雲:蟬,蛻于污穢,億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污垢。

古人認為蟬性高潔,出污泥而不染,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可為生者避邪,為死者護屍。

含蟬寓指精神不死,再生複活。

南若心情微妙。

為這冥冥中的巧合。

若他沒有穿來,便真得含蟬,他穿來了,也應了含蟬。

“不錯,不錯。”南宮雲林打斷他的思緒,瞧着他腰間的玉蟬,贊道,“所謂腰纏(蟬)萬貫,今後富貴錢財如蟬鳴延綿不絕。”

南若:“……”

不愧是首富,時刻不忘本職。

還催促他也跟着說一遍。

南若就說了一遍:“……謝爹吉言。”

南宮雲林又補充道:“這玉蟬我只給了你一個,別與老二他們說。”

南若就沒忍住擡眸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明白為何小若谷會對渣爹恨不起來了,這樣明晃晃的看重和偏愛,對已經失去母親的小若谷而言,是一劑良藥。

——不算長樂公主和榮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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