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漁

二十六

什麽叫為四娘定了門親事?

南若愣了, 道:“我與二弟三弟還未定親。”

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呢,怎麽就輪到四娘了。

南宮雲林:“你不急, 老二老三我已經替他們相看了, 雖如今男女一道排名,可論起來,四娘是長女, 用不着避諱你們。”

南若怕他又拐到長樂公主身上去,問:“定的哪家?什麽時候?”

說渣爹關心兒女吧,非拖着他要讓他等長樂公主,他拖着,老二就也得拖着, 說不關心吧,又知道趁早給女兒定親。

南宮雲林落箸, 抽了張紙巾擦嘴:“紹陽府宋家, 單說宋家你可能不知,香公宋葆良你總知曉,就是這個宋家。”

“冬望寒梅圖的香公?”南若有點震驚了。

香公是號,宋葆良宋宰, 當朝開國初極有名的文人,他因經歷朝代更替, 筆下畫作氣勢恢宏, 撰寫的雜文筆記也十分有名,激勵了許多人,連燕太/祖都是他的忠實讀者。

可惜大燕剛剛立國, 他便因病痛去世。

用現代話說,是一位傑出的書畫家文學家兼思想家。

可惜他後人平平,再沒出現過什麽突出人才。

不過光憑宋葆良留下來的餘蔭,也足夠宋家綿延百年不衰,成為當地名望大族。

一般而言,這種名士家族是瞧不起商戶的,南若就懷疑的看向渣爹。

南宮雲林道:“我給四娘定的,是香公四房中人,宋氏傳承至今族人衆多,內裏自有紛争,四房雖說是內房嫡支,可傳到這一輩,已經出服,四房不擅掌財,偏出了個愛弄風雅的甩手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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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嗤笑一聲:“所謂書香望族……”

士族素來愛拿他們商賈做嘲諷,卻不想想,若沒有他們開通買賣,他們拿何來享受?

若真恥于談錢,怎不去餐風飲露?

南若皺起了眉,這種士族人情繁雜且清高,在他看來不是什麽好親事,可此世婚姻父母之命,他的反對沒用,何況渣爹已經跟人應下,若反悔,反誤了四娘名聲。

只能問:“爹可親自見過人?”

南宮雲林就乜了他一眼:“當我不知你在想什麽,四娘是我親女,我會害她不成?自然是見過人才答應結親。”

“四娘未婚夫是四房嫡三子宋允芳,與四娘同歲,我觀他年紀雖小,卻行事有度,心思純正,其父是荒唐了些,可他上有兩位嫡兄,三位庶兄,不怕獨木無支,且四娘嫁過去,上頭已有五位嫂子侍奉公婆,輪不到她操勞。”

可妯娌多,是非也多。

南若心道。

現代一個婆婆一個大/小姑子就能在網上掀起百頁腥風血雨,他曾為取材圍觀過,看他得膽肝顫顫。

四娘一過去就得面對五個嫂子,還不知有幾個姑子。

他委婉提醒:“……京城離紹陽千裏,便是走水路也要半個月,四娘單只遞信一來一回就得一月。”

如果真出了事,趕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南宮雲林就挑眉道:“四娘能叫你這長兄如此維護,嫁過去便不會吃虧,你且安心吧。”

南若一怔。

忽然意識到他說的對。

他總習慣性用看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些小女孩,從四娘到慧表姐到長樂公主。

事實她們遠比他以為的更早熟更有成算。

明明昨天長樂公主已經給了他一擊,他卻依然慣性思維。

像是一種嘲諷,嘲諷他的自大,

南若心裏反省。

其實這也是變相的傲慢,現代人對古人的傲慢。

所幸發現的早,否則遲早他會為自己這份優越感付出代價。

南宮雲林滿足了指點兒子的興致,叫下人進來伺候洗手漱口,還不忘點評一下剛剛的早飯:“那碟清香素肉卷味道不錯,給賞。”

南若也回過神,跟着走流程,挑了個配粥鹹菜誇了兩句。

心道這吃頓飯就要賞一回小費的毛病也是挺無語的,明明已經給了工資,食材也是自家出,偶爾賞一兩回能理解,天天這樣,規矩亂套,沒有章程,也別怪被士族瞧不起。

四娘的婚事已成定局,宋家人已經到了京城,稍作安頓便會上門提親,南若在這件事上沒有話語權,只能做事後彌補,其實他立得穩站得高,就是對四娘最好的幫襯。

雖南宮雲林說會幫他請假,南若還是差人去給太子說了一聲。

有男二光環幫忙保命,接下來幾日他便待在家裏,一邊為四娘做定親準備,一邊分神關注着大理寺的進展。

這件事上了京城熱門,就注定不會悄無聲息結束,皇帝一回京,禦史臺的言官們便輪番上陣,一通轟炸。

南若沒有入朝,打聽不到朝堂上的詳細消息,男女主回來,也不方便與太子聯系,只能從市井獲取只言片語。

更堅定了他一定要建立情報網的決心。

所幸傳來好消息,皇帝下旨徹查,并表示絕不會偏袒,似乎選擇放棄了上官子辰。

但直到宋家人帶着宋允芳上門,兩家交換庚帖定好了婚期,依舊還沒查完。

仿佛進度條卡住,沒了動靜。

南若心知焦急也沒用,寫了三篇大字放松心情。

既然領導說讓他別插手,他就別插手,多做多錯,眼下保全自身保持低調才是王道。

說到底還是他不夠格。

南若嘆息,幹脆轉移注意力,給自己找點別的事做。

比如社團。

他叫來初三,派他去給四舅趙榮送帖,約他帶上親眷到城郊莊子游玩,自己也會帶上幾個弟妹。

南宮雲林欣然同意,還贊助了一百兩游費。

消息通知下去,老二老三又是最積極的,自打南宮雲林回府,兩人縮在院子裏哪也不敢去,恨不得親爹忘了還有他們這個兒子。

終于有機會能出去喘口氣,哪能不積極。

老二嘴甜,當即奉承南若:“還是大哥有辦法,能說動爹,今日我任大哥差遣。”

南若心道這話要是被二姨娘聽見,要氣死了。

這些天南宮家後院可熱鬧極了,今天這個姨娘撫琴,明天那個姨娘賞月,二姨娘最積極,她一心想讓兒子蓋過嫡子,可偏自己見識有限,教出來的老二懶散貪玩,有賊心沒賊膽。

眼見兒子不成器,又調轉目标到了男人身上,想通過枕邊風,給兒子拉好感。

哪知老二扭頭就拆了親娘的臺。

還有九姨娘和十二姨娘,四娘這樁在南若看來不怎麽樣的親事,在她們眼裏好極,也希望為自己的六娘七娘求一門好姻緣,家裏沒有主母,便只能對準男人。

有孩子的沒孩子的,恨不能把渣爹劈開瓜分一人一瓣。

南若在旁看得心有戚戚,自認做不到渣爹這樣樂在其中,先不說情感上,身體就吃不消。

以至于每回他去南宮雲林院子蹭飯,都要觀察一下他有沒有變虛。

他覺得古人壽命低跟過早行房是有一定關系的。

他要好好保養,争取長命百歲。

最近他已經翻起了大燕版的本草綱目,決定從現在就開始合理飲食鍛煉身體,增強免疫力。

老三嘴甜比不過老二,直接拍着胸脯道:“我會看着小五和小八。”

南若見他們兩乖巧,提點道:“爹這幾日已經托人給你們說親,你們聽話些,莫要生事,否則被人家拒絕,惹人笑話。”

老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叫南若都看愣了,沒想到說親會叫他這麽激動。

略一想明白過來,此世講究先成家再立業,結婚意味着成人長大,且可以為自己留下子嗣,再者老二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紀,會憧憬很正常。

渣爹自己一個又一個納妾,卻不許兒子們胡鬧,錢可以随便花,想在婚前搞出通房打斷腿,與小厮也不行。

南若輕咳一聲。

老二老三怕又是被他牽連了,南宮雲林不是思想多高尚,而是為了給小若谷增添籌碼,讓皇帝皇後以及小公主看,看我兒子多潔身自好,願意為公主守身如玉,公主嫁過來肯定會幸福。

長兄以身作則,下面弟弟便也不能扯後腿。

就事論事,這點南若要對南宮雲林說聲謝。

若小若谷有通房小厮,他真不知該怎麽面對。

老三還沒開竅,對娶媳婦沒什麽概念,一臉無所謂,定就定呗,已經扭頭跟小五小八湊在一起嘀咕起去了莊子做什麽,媳婦是啥,有玩重要嗎。

“你可是有了中意的人?”南若就問老二,“若有,便去告訴爹,叫他去幫你問一問。”

老二猶豫了下,似乎想說什麽,張了張嘴,搖頭:“沒有,我聽爹的。”

南若不由細細打量他,原來老二也不是完全混不吝,知道保護女孩名聲,心裏暗暗記下,打算回頭讓人去查查他看上了哪家娘子。

受前世小說電視劇影響,他本來對庶子心有芥蒂,尤其還是年紀相差如此貼近的庶子。

感覺分分鐘要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争鬥。

但翻完大燕法律後,發現自己杞人憂天了。

首先律法對嫡庶繼承權和財産分配有很明确的條例,這世父母分家不是關起門來自家解決,得請族老來作證明,還得請孩子的舅家,家産多的還必須得去衙門蓋章公證。

其次輿論會評判,關起門來在感情上寵愛庶子多過嫡子別人不管,但出門到外面亂了次序會叫人恥笑。

越是上層,越注重臉面,也就越不會鬧出這種笑話。

——皇家不算。

而且古人重血脈親緣,講究枝繁葉茂,手足相望,嫡庶間除非生死大仇,尋常關系不會太差,即便有矛盾,那也是關起門來,對外必會團結一致。

就像南宮家,不管那些叔伯平日對渣爹多嫉妒,觸及南宮家利益,就會立刻改口維護,真離了南宮家,沒有宗族庇護,他們就是一塊肥肉,很快會被人撕扯得一幹二淨。

其實南若想招攬人手,從自家族人裏挑選是最适合的,奈何他與南宮雲林想法相悖,這邊招攬,指不定那邊人家就告到了渣爹面前。

他只是大爺,還不是老爺。

所以只能找舅家幫忙。

不過眼下老二的變化讓他心中一動,考慮起來要不要試試培養這幫弟弟。

不說往後在政事上幫他,府裏這些大小事總得有人幫他分憂,往後他入仕忙起來,恐怕顧及不上,再者就算不幫忙,也不能給自己扯後腿。

老二老三靠不上,還有年紀更小的,像小八小九,如果籠絡過來,将來便是極好幫手。

這麽一想,南若頓時對渣爹不停納妾沒了看法,都是他未來幫手的媽!

一行浩浩蕩蕩坐着馬車去別莊,南若這回沒騎馬,也坐進了馬車裏,騎馬太累人,且天氣變暖,地面解凍,跑起來容易吃灰,他們不是禦駕,無法提前灑水清場。

別莊在小鶴山附近,鶴山是大燕鼎鼎有名的一座大山,但鶴山在南方,便有南來的士子為表思鄉,給京郊一座形似的山起名小鶴山。

因文人墨客造訪,小鶴山一下被炒出了名氣,立刻便有聰明人來搞開發。

有在山頂建寺廟建道觀的,有在山腰建亭子搞按時收費供人賞景的,山腳下更是形成了集市,每到賞景時節人群絡繹不絕,方圓數裏的村民挑着擔背着背簍來趕集,即賣也買。

今日恰是集日,沿路不斷遇到行人,不過遠遠看到他們的車隊便會停下避開。

突然馬車停下,前頭傳來一陣喧嚣。

“怎麽回事?”南若問。

初一快去快回,說是一個小孩調皮跑太快不小心摔倒在了路中間。

隊伍重新啓動,南若掀開簾子看了一眼,看樣子是一家三口,孩子似乎摔得不輕,當爹的一邊數落一邊将孩子背着朝路邊走,當娘的在後面給拎着鞋。

南若突然目光一凝:“停車!”

他打開車窗,從錢袋裏抓出兩大把金珠朝着一家三口的方向丢過去:“拿去給孩子治腳。”

夫婦兩瞬間直了眼,當爹的脫手就将孩子丢到地上,邊沖南若說吉祥話邊彎腰撿金珠。

南若便朝初一道:“帶人過去将那兩人綁了!”初一毫不猶豫領命。

待護衛下馬,南若揚聲高喝:“将這兩個拐子抓起來,扭送官府!”

夫婦一愣,想跑,可他們正蹲在地上撿金珠,來不及起身就被一擁而上的護衛按在了地上,

周圍人聽到拐子二字,紛紛趕過來,然後看到滿地的金珠直了眼。

“救命!”女人殺豬似的嚎叫,“青天白日殺人啦!”

“冤枉啊,我們不是拐子,那是我兒子,誤會啊誤會!”男人叫屈。

南若從車中走下來,沒搭理兩夫婦,走到那孩子面前,撥開淩亂的長發,露出一張眼熟的臉,他沒看錯,是在姑祖母壽宴那日見到的冷面少年。

才女女配的兒子顧漁。

少年發不出聲,只泛紅的雙眼緊緊盯着他,充滿哀求。

“這孩子我認得。”南若沖那還在胡亂喊叫的夫婦道。

夫婦兩戛然而止。

南若冷冷道:“工部尚書王大人的嫡親外甥,怎麽就成了你們的兒子?”

圍觀的人倒抽一口冷氣,住在天子腳下的百姓,對朝廷官制多少是有了解的,何況尚書這樣排在前列的大官。

竟有人敢拐帶尚書的外甥,這膽子也太大了!

夫婦兩也被吓住,癱軟在地,男人顫聲求饒:“大人饒命,小人不知曉他是尚書外甥……是有人硬塞給我二人的……”

南若神色一凜:“你可記得那人是誰,什麽長相?”

男人只反複一個勁兒為自己開脫:“人扔給我們就走了,也不是我們給他灌的藥……”

南若冷喝道:“這些話無需再言,若真想活命,還不快如實将那人販模樣描述出來,戴罪立功将人抓到,說不得能得青天老爺開恩饒你們一命。”

男人諾諾道:“小人只記得與我們說話的,是個五十上下的老婆子,她戴了頭巾,沒見到長相……”

南若就不再理他,沖圍觀衆人抱拳:“多謝諸位鄉親前來助陣,這二人是拐子無疑,我欲将他們送官,還請諸位鄉親幫忙一道去做個證人。”

他微微一笑:“地上這些金珠便算耽誤大家的補償,一人一枚,還望大家不要嫌棄。”

“同去同去!”

衆人哪裏會嫌棄,已經有眼疾手快的撿了一枚握在手裏,其他人見果然無人阻攔,紛紛有樣學樣,也沒人會多撿——手持棍棒的随從護衛就在旁虎視眈眈。

南若抓出來的金珠足有五六十顆,眼下圍過來的頂多三十人左右,人人都拿到了。

未曾料到會有這樣的意外之財,衆人眉開眼笑。

南若就叫初一帶着護衛将兩個拐子送去官府,得了金珠的百姓跟在後頭,浩浩蕩蕩。

餘下随從快速将剩下的金珠撿起來。

那邊初二初三已經帶人将顧漁擡上了馬車。

南若一樣樣吩咐:“叫人快馬回府一趟,請梁、孫兩位大夫來,初二去王大人府一趟,記得務必将話帶到王尚書本人面前,初三留下來照顧顧少爺。”

微微頓了頓:“叫回府的人記得去知會老爺一聲。”

他自己上了後頭老二和小八的馬車。

老二和小八好奇又興奮,跟他問來龍去脈,剛剛人多他們怕下車添麻煩。

“這肯定不是尋常的拐賣!”老二看熱鬧不嫌事大。

南若一個眼神過去讓他閉嘴:“事情未定論之前,勿要胡亂猜測,以免叫人捉住話柄。”

老二心道這裏就他們兄弟三個,誰來捉話柄,但還是聽話閉了嘴。

既然說了今日聽大哥差遣,那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小八眨眨眼,也跟着乖乖閉嘴。

南若暗自猜測着顧漁被拐賣的原因。

給姑祖母賀壽回來,他便叫初二去查過顧漁。

當年才女女配遠遠嫁回了西北老家,且是續弦,原文中沒怎麽描述她的夫家,只說她嫁過去不到兩年就難産而亡。

調查來的,她夫家姓顧,是她兄長王尚書的同窗,年輕時入京科舉借住在王家,在女配壞了名聲被未婚夫退婚後,主動提出願意娶她。

女配便做了他的續弦,在他科舉失利後,與他一道回了西北老家。

後來女配難産去世,顧舉人于五年後再度續娶,妻子是當地莊戶,他發妻留有一女,現在的妻子生了一兒一女。

顧漁兩年前被舅舅王尚書接來京城。

只看這明面上的資料,看不出來誰會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顧舉人的現任妻子?王家人?還是其他?

南若想着,突然覺得自己剛剛莽撞了,不該當衆說出顧漁的身份,一來打草驚蛇,讓惡人有了警覺,二來保護當事人,顧漁也許未必會願意叫人知曉他差點被拐賣的事。

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飛快想補救措施。

唯一慶幸的,他沒說顧漁的名字,也沒将他的臉叫外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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