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自盡
三十
去東宮的路上, 南若有一種自己是地下工作者,即将跟領導接頭的既視感, 不禁暗笑。
不過以後他再想來東宮, 确實得找合理借口。
銮儀衛是皇帝親衛,他怎麽都不該與太子走得太近,哪怕今日進了銮儀衛的是傅卓, 也得在人前避着太子。
到了東宮,太子正在練武,小太監帶着他直接去了校場。
穿過一段薔薇花藤環繞的游廊,眼前豁然開朗,太子和謝元崇的身影映入眼簾。
兩人正拿着短刀在對打。
不是那種隔空你來我往互相喂招, 而是真正拳拳到肉,能聽到捶打到身上發出的擊打聲。
南若不由停下了腳步, 盯着場中的搏鬥。
太子下手兇狠有力, 不留絲毫情面,謝元崇也不落其後,下拳毫不猶豫,只不約而同避開了臉部。
兩人一邊躲避對方的刀刃一邊奮力攻擊對方, 太子伺機絆倒謝元崇,提刀便用力刺下去, 謝元崇一個躲閃, 刀尖擦着他的臉頰砸在了地面上,他趁機反身撲到太子背上将他制住,手中的刀順着他的背劃下去, 還沒真正落下,被太子反手握住手腕一扭,騰身而起反将他壓住,同時刀架在了脖子上,只消輕輕一抹,就能收割掉一條人命。
南若在旁看得心驚動魄又熱血沸騰。
“來。”太子看到他,起身沖他勾勾手。
待他走近,将手裏的短刀扔到他手裏,自己拿過謝元崇的,道:“來一局。”
南若指腹輕輕在刀上劃過,發現并沒有開刃,灑然一笑:“好。”
兩人站定,謝元崇随手舉起一根樹枝,随着他向下一揮,南若二話不說沖向太子,舉刀刺向他胸口,結果刀尖連衣服都沒碰到,就被太子抓住手腕一扭,将他調轉個制在了胸前,冰涼的刀身架到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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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安靜了兩秒。
南若忽視謝元崇眼裏的無語和鄙夷,由衷贊道:“殿下厲害,臣不及。”
他不行,他承認,呸呸,不是,是小若谷不行,他很行,呸,也不是——他現在就是若谷,說他不就是說自己。
總之,他打架還是可以的,好歹當年也是學校扛把子一員,但是小若谷不是,他只擅長騎射,這種肉搏對打他很少參與,都是伴讀,一起上學,誰不清楚誰,他不能莫名就突然成了泰森。
太子似乎也有些無語,愣了幾秒才将他松開:“再來。”
這是想試探他?
南若摸不準,依言換了個方式繼續攻擊,又很快被太子制服。
“再來。”
如此來了五次,太子将刀丢到地上:“過來,孤說怎麽做,你就怎麽做。”
南若就恍然,原來剛剛是在摸底,便也丢了刀,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伸出手,下巴輕點,示意他手搭上來,南若遲疑了下,将手放到了他手上。
太子表情一滞,沉默兩秒,将他的手挪到了小臂處。
南若:……
“握住這裏。”太子道,“然後朝外拉,用力,不用在意孤,然後……”
他分步驟仔細指導南若怎麽做,一共教了三招。
“記住了嗎?”
南若點頭:“記住了。”
太子不置可否,将束袖口重新扣緊,道:“孤會演示一次,學不學得會全看你自己,去了銮儀衛若被欺負,別怪孤沒有教過你。”
好領導啊。
南若面露感動:“勞殿下為臣憂心,實在慚愧。”
說完就被好領導來了個背摔。
這一回不是之前輕飄飄的試探,整個人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發出砰一聲響,半邊身體都僵了僵。
南若痛嘶了一聲。
太子居高臨下冷冷道:“若連這點痛都扛不住,孤勸你早早辭官回家去,銮儀衛的訓練比這要痛百倍。”
南若知道他說得對,銮儀衛再怎麽風光,本質是軍隊,避免不了摔摔打打,但心情莫名不太爽。
大概因為從前都是他收拾別人,這是第一次被人收拾。
他眯了眯眼,然後驟然起身,半蹲式用力沖向前攔腰将太子抱住,借着這股力一提一俯沖,将太子摔在了地上。
對上滿面愕然的太子,微微一笑:“臣記住了。”
他低着頭,杏眼下垂,愈發顯得純澈無辜,但眼裏泛着光澤,明亮攝人,似從靈魂中蔓延出來。
太子一怔。
南若已經斂目,從太子身上起來,半跪在他旁邊:“是臣冒犯了。”
太子并沒有生氣,坐起來打量他一眼:“不錯。”
南若立刻誇道:“殿下寬厚仁澤,實乃天下大幸。”
太子若無其事起身,不想承認自己竟有一日會喜歡被人奉承。
“殿下。”謝元崇過來,遞上手帕,目光冷淡的瞥了南若一眼。
南若視若無睹。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對謝元崇,他沒有對傅卓的耐心,小若谷先做錯對不起的是傅卓,不是他,再者傅卓讨厭他是明着熊,謝元崇看似禮貌,實際一舉一動無形中貶低打壓了小若谷的自信心。
南若很反感這種精神暴力。
偏小若谷絲毫沒有意識到,認為謝元崇很好,看他像看半個偶像,謝元崇的出身和學識,恰是他希望想擁有的。
可惜眼下共事一主,不好鬧得太僵,他和謝元崇比起來,領導肯定更親近後者,南若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太子似乎也明白,擦完手便打發走了謝元崇,叫他到石桌前坐下說起正事。
南若先感謝了一下太子幫忙給他造勢,讓他得到新工作。
太子淡淡道:“也是你救人在先,孤順勢而為罷了。”
南若就謙遜幾句,然後問起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殿下可知廣德侯一案進展如何?”
太子:“廣德侯殺妻本已證據确鑿,可以宣判,是容相從中插了一手。”
“他要救廣德侯?”南若問。
“不。”太子挑眉,“恰恰相反,他提議調查廣德侯前兩任妻子的死因。”
南若一愣,随後反應過來:“他是想拖時間?”目光一亮,“跟生生不息有關?”
要說他對古代什麽最不滿,就是調查事情的速度了,沒有監控沒有網絡,要查一個有心躲藏的人,太難了。
連在金字塔接近頂端的容相都用了一個月才有進展,叫他去查,只怕要查到猴年馬月。
太子:“容相應是從廣德侯口中知曉了線索,廣德侯想以此為自己求得生機。”
容相怕是根本沒想讓他出來。
南若心道,不然也不會想出這個爛主意來拖時間,分明是置上官子辰于死地,雖原文中沒有明說,但以他的性格,前兩任妻子的死只怕跟他分不開幹系。
餘家勢小言微,但他前兩任妻子的岳家可不小。
一旦證實,不,不需要證實,只要那兩家相信,就絕不會讓他好過。
“殿下知曉容相可有查到什麽?”
他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上官子辰其次。
太子掀了掀眼皮:“不知。”
南若就噎了下。
将人胃口吊起來又沒了下文,還不如幹脆別說。
太子慢悠悠:“容相沒查出來,孤又如何得知?”
南若:“……”
·
大理寺牢中。
被關了兩個多月的上官子辰形容狼狽,雖他一直未受任何刑法,也有下人遞銀子來打點,但對一個養尊處優數年的人來說,這裏半日都待不下去。
他還算平靜,靠牆望着拳頭大的窗,不知在想着什麽。
嘩啦鐵鏈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
是容相容齡。
上官子辰嘲諷:“怎麽,容相又來看我有多狼狽?”
容齡淡淡道:“我來是為送你最後一程。”
上官子辰沉下了臉,眉眼間的陰色濃重,目光刺向容齡,毒蛇般冰冷噬人。
容齡如若惘聞,翻手拿出三樣東西:“選一樣吧。”
金子、竹簽和細繩。
“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下的生生不息,你就不怕死?!”上官子辰突的起身沖到門前,腳上的鐵鏈嘩啦作響,神經質般逼近容齡,“是誰叫你來的?誰?”
他死死盯着容齡,布滿血絲眼球幾乎要突出來。
容齡看着他沒有說話。
上官子辰垂下了頭,須臾,突然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透着絕望,但很快他似想通了什麽,那笑變得暢快,甚至愉悅,襯得俊美的臉龐扭曲而瘆人。
容齡默默看着他,沒有催促。
上官子辰笑得直不起腰,半晌,似快要斷氣的時候,終于停了下來,臉上陰郁痛苦竟一掃而光,如金似玉的面龐張揚不羁。
容齡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拿來吧。”上官子辰湊上前,沖着三樣東西伸出一根手指,笑嘻嘻,“小公雞點到誰我就選誰!”
容齡目光一恍,仿佛看到了曾經笑鬧着挑選簪釵的少女。
上官子辰手指停在了竹簽上,他漫不經心拿起來,沖容齡勾勾手:“告訴你一個秘密,皇後的。”
容齡一頓,傾身。
上官子辰低聲:“皇後……”
滿意的看到容齡面露驚色,他嘻笑着退到牆邊坐下,手中的竹簽在地上碾磨,一邊磨一邊哼起不知名的曲調。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尖銳的竹簽割開手腕,鮮血噴湧而出。
“聽說啊,人死之前會像這走馬燈一樣,回顧自己的一生……”
凡姐姐,是真的。
他看到了。
全是凡姐姐呢。
嘻嘻,沒關系,凡姐姐很快就會來陪他的。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
容齡走出監牢:“廣德侯畏罪自盡,遺言……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