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情深
三十一
“彤錦, 彤錦——”
皓月當空,椒房殿內寝室裏傳來鄭皇後驚慌的聲音。
被叫到名字的彤錦立刻掀開層層帷幔進去, 皇後入睡時素來不喜歡宮人在旁值夜, 又不忍他們在門外吹風受凍,便專門設了一間候差室供宮人們歇腳更衣,他們只盯着搖鈴便可。
一道輪值的蜜绫就露出羨慕的目光, 手裏的瓜子也不嗑了:“也只有彤錦姐姐這個時候能進娘娘寝殿了。”
一旁的茜錦眼中飛快掠過一抹妒色。
平日總說什麽娘娘最寵她,可誰不知道她們四錦裏,默不吭聲的彤錦才是最得娘娘信任的。
蜜绫托着腮憧憬道:“不知道我什麽時候也能跟彤錦姐姐一樣。”随後吐吐舌頭,“瞧我想什麽呢,有茜錦姐姐在, 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小丫頭。”
茜錦笑着道:“快吃你的瓜子吧。”
心裏的妒意更深。
蜜绫重新撚起瓜子,唇畔掠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彤錦急匆匆走進內室, 鄭皇後抱膝縮在床角, 一見她慌張無措地朝她伸出手:“彤錦,我夢到他了,我夢到子辰了,他怪我沒有救他……”
彤錦立刻上前拉過被子給她蓋住:“娘娘快小心着涼。”
鄭皇後抓住她的手, 惶惶不安:“他滿身是血,他在怪我……”
“不是娘娘的錯。”彤錦握住她的手安撫, “是陛下下的旨意, 與娘娘無關,娘娘為他說過情,是陛下鐵了心要他死, 娘娘已經盡力了……”
鄭皇後似乎被安慰到,漸漸平緩下來,她眼圈泛紅:“可終究是我害了他,我只是想讓他安靜些別再糾纏,我沒想要他的性命,我沒有……”她急迫告訴彤錦,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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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錦隔着被子輕輕拍撫她的背:“奴婢知道,是廣德侯得寸進尺,即便娘娘要他的命也是他該的,娘娘就是心太軟,一步步退讓,他敢說出那樣的話,死不足惜。”
要她看,廣德侯死得好,若非娘娘念着少時的情分,憑他做的那些事,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娘娘當他是弟弟待他好提拔他,他卻心生歪念,自個偷偷肖想不夠,竟敢湊到娘娘面前來,還說什麽讓娘娘給他生個兒子這樣的混賬話。
想到這彤錦又起了怒火,說什麽愛慕娘娘,卻半點不為娘娘想,娘娘若真有孕,第一個要她命的便是陛下……
鄭皇後含在眼眶裏的淚掉落下來:“他向來就是口無遮掩的性子,膽子又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管他對旁人如何,待我的确是真心實意,我對不住他,早知今日,我便該早早勸他收斂……”
人已死,再想起來便全是對方的好。
彤錦掏出手帕為她擦去眼淚,心疼道:“娘娘便是心太軟,總念着別人的好……”
她想起娘娘第一次處置下人的時候,也是這樣躲在屋子裏哭了一整夜。
那時娘娘還不是娘娘,陛下也還不是陛下是太子,她本是暗衛,被陛下送到了娘娘身邊,保護娘娘。
她親眼看着娘娘一步步走到如今,其中艱辛與辛酸只她和娘娘二人知曉。
別看陛下現在待娘娘好,剛入宮時,可沒少叫娘娘傷心。
鄭皇後拉住她的衣袖,依賴道:“子辰一去,如今真心實意為我着想的只剩你了,你可不能出事,要一直陪着我才好。”
彤錦愈發心疼:“娘娘安心,奴婢會一直陪着娘娘的。”
自陛下将她送到娘娘身邊,她便是娘娘的人了,娘娘才是她的主子,她真心誠意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因為娘娘拿他們當人,而不是一個随手就能丢棄的物件。
鄭皇後放松下來,額抵在彤錦肩頭,道:“子辰的身後事我不方便出面,廣德侯府裏沒有主母,定會慌了手腳,你叫外頭的人去看着搭把手……”
彤錦一一應下。
昏黃的燈光遮掩了鄭皇後所有神情。
紫宸殿,小太監急匆匆來報信,一層層傳遞,遞到了今日當值的首領太監常青手裏,他看了眼牆角的時鐘,已經過了十點半,陛下早就睡下了,但他毫不猶豫拐進了值夜室。
“高總管呢?”
“高爺爺去歇了,後半夜起來。”小太監回道。
常青本想說去叫一聲,話到嘴邊卻換了詞:“高總管辛苦,還是不要去打攪他了。”
說着自己進了內寝宮,穿過層層帳幔,在最後一層停下。
“陛下。”他輕喚,喚了約莫三分鐘,裏頭傳來動靜,“說。”
常青躬身道:“椒房殿遞來的消息,說娘娘似受了驚,輾轉難寐……”
永昭帝的聲音立時變得清晰:“朕去瞧瞧……”帳幔上的影子起來,卻又頓了頓,嘆息道,“算了,皇後今夜只怕不想見到朕,朕明日再去。”
“叫人去椒房殿說一聲,讓多看顧着皇後些。”
“是。”常青應下,心裏就感慨殿下待娘娘情深,凡關于娘娘的,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即刻知曉,事無巨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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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若隔日清早才知道上官子辰畏罪自盡的消息,聽完愣了片刻。
這就死了?
一時竟沒有什麽如願以償的實感。
也是,除了最開始,之後他完全沒有參與。
不過畏罪自盡這個結局叫他皺了皺眉,真自殺還是被殺僞裝成自殺?以上官子辰的性格不像會自殺,除非他被打擊到崩潰。
而唯一會叫他崩潰的……
南若心裏一突。
他捏捏太陽穴,如果真是他猜測的那樣,鄭皇後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對自己的愛慕者下手?
上官子辰的罪行自有律法定奪,即便她對他失望,也沒必要親自下場,這樣着急,跳過審訊,像是着急殺人封口。
難道兩人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不對啊,原文中一直都是上官子辰對鄭皇後單箭頭,鄭皇後只拿他當弟弟看,這些年因鄭皇後與鄭家疏遠,大家私下将上官子辰當另一個國舅爺看。
南若頭疼,小若谷這副身體養尊處優的皮嬌肉嫩,昨日被太子指點幾下就摔出了一片青紫,他昨晚沒睡好,起來頭嗡嗡響。
這會腦子轉起來,更疼了。
幹脆先撂開,去南宮雲林院子裏蹭早飯。
“廣德侯畏罪自盡的消息爹可聽說了?”他想從南宮雲林這裏打探點消息,好歹他和上官子辰曾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
只是南宮雲林本人絲毫沒有死了“戰友”的自覺,毫無悲傷甚至露出了笑:“早知道他會有這一日。”
怎麽說?南若精神一振。
南宮雲林嗤笑:“就他平日那張狂樣,別看他得勢時人人讓着他,其實心裏都給他記着呢,這不,一朝失勢,等着踩他一腳的能排到城門外去。”
南若就順口接道:“爹呢?”
本以為南宮雲林會糊弄過去,卻不想他直白道:“自然也踩了。”還挺驕傲的說,“你爹我連隊都不需排,還在江南的時候我就在聖上面前進過讒言了。”
他說讒言二字時完全不以為忤,見南若驚愕,一笑:“你當我如何在聖上面前站住腳,自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你記住,在聖上面前不要想着耍小心思,當然也不是讓你什麽都說,聖上問什麽,你如實相告就是。”
“我從前不與你說這些,是想你保持本心去面對聖上和娘娘便是最好的,如今你入仕,不同往日,有些事是該讓你明白。”
都說他小人,阿谀獻媚,以為這是誰都能做的?有本事叫他們自己來,只怕還沒待半日就被陛下命人拖出去了。
南若認真聽着,南宮雲林能在皇帝面前混得如魚得水,經驗非常值得吸取,他可曾經和皇帝是情敵!
“聖上既然要用你,你只管按他指派的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只要你不出錯就是功。”
南若受教,問:“爹可知曉接任銮儀衛指揮使的是哪位大人?”
上官子辰離職,肯定會有人接替他。
南宮雲林就看了他一眼:“你管是誰,怎的你一個小旗還想着跟指揮使攀交情?”
這不是想着親爹是董事長面前紅人,部門換經理,他應該知道點內幕消息,說不定換的還是認識的,能幫兒子拉拉關系嘛。
南若心道,面上端的正直:“兒子并無此意,只想着如科舉要看考官喜好答卷一般,知曉上峰性格,便知往後該如何行事。”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上司的性格很大程度決定了部門的風格。
聽他這麽說,南宮雲林即意外又有些欣慰:“不錯,你能想到這點,合該走仕途,我原還替你擔憂,現在看來倒是不必,可惜你得的是武職,去了得先扛住一番摔打。”
說着打量一派文弱書生模樣的兒子,擔憂起來。
“待會兒我就叫人去請兩個武師傅來,你跟着練一練。”
南若正有此意,聞言欣然應下,又将話題拉回上官子辰身上:“爹可知廣德侯畏罪自盡,聖上會作何安排?”
其實他想問的是鄭皇後什麽反應。
南宮雲林不是很高興:“還能如何,頂多降爵,他倒是聰明,自我了結給兒女留了條出路,人一死,聖上自是又念起了他的好,尤其娘娘……”
他頓了下,還是繼續:“娘娘素來拿他當弟弟,小國舅的稱號你應該也聽過,鄭家那幾個正經國舅都不敢像他這麽張狂。”
“這人一死,娘娘傷心之餘,必得降恩在他兒女身上,她一向如此,你自個也被娘娘關照着,最清楚不過。”
他忽的一拍掌:“險些忘了,如今你入仕,便可以置地,廣德侯貶爵,便有地空了出來,我記得他在京郊有良田百畝,不行,我得趕緊去買下來。”
連飯都不吃了,撂下筷子就叫下人收拾準備出門。
南若不好再坐着繼續吃,跟着放下筷子:“我也去。”
大燕對土地買賣有非常嚴格的限購令,什麽身份什麽品階買多少,規定的清清楚楚,南若雖沒了解過前世歷史上土地兼并的危害,單憑對這條律法的理解,覺得這樣規定十分不錯。
南宮家作為商戶沒有資格買地,不過人類在鑽空子鑽漏洞上總是格外有天分。
買不到土地,那就買莊子,莊子裏會自帶土地,哪怕不多,能耕種就是地。
朝廷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屬于默認的潛規則。
但如今能買,自然是光明正大更好,何況京城附近的耕地貴如油,早就被權貴們瓜分得一幹二淨,代代相傳,彼此互通,眼下有機會能得到,自是得趕緊入手。
南若倒不怕買不到,這種被官府收繳空置的土地會進行拍賣,價高者得,為朝廷增加收入,比錢,南宮家還沒輸過。
“你吃你的。”南宮雲林揮揮手拒絕了他的跟随,“這種事你不出面的好,省的被禦史臺那幫老匹夫知曉又鬧幺蛾子。”
南若心道這就是人家的工作,靠這個刷業績。
不過親爹發話,那就不去了。
可惜還是沒能解答他的疑惑,上官子辰到底是自殺還是被自殺。
南若心裏做出各種猜測,還動手制了張表出來,将所有的可能性排列組合,逐條分析。
他不能次次都去問太子,難免給領導留下能力低不能自主思考的壞印象。
再者,往後遇事他也不能總指望從別人嘴裏聽到答案,得自己做判斷。
閱讀理解配合表格解析,南若漸漸從中抽絲剝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等接下來找機會驗證。
可惜這個機會比較難得。
他遺憾的想。
只能等了。
上官子辰的事算告一段落,南若重心放在了即将要上任的工作上,七天準備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
七日轉瞬即逝,到了入職這天,南若起了個大早,穿上鄭皇後送來的銮儀衛校服,前往駐地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