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駐地
三十二
銮儀衛在城北偏西處有一塊操練駐地, 并不是所有銮儀衛都能進宮打卡上班,有資格進宮的, 得正五品千戶往上。
往下的副千戶百戶等只有在帝後外出巡游時才有資格近身, 平日都在駐地操練。
南若如今只是一個從七品小旗,自得遵守部門規章,到駐地接受培訓。
京城規矩文官坐轎武官騎馬, 有了官職,南若就不便再坐馬車,除非出城或者外出,便叫門房牽馬來,一路騎馬到了城北。
如今騎馬對他來說已經不成問題, 甚至還有點享受策馬的樂趣,只是在城中需得小心駕駛注意速度, 雖說沒有交警貼罰單, 可有禦史臺發彈劾信。
聽說禦史臺專設有一門下線,每天蹲在京城主幹道,就觀察看誰縱馬。
南若覺得若拿娛樂圈類比,官員是明星的話, 禦史臺就是狗仔,天天長/槍/短/炮盯着想搞大新聞。
區別在于明星被爆頂多退圈, 官員可能會丢掉性命, 還不止本人,牽連全家全族的那種。
唔,好像這麽類比有點不太妥, 但這是他最熟悉的圈子,最易理解。
南若提醒自己謹慎再謹慎,他現在相當于剛火起來的當紅流量,禦史臺N雙眼睛盯着他等他犯錯呢。
到了駐地門口,他停馬下來,正要詢問門口的守衛馬交給誰,一旁竄出三個少年來。
“你是今日來報道的小旗?”
說話的是個身強體壯的高個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笑容可掬,不待南若回答,沖身邊的矮瘦少年道:“去,将小旗的馬牽去馬廄。”
轉臉笑呵呵湊過來:“小旗莫慌,我們是來給你帶路的,只管跟我們走就是。”
南若挑了下眉,将缰繩遞出去:“好。”
Advertisement
“小旗這邊來。”少年主動帶路,邊走邊介紹,“咱們銮儀衛人少,駐地比隔壁步軍駐所小些,跟京郊大營就更比不得了……”
南若慢悠悠踱步:“還不知你如何稱呼?”
少年笑容僵了下,道:“小旗喚我邵哥兒就成。”
“哪個shao?”南若含笑。
少年眉間掠過一抹不耐,商戶子就是商戶子,跟着走就是了,叽叽歪歪問那麽多做什麽。
正要應付過去,一旁冷不丁傳來一聲喝:“邵懷亭!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走過來兩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出聲高喝的比“邵哥兒”更高大健碩,濃眉英挺,虎着臉很有一番氣勢,只是再開口叫南若險些掉了下巴。
“你個含鳥猢狲!淨做雜種事,有種你站着別動,等老子過來扇你個diao臉!”
南若:……
“邵哥兒”二話不說拔腿就跑,身旁的小跟班也跟着撒腿狂奔。
青年哈哈大笑,而後沖南若走過來:“你就是南宮若谷?別怕,我與你表叔王博是老相識,他早同我打過招呼,叫我關照你,方才來晚了一步,沒被吓着吧?”
南若意外又驚喜。
旁邊稍文弱些的青年也笑道:“我姓徐,與你四舅母是同族,你四舅也托我幫忙看顧你一二。”
南若頓時心頭泛起融融暖意。
他一直覺得自己幸又不幸,不幸的是父母緣淡薄,不論前世還是如今,但幸運的,上天約莫給他補償,又為他開了一扇窗——親戚緣旺盛。
前世不論父親的親人還是母親的親人,都對他非常好,包括他們的伴侶和孩子,給予他的全是正面的、美好的,雖然也會有矛盾,但親父子母子間都會吵架拌嘴,沒有才顯得見外。
如今穿越來,也有一堆親戚為他操心,盡管他們是給小若谷的,可他現在就是南宮若谷,承接這份善意的是他,這就夠了。
二人朝他做了自我介紹,健碩的叫魏績,字思遠,稍文弱些的叫徐世潔,字心泉。
“你可以叫我績哥,或者直接叫思遠。”魏思遠道,嘿嘿一笑,“或者随你表叔王博,叫魏表叔也成。”
徐心泉道:“別聽他的,他算什麽表叔。”說着咧嘴露出整齊的牙,“我與你舅母同族,與你四舅同輩,叫我舅舅就成。”
南若:“……”
叫當然是不可能叫的,一番說笑,定下稱字,兩人也是小旗,大家按同輩論,但因為南若還沒有字,兩人一致喚他谷哥兒。
行吧,南若認了,谷哥兒就谷哥兒,反正這裏也沒人知道另一個谷歌,哦,鄭皇後應該知道,也不知道她每次叫他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方才那人是?”南若問。
“你說邵懷亭。”魏思遠嗤笑一聲,“潑皮小人,不用搭理他……”
銮儀衛是世職,大部分子承父弟承兄,除此之外便是給勳貴子弟恩蔭,這種恩蔭名額有些勳貴瞧不上,也有的是不願意來吃苦,會做人情送給別人。
邵懷亭便是從廣德侯姻親餘家手裏得來的名額,他是餘家的遠親,往日沒少打着餘家和廣德侯的名號耀武揚威。
他在駐地當了三年新丁,本以為這次三年一考核能晉升小旗,卻不想廣德侯突然倒臺,一下沒了靠山,恰好南若空降,他認為是南若頂了自己的名額,心生嫉恨,早早等在門口想給南若找點麻煩。
南若不免失笑,他設想了各種陰謀詭計,沒想到真相如此簡單,反襯得他有點小題大做。
魏思遠和徐心泉先帶他去營房報道,順道給他介紹即将面見的直系上司。
“你與我排在一個總旗下。”魏思遠笑呵呵,“咱們總旗姓劉,極好說話,你不用怕,去他面前走一趟就知。”
“小旗三日一訓,除此外基本閑着無事,哦,聖上若出行,咱們得跟着,這不,上月我們才從江南回來。”
絮絮叨叨到了營房,見了劉總旗果然很好說話,半點沒有為難人的意思,南若輕輕松松就拿到了腰牌文書等。
然後被魏思遠勾着脖子拉走。
“走,哥哥帶你逛逛駐地。”
銮儀衛駐地還真像邵懷亭說的不大,操場只容納百來人的樣子,營房也沒建太多,不過後頭挨着一座矮山,閑着沒事可以爬上去玩一玩。
南若該問就問,一趟逛下來,對銮儀衛大體有了認知。
銮儀衛雖是皇帝親衛,可本職只是負責儀仗,在皇帝出行的時候舉舉傘蓋拿拿旗幟,直白點說就是靠臉和身材給禦駕撐個場面,真正負責安保的是其它禁衛。
所以訓練不嚴,人數也不夠,像其它禁衛小旗手下有十個旗丁,到了銮儀衛這裏,精簡成了五個,直接砍掉了一半。
一來壓根用不了這麽多人,二來還是臉的問題,要五官端正個子高身板好,年齡身份還得合适,一圈篩下來,千裏挑一不為過。
人數少的結果就是銮儀衛連個值守城門的差事都沒拿下來,雖然也不乏因為銮儀衛裏大半是勳貴子弟,一個個憊懶慣了,本身也不想接差,但墊底就是墊底。
如果不是去年被皇帝賦予了廷杖審訊的職責,銮儀衛就是個給勳貴子弟挂名貼金的花瓶館。
這跟錦衣衛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南若搖了搖頭。
好在皇帝已經決定要改制重用,否則他得重新找出路。
接下來半個月,南若一頭紮進駐地,一邊接受訓練一邊對銮儀衛上下做了個摸底調查。
哦,順便學了一肚子古代髒話,以及讓他大開眼界的葷段子。
以後誰再跟他說古人保守他跟誰急。
還有賭、酒和色。
雖說大燕律法禁賭,可這種事根本禁不住,随着這些年百姓生活日益優渥,禁令已經形同虛設。
關撲、骰子、骨牌、葉子牌,還有鄭皇後帶來的撲克麻将等等,沒有不能賭的。
酒色不分家,私房酒館裏不但賣酒,還有老板娘和她源源不斷的“養女”。
南若時刻謹記自己是“當紅流量”,怕被禦史臺抓辮子沒有去,但關起門來的賭卻參與了。
不然從哪裏套話呢?
這幫兵痞勳貴賭興大的時候,什麽話都往外露。
他有錢不怕輸,擺出一擲千金的架勢,不出三天,駐地上下見了他都眉開眼笑。
有錢能不能讓鬼推磨他不知道,但能讓人給他笑臉卻是做的到的。
南若帶着一張什麽都不懂的純良臉,不動聲色将銮儀衛摸了個透。
然後思考從哪裏入手,如今銮儀衛升職大都是熬資歷熬時間,時間到了,上頭年紀超限的退下去,下面一級級往上頂。
太慢了,他沒那個時間等,要改變太子五年後被廢,一個小旗遠不夠格。
那麽就要靠另一個方式——皇帝破格提拔。
怎麽才能讓皇帝破格提拔呢?
南若思忖,還有銮儀衛改制也太慢,他現在倒迫切希望皇帝給銮儀衛偵查逮捕的權力,有了這項權利,他能做的就多了。
一邊想着順手寫了份銮儀衛現狀分析報告,打算交給太子,雖然領導沒要,但不妨礙他主動給領導彙報工作,展示自己的忠誠和能力。
而且說不定太子有辦法讓皇帝加速施權給銮儀衛呢。
上位者的游戲交給上位者去操心。
南若入職剛半個月,一年一度的大節——六月六祛暑節來了。
除了必要職位,朝廷上下放假十天,讓官員們去避暑。
放現代叫高溫假。
雖然剛熟悉崗位就休息,但南若對這福利還是很滿意的,因為太熱了。
不知道是他現在的身體适應熱度低,還是真的氣溫高,每日早起光走路就一身汗,穿再薄的衣衫都扛不住,前日訓練時,已經有許多新丁幼丁扛不住被熱暈,南若也險些沒撐住。
他近來翻看歷年邸報,發現各地尤其高溫府縣有不少夏日百姓被熱死的奏聞,包括京城。
南若不敢大意,果斷随大流避暑,和往年一樣,帶着弟妹去了城外山中別院,只不過今年不同的,渣爹也跟來了。
因為帝後今年沒去避暑山莊,留在了宮裏,南宮雲林也就留在了京城。
“爹不用去聖上面前點卯?”南若試探問。
南宮雲林正吃着冰碗,聞言頭也不擡:“聖上苦夏,夏日最煩人唠叨,你爹我躲還來不及呢。”
南若就詫異,那你往年怎麽跟去了,轉念一想,往年是去避暑山莊,那裏涼快,皇帝也就沒那麽煩。
似随意般問:“怎的今夏聖上不去避暑?”
南宮雲林漫不經心:“娘娘同陛下置氣,不願去,陛下只能苦着了。”見兒子錯愕,“瞧你這表情,這又不是什麽秘聞,我先不是說過,你如今入仕,有些事會說與你聽嗎。”
南若就面露擔憂:“若陛下惱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南宮雲林咬了一塊碎冰,露出惬意之色,含混道:“你懂什麽,女子使小性兒不是很尋常,陛下不會惱娘娘的,還得哄着,過幾日娘娘消氣就和好了,這叫夫妻相處之趣,等你娶妻就明白了。”
不知是否錯覺,南若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南宮雲林擱了勺子,擦嘴:“往後這種事多着呢,你別一驚一乍,娘娘費不着你操心。別忘了給長樂寫信,如今你入仕不便再往後宮跑,可不能淡了與長樂的聯系,聽見了嗎?”
又來,南若耳朵都快起繭了,嘴上應是,忽的心中一動,道:“前些日子我入宮抄書時在禦苑瞧見了安樂郡主——”
話沒說完就被南宮雲林粗暴打斷:“我從前跟你說什麽來着?!叫你遠着她,你當你還是總角小兒?若被傳出閑話來,我看你怎麽收場?!”
見兒子似被驚到,放緩了語氣:“安樂郡主自有陛下和娘娘操心,我知你只是心善,并無它意,可人言可畏,你怎知安樂郡主出現是意外?防人之心不可無,此話對女子也有效,聽我的,難道爹會害你不成!”
南若回想起幾次與安樂郡主的偶遇,一時竟有些骨寒毛豎,安樂出現在那裏真的只是偶然嗎?她表現出來的又全是真還是假?
他在算計別人,別人又何嘗沒有在算計他。
南宮雲林見他面有所悟就不再多說。
很快到了別院,南若從馬車上下來,一擡頭看到大門口站着個眼熟的面孔。
顧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