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跟翠翠一樣是古代人了,我身上也有跟她一樣的香香味道。
翠翠要是能天天陪我睡覺就好了。
——《盟主日記》
早上雨停,太陽光從窗裏斜斜照進來,剛好能照到柳葉兒的小木床上,林翡睜開眼,看見她坐在床邊梳頭,頭發又長又多又密。
“哇!”
林翡jsg爬起來整個撲到她後背,臉貼在人頭發上蹭,屁股扭來扭去,“好香好滑滑。”
柳葉兒弓着背讓她玩夠,才攏了頭發編辮子,也不用眼睛看,十根細長的手指頭舞得飛快,編至發尾扯了蚊帳鈎上挂的一根紅繩熟練繞圈打結。
林翡眼睛都看直了,柳葉兒把她抱到腿中間放着,“我給你梳頭,你想梳什麽樣的。”
林華玉的大花籃也不是常常有時間捆,大多數時候都是一條細馬尾敷衍了事,外婆喜歡給她梳團子,打扮得像年畫娃娃。
林翡說:“我要跟你一樣的辮子。”
她兩條胳膊搭在柳葉兒大腿,像攀着沙發扶手,手指還閑不住地在人膝頭敲敲打打。
孩子的頭發細而軟,柳葉兒動作輕柔地梳理,怕弄疼她。
莫名,柳葉兒想到初見那日林翡的花籃腦袋,沒見過林翡的媽媽,只看她給林翡紮的頭發就能感覺到對方是個雷厲風行的厲害女人。
也是很有勇氣和決心的。
“你媽媽平時很忙嗎?”柳葉兒問。
“忙,忙得像陀螺,不過她有很多手下,她經常叫她的手下帶我。”林翡兩條手臂垂下,抱住柳葉兒大腿往裏夾。
現在她也有三個手下,外公外婆和翠翠,哦對了,還有李瞅啥,四個手下了。
哼,誰還沒個手下。
十五歲的柳葉兒時不時也會冒出些天真的想法,如果她真是林翡的姐姐就好了。
她有了媽媽,林翡也有了姐姐,不管媽媽再忙,姐姐都會把妹妹照顧好,妹妹不會被家裏的阿姨掐,也不會被送走。
姐妹倆搭伴,不孤單。
不過也就想想,這種話柳葉兒是不會說的。
林翡早産,小時候身體不好,這些年養回來一點,頭發慢慢長多了,只是顏色微微泛着黃,柳葉兒手撥過來撥過去,“你的頭發還紮不了獨辮,我給你梳雙辮吧。”
林翡說好哇,她還挺會拍馬屁的,“是你梳的就好。”
柳葉兒給她梳了兩條文靜的小辮子,林翡端着鏡子在那臭美的時候,柳葉兒又在衣櫃裏給她找衣裳穿。
林翡的衣裳昨晚上柳葉兒幫她洗了,晾在天井裏的屋檐下,還濕着,柳葉兒把她短褲拿來吹幹,翻出一套自己小時候穿的棉布衣裳給她換。
柳葉兒奶奶是裁縫,柳葉兒的好多衣裳都是奶奶做的。
人是前年走的,走之前還沒日沒夜扯布做衣裳,給老頭做,也給孫女做,說怕自己真走了,以後爺孫倆都沒得衣裳穿。
尤其柳葉兒的做得多,尺寸也做得大。
奶奶做的衣裳,從小到大的柳葉兒都好好收着,林翡換上帶琵琶盤扣的棉布衫和長褲,再配上兩條小辮,模樣頓時變了。
“我也是古代人了。”林翡蕩着棉布衫的寬袖子,學電視裏的人,兩手扣着歪在一邊胯胯骨,小碎步屋裏走來走去。
柳葉兒手背掩着嘴唇笑,林翡也學她的模樣,“嘻嘻。”
形似神不似,像孫悟空假扮的漂亮仙女,還是滿身的猴兒性,一不注意就露出破綻,不是抓腦袋就是撓屁股。
柳葉兒問:“你身子長虱子啦?”
林翡還不停扯褲子,“難受。”
柳葉兒以為是有東西紮她,結果把外褲脫下來一看,原來是裏頭短褲穿反了。
“你不難受誰難受?”柳葉兒笑得花枝亂顫。
林翡大聲叫屈,“我平時不這樣!我只是今天沒注意!”
柳葉兒也不多說,只是笑,林翡鼓着臉,“本來就是!”
小孩都要面子,柳葉兒不再笑話她,給她正了正領口牽着下樓。
林翡羞羞答答往柳爺爺面前一站,柳爺爺“喲”一聲,“大變活人了。”
沒一會兒外公外婆找來,也說“大變活人”,拉着她轉圈看,林翡沒老實幾分鐘又蹦蹦跶跶,上蹿下跳。
外公外婆來得早,趕在早飯前來的,讓翠翠別忙活了,大家一起老面館吃頭湯面,柳爺爺也不跟他們客套,一行沿着石板路慢慢悠悠往前走。
大人走在後頭說話,柳葉兒牽着林翡在前頭,更前頭是李瞅啥,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
小鎮籠在金紗般的晨輝中,煙柳婆娑,古樹遮蔭,石橋上爬滿綠藤,青磚縫裏野草茵茵。
白水鎮游客少,清靜,面館生意多是本地人照顧,味道已經做到極致,一碗湯面配着焖肉澆頭和幾碟小菜,吃得人直冒汗。
柳葉兒把林翡脖子邊的盤扣解開兩顆透氣,外公外婆看過來,柳葉兒就腼腆笑笑,在大人面前她話很少。
外婆問:“昨晚上秧秧沒淘氣吧?”
林翡嘴裏忙着嚼肉,沒空應,柳葉兒輕輕搖頭,笑笑。
外公說:“翠翠長大了,我印象裏,你還跟秧秧差不多大,挎個竹籃子,你奶奶補好做好的衣裳,你挨家挨戶送回去。”
柳葉兒耷拉着眼皮點點頭,兜裏摸出手絹給林翡擦擦額頭的汗。
飯桌上沉默下來,林翡捧起面碗喝了幾口湯,撅着嘴等人給她擦,外婆剛要動手,柳葉兒已經抽了紙巾給她抹幹淨。
三個大人互相看看。
小孩吃得快,吃完就要去耍,等柳葉兒牽着林翡走了,外婆才問:“她平時在家也這樣?”
柳爺爺筷子挑着碗裏的面,回憶說:“這幾天不是,昨晚鬧騰半宿,兩個人在樓上,叽裏呱啦叽裏呱啦,又笑又鬧。”
外公說:“小孩話只跟小孩講嘛。”
柳葉兒牽着林翡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走,李瞅啥沒跟來,還在面館桌子下面讨肉吃。
柳葉兒帶着林翡七拐八拐來到一戶人家的偏門邊,在門口石凳上坐下,“先等等。”
剛才在面館林翡就聽說了,外公要跟柳爺爺去縣裏買核桃,她伸脖一看,這個位置剛好能看見馬路邊停的小巴車。
“咱們要幹壞事啦?”林翡對幹壞事有一種天生的敏銳。
柳葉兒一根手指頭豎在唇上,林翡學她,“噓——”
旁邊木門吱扭一聲,裏頭出來個人,林翡扭頭飛快看了眼,那人倒是一眼認出她,“是你啊小朋友,咦,你今天打扮好漂亮。”
是林翡買豆幹那天問過路的男人,是個攝影師,還給她照了張相片。
林翡定睛看了幾秒才認出他,“是你啊,怪蜀黍。”
男人大笑,“我長得很邪惡嗎?”
靠路邊的這戶人家房子租出去給外地人開了客棧,男人是來旅游的,不是本地人,柳葉兒拽拽林翡袖子,讓她別多話。
林翡要是個會看人眼色的家夥就好了,她跟橋墩上的石獅子都能自問自答玩上半天,更別說是個有嘴的大活人。
男人自我介紹姓趙,很不要臉讓林翡叫他趙老師。
林翡問:“你家住在這裏啊,你吃了沒。”
這位趙老師說:“還沒吃呢,我剛起,你倒是起得早,這麽早就出來玩了。”
林翡說:“你不上班?你還不是出來玩。”
趙老師舉起脖子上挂的相機,“我正準備上班,你找着你的翠翠了嗎?”
林翡摟着柳葉兒胳膊,“這不就是。”
趙老師打招呼,“你好啊翠翠。”
柳葉兒斜了他一眼。
趙老師面相和善,也不介意,然後提出,“幫你們兩個拍張照片好不好?我今天就正式開工了。”
柳葉兒冷着臉,林翡倒是很高興,石凳上晃着兩條小短腿,親親密密摟着柳葉兒胳膊,笑得見牙不見眼。
“沒頭腦和不高興。”趙老師笑着說。
柳葉兒又斜他一眼。
最後道別,林翡給趙老師指了個方向,“河對面那家湯面好吃,我剛吃過,我吃了兩份焖肉呢,你去吃吧。”
等趙老師走遠,柳葉兒朝着對面牆說:“話簍子。”
“你說我啊。”林翡指着自己鼻子尖。
柳葉兒垂着薄薄的眼皮看她,林翡說:“我就是話簍子呀,我媽也這麽說。”
老半天,柳葉兒都不說話不動彈,林翡不時伸脖往馬路邊看看,看外公和爺爺坐車走了沒。
終于,柳葉兒扭過身子來問:“你是不是跟誰都這麽好,都這麽能說?”
孤單的小孩有兩種,一種深沉寡言,長期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種熱情外向,懂得給自己找樂子。
柳葉兒是前者,林翡是後者,柳葉兒非必要不出聲,這些天就數跟林翡說得多,可林翡這張嘴不是在吃就是在說,路邊過條狗她都要跟人家搭上兩句。
林翡說:“那也得有人理我呀。”
有來有往才叫說話,沒人搭理,自己一人說着也沒勁。
“你是不是怕我跟別人說話,就不跟你說話了,你別怕,我心裏最喜歡的還是你。”林翡跟林華玉待久了,還是很會察言觀色的,林華玉動動眉毛,她就知道自己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柳葉兒不高興了,林翡好聲好氣在那哄,“我剛才跟那個趙老師說了幾句,我補給你嘛,你想聽我說點啥?嗷,我想起來了,我跟你說我爸吧,我媽說我爸爸不愛她,但是我爸跟我說,是我媽先犯錯的,她犯了錯,還倒打一耙…jsg…”
“有一次,我媽叫一個叔叔來接我放學,然後那個叔叔帶着我去找我媽吃飯,我們在餐廳裏,見到我爸跟另外一個不認識的阿姨吃飯,我爸我媽就打起來了!”
柳葉兒聽得一愣一愣,林翡朝她擠眉弄眼,“他們還以為我不懂,其實我什麽都知道,他們覺得我不懂是自己騙自己,大人都要面子。”
盟主一雙慧眼早就看穿大人們虛僞的嘴臉。
柳葉兒的回應是輕輕落在林翡頭頂的手掌,還有悠長的一聲嘆息。
路邊站牌下小巴車的發動機響了,柳葉兒探頭看一眼,剛巧看見兩個佝偻的老頭背影前後腳上車。
“走,我帶你坐船去。”柳葉兒牽起她軟和的小手。
為了哄好翠翠,林翡還在大聲說着爹媽的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