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之?前說過, 她不會太拿我當回事的，無論我是早講還是晚講，無論我是十七歲、二十七還是三十七歲。
憑什麽呢？柳葉兒, 我就這麽不值得被你重?視嗎, 我只能通過這種方法嗎。
——《盟主日記》
羞恥，巨大的羞恥。
理想的家園坍塌，大陸崩裂, 廢墟墜落，原本一?切都不複存在?，只餘地面猙獰的線狀裂谷, 深不見底。
“感覺好嗎？”唇瓣分離, 林翡小聲問詢。
咫尺距離, 濕潤的鼻息交彙，柳葉兒如?在?雲端, 睫毛上挂的淚珠暈花了視線, 她指背掖去?，不敢說好，也不敢說不好，翻個身躺平, 握住身邊人的手?，“困了。”
“那睡覺吧。”林翡靠過來, 手?臂環過她腰肢, 腿自然?而然?搭上, 頭埋進?她肩窩尋找舒服的位置, 唇珠若有似無掃過她耳下那塊細嫩敏感的皮膚。
柳葉兒渾身僵硬, 這感覺該如?何形容呢，即使內心抗拒, 知道這是錯的，不應該的，仍不可避免沉醉其中。
感覺很好，也很糟糕。
學生時代，常在?書籍和影視作品裏看到，女?主被意?外奪走?初吻時會表現得極為羞惱，柳葉兒也試圖表演誇張來掩飾尴尬，但已經錯過最佳時機。
她內心極度掙紮、矛盾，幾次欲抽身離去?，想一?走?了之?，在?感覺到身邊人逐漸平穩的鼻息，又舉手?投降。
那個八歲小孩拳打腳踢闖進?她的世界，一?屁股坐地上就不走?，推她、踹她，她借力往旁邊挪，轉圈跟你打太極，還得意?洋洋搖頭晃腦。
你可以想象她的樣子，肩膀和眉毛上下一?起動，伸出?半截粉紅的小舌頭，腦袋晃來晃去?像只撥浪鼓。
你拿她毫無辦法，她怎麽能表現得那麽欠扁，同?時又那麽可愛。
她的妹妹，家裏最小的寶寶，從小受盡嬌寵，她怎麽忍心拒絕她，尤其在?這種時候。她還生着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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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林翡赤身躺倒在?浴室痛哭的樣子，柳葉兒心口酸軟到無以複加，她甚至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害得林翡落入這步田地，這其中到底有沒?有她的責任。
是的，就是柳葉兒。
陳教練找到家裏來的時候，不正是她勸說要堅持喜歡嗎？後來甚至不惜吵架決裂，說出?那麽多傷人的話，就為了林翡暑假去?參加集訓。
往事幕幕襲來，柳葉兒想起那個九歲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喊，想起她緊摳在?門框的手?，想起她說“我恨你”，還有摔打到臉上的紙幣……
林翡變成今天?這樣，柳葉兒責無旁貸，她參與了她的人生，決定了她的人生，她應該為此負責。
像小時候那樣，柳葉兒手?掌落在?她後背肩頭，有節奏輕拍，哄她好眠，嘴唇印在?她額心。
晨起時，柳葉兒感覺林翡精神?狀況好轉很多，瞳孔重?新變得清澈透亮，手?腳細瘦，但舒展時表現得極有力量感，像一?棵挺拔的小樹。
穿衣時左右袖筒先?套進?去?，再是領口，然?後雙手?揪住衣下擺，用力往下一?拉，動作幹淨又利落，竟還頗有些賞心悅目。
柳葉兒還坐在?床上，她已經整裝完畢，回頭語調輕快，“我先?去?洗漱啦！”
“好。”柳葉兒答應。
林翡回頭，俯身飛快在?她臉頰落下一?吻，然?後蹦跳着跑出?門去?。
走?都走?了，還推開條門縫在?外面看，柳葉兒轉頭對上縫隙裏那只黑眼珠，問：“幹嘛。”
“我看你有沒?有擦臉，嫌棄我。”林翡老實說。
“你倒是提醒我了。”柳葉兒扯了被子在?臉上狠搓兩下。
“你是裝的，我不信。”林翡合攏房門，腳步輕快下樓。
長長一?聲嘆息，柳葉兒掀被下床，拉開窗簾換衣服出?去?，廚房裏有煎蛋的香味飄出?，柳葉兒站在?二樓聽樓下母女?倆說話：
“感覺氣色好多了，還笑呢……果然?得翠翠出?馬，別的什麽都不好使，親媽也不好使。”
林翡撒嬌，手?摟着媽媽胳膊，頭枕上媽媽肩膀，半個身子挂上，“早餐吃什麽呀。”
“雞湯馄饨，還有煎蛋，吃完咱們出?去?玩吧，去?爬爬山怎麽樣。”林華玉說：“以後多給你安排點健康的戶外活動。”
“好呀——”林翡歪頭。
生病果然?是有用的，看吧，這都是她們應該償還的，對她曾經的冷待的償還。
輕度病症按常理來說可以不服用藥物，但考慮林翡已經高三，加之?省隊繁重?的訓練任務，醫生還是使用了少量藥物進?行輔助治療。
經過上次，林華玉有了經驗，藥最好早飯結束一?小時後再吃，免得又起反應把胃裏東西全吐出?去?。
吃完飯，上樓收拾外出?要帶的東西，林翡站在?二樓，沖柳葉兒勾手?指，等人上來了，悄悄把人拉進?房間，合攏門才說：“幫我從媽媽那裏把藥拿來，好不好？”
“你想怎麽樣。”柳葉兒警惕望向她。
“我不想吃藥。”林翡噘噘嘴巴，“很難受，很惡心，真的。”
柳葉兒知道吃藥難受，她看見了，看見林翡跪坐在?馬桶邊吐得昏天?黑地的樣子。
“可不吃藥病怎麽能好呢。”
“不是還有你。”林翡拉着她手?，說好聽話，“你就是我的藥，你只要不像從前那樣不理我，我會自己慢慢好的。”
只一?夜，她又變得開朗愛笑，小小聲說話，軟綿綿撒嬌，還會裝可憐，雙手?合十貼在?臉邊，嘴巴噘起，“求求啦——”
心機、暴戾、純粹、驕縱。
各種矛盾的品質在?她身上奇妙融合，通過她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傳遞。
柳葉兒微咬下唇，陷入掙紮，林翡倒在?床上，巨大的一?只準備打滾，柳葉兒看到她身體在?床面上輕彈兩下，陷入蓬松的被子裏，像一?張紙，瘦到幾乎沒?有存在?感。
“那你要答應我，以後都好好吃飯。”柳葉兒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她怎能如?此輕易被她拿捏。
“好！”林翡騰地起身，三指并攏指天?發誓，“一?頓三大碗！”
柳葉兒于是轉身下樓找林華玉拿藥，林華玉并未起疑，藥口袋提過來，細細叮囑注意?事項。
“好，嗯，記住了。”柳葉兒神?色如?常應答，心中卻驚詫。她在?撒謊，竟然?也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且毫無愧疚。
從來到九江，她逐漸感覺自己變得虛僞、圓滑，逐漸長成一?名‘合格’的大人。
林翡在?長大的這些年，她也在?長大，拆開辮子，換下長褂，少年時天?真不在?，猛然?回首，好像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腳步虛浮回到房間，林翡猛地撲上來抱她，柳葉兒雙手?接住，身後卻後仰避開她的唇，突然?羞惱，嚴厲警告，“在?家不準這樣，尤其是白天?！”
“意?思是晚上才可以嗎？”林翡嬉皮笑臉，“在?家是晚上可以，在?外面是白天?可以，還是晚上白天?都可以，你要說清楚啊，不說我怎麽知道。”
“你別鑽空子。”柳葉兒松開手?把她推遠，藥口袋塞進?随身皮包，“藥我不會丢的，你也不能一?顆都不吃，吃藥是為了你好，你別太任性。”
吐字很快，口氣冷硬，像是為了維護大人在?孩子面前僅剩的尊嚴。
林翡已經穿好了襪子，半躺在?床上，兩肘支撐身體，微微偏頭，視線沿她柔順的長發到纖細腰肢、形狀好看的臀和拖鞋上方睡褲下露出?的一?截細白腳踝。
幾乎是可以稱之?為冒犯地打量。
“你為什麽總是拿我當小孩子，以前我們都是小孩子，現在?你是大人，我也是大人了。”林翡說：“你最近對我很兇，我覺得你變了。”
“你覺得我變了？”柳葉兒把東西往包裏用力地塞，類似發洩的力道，她頗覺得好笑，回頭，“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在?桌面上用力掼下包，她大步走?到林翡面前，壓低聲音，“正常人會趁着姐姐睡着偷親她？”
她簡直不敢想，越想越覺得可怕，“這次是我發現了，之?前是不是還有我沒?發現的？你敢說嗎？”
“你也親過我。”林翡表情坦然?，“你親過我的眼睛，我的臉，還有嘴角。你親我可以，我親你不可以？”
“那我咬你了嗎？”柳葉兒質問。
“我就喜歡咬。”林翡耍賴，“你不咬，是你的事。”
“你、你…jsg…”柳葉兒指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林翡坐起，“嗚”一?聲抱住她的腰，“你幹嘛老這樣對我啊，老兇我。”
柳葉兒雙手?推拒，“你給我放開，在?家不準跟我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那意?思在?外面就可以拉拉扯扯呗。”林翡故意?跟她唱反調。
“我嚴重?警告你。”柳葉兒伸出?一?根手?指，直指着林翡鼻尖，“麻煩你搞搞清楚，我不是在?跟你談戀愛，不是看你生病的份上，我早揍……”
沒?等她說完，林翡張嘴叼住她食指，柳葉兒大驚，飛快撤回手?，退後幾步站到書桌邊，不可置信看向她。
林翡哈哈大笑，柳葉兒惱羞成怒，快步上前兩巴掌拍在?她後背。
這次是真生氣，沒?省着力道，林翡慘嚎兩聲倒在?床上，龇牙咧嘴反手?摸背，“你幹嘛！家暴啊！”
不說還好，倒提醒她了，柳葉兒氣得滿屋子轉圈，順手?操起衣架撲上去?，“你就是欠打，最近打你打少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林翡“啊啊”亂叫着往裏爬，柳葉兒在?床邊摁住她，扯着她後衣領把人翻過來，衣架往屁股上抽，“叫你調皮！叫你調皮！”
牛仔褲的布料鼓起，鐵衣架抽上去?，發出?悶悶的空響，到底不舍得下死力氣，還是在?跟她玩。
好像這樣就能回到小時候，就能抹掉她近日的冒犯，就能将其歸結為‘小孩子不懂事’，就能回到當初的純潔無瑕。
假裝若無其事，繼續粉飾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