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閣主01

藺滄鳴完全沒意識到霁涯的進退兩難,他的鬥篷搭在榻上,一副無論霁涯說什麽都不會走的的堅定。

霁涯嘆氣道:“我是手受傷,又不是癱瘓,你這樣寸步不離讓我很為難啊。”

“我不會吵你。”藺滄鳴靠着窗口坐下,卸了晚雨铳調整藥匣。

“我睡覺會說夢話,踢床板,要多吵有多吵。”霁涯不放棄地警告他。

“沒關系,我自封聽覺。”藺滄鳴對答如流。

霁涯頓了頓,他無法動搖藺滄鳴的決心,只好扔下毛巾躺回床上,把床簾放下閉上眼睛。

藺滄鳴擦拭晚雨铳的零件時發出細碎的響聲,霁涯把眼皮壓的死緊,半晌後還是沒忍住朝床簾外看了過去。

透過薄紗,藺滄鳴正架着一條腿調試晚雨铳的瞄準角度,外衣松散地披在身上,敞開的領口延伸到緊束的腰帶,他的長發垂在胸前,遮住一點月光下冷白的皮膚,即使帶着面具,霁涯也能看出他的随意慵懶。

藺滄鳴把晚雨铳支在身邊,若有所感似的朝霁涯看了一眼,挑了下嘴角。

霁涯心跳微微加速,他有些不妙地想最近被藺滄鳴撩到的次數太多,頂着巨大的誘惑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但一睜眼就發現周圍熱鬧的很,有無數男女老少走在街上,在皎潔的月下和昏黃的燈影中,他們有說有笑,面容卻不甚清晰。

霁涯向遠方看去,那裏有個賣糖葫蘆的小攤,他恍然感到自己牽着什麽人,就低了低頭,對跟着他的孩子笑道:“吃糖葫蘆嗎?前方三丈遠有個攤,我沒帶錢,你去買兩串綠山楂的,聽說是上個月新研究的口味,你嘗嘗,好吃我再吃。”

那小孩似乎很煩,甩開他的手邁着大步去買了兩串,自己咬了一口,把另一串遞給霁涯,用壓得低沉的聲音說道:“物超所值。”

他的聲音很清脆,即使壓低也沒多少氣勢,霁涯忍笑揉了下他的腦袋,手背又挨了一下。

霁涯也不生氣,咬下半個果子嚼了嚼,表情瞬間變得猙獰起來:“……這分明是醋吧!”

他感覺自己的牙都倒了,抽着冷氣哼哼,小孩眼神空洞,但聽見他的聲音卻動了動嘴角竊笑起來。

霁涯擡手想去抓那孩子,小孩步伐靈活,幾步就閃進了人群,他揚聲去喊,叫了個名字,但卻怎麽也聽不見。

“醒醒!”

霁涯喘着氣從夢中驚醒,舔了下唇,并沒有什麽酸倒牙的綠山楂,他正躺在床上,藺滄鳴俯身按着他的右手不讓他亂動,他左手正薅着藺滄鳴落下來的頭發。

“我好像做了個夢。”霁涯趕緊松手,悄悄把指縫裏那兩根發絲扔到床下,皺眉苦思片刻,“似乎有個熊孩子哄我吃酸的一批的綠山楂,別的記不清了。”

不知為何,藺滄鳴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好似單憑這句話就能在腦中構建出一個完整的畫面。

他冷哼一聲站直,把一縷長發往耳後掖了過去:“半夜亂喊,下次讓阿翎大夫給你開碗安神湯。”

霁涯盯着他攏頭發的動作,又強迫自己挪開眼,小聲道:“你不是要自封聽覺……話說你連睡覺都戴面具嗎?”

藺滄鳴放下簾子隔着面具瞪他,知道霁涯的身份後他更不可能放松僞裝,轉身回窗前道:“我的習慣,幹你甚事。”

“好好好,我多嘴。”霁涯抿着唇笑,藺滄鳴怼他一句他反而高興起來,這上司的報恩後遺症痊愈大半,他那顆波動的心也平靜不少。

房內再次安靜下來,霁涯用手背壓住雙眼,腦中又浮現藺滄鳴指尖繞着黑發的畫面,讓他心煩意亂,口幹舌燥。

後半夜他睡得安穩,翌日早上醒來時,藺滄鳴還垂着頭倚在窗口,霁涯爬起來揉了揉眼,下床也沒見藺滄鳴動,就蹑手蹑腳過去,把鬥篷拿起來蓋在了藺滄鳴身上。

他進了浴間洗漱更衣,再出來時藺滄鳴已經不見了,依然神出鬼沒,但總算讓霁涯有時間去解腦中蠱蟲。

傀師的笛子也是一件法寶,霁涯返回浴間,靈識侵入研究了一下用法,将笛子吹出一個音節。

藺滄鳴回來叫霁涯收拾東西現在就走,在房間裏沒找到人,心下一緊,莫大的不安籠罩上來,他疾步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向周圍一看,只見霁涯坐在樓下,老大爺似的拿着柄扇子享受暖陽。

霁涯聽見樓上的響聲,擡頭笑盈盈地朝藺滄鳴揮了揮手。

藺滄鳴後退了兩步,長出一口氣,有些惱火,卻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霁涯。

霁涯解決了蠱蟲的威脅,哪怕手還綁着繃帶吊在胸前,也感覺輕松不少,他悄悄把那支笛子留在了密室門口,等阿翎看見鑽研一下還能給其他中蠱的病患提供幫助。

“別曬了,回幽冥閣。”藺滄鳴下樓站在霁涯面前催促。

“到了栖州我是不是要低調行事。”霁涯跟上藺滄鳴,深謀遠慮地道,“比如住在客棧不露面,或者易個容什麽的。”

“嗯?”藺滄鳴不解地偏頭,“我有宮殿,你不用住客棧。”

“您是幽冥閣少主,突然帶個小人物回去,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霁涯語氣沉重地暗示他,“況且我還這麽英俊不凡。”

藺滄鳴:“……”

藺滄鳴措了半天辭,終于破罐破摔地說:“紀公子真不要臉啊。”

他說完之後,又詭異地松了口氣,好像突破了什麽下限,讓他的道德水準一并下滑,徹底把尊師重道抛諸腦後。

“哈。”霁涯爽朗地笑了一聲,“這才對嘛。“

藺滄鳴:“……”

他的師尊到底怎麽回事,挨罵還挺高興。

兩人散步走到飛花城人少些的地方,藺滄鳴放出鴉群,霁涯眼神明亮地打量他,藺滄鳴躊躇一瞬,還是伸出右手道:“抓穩。”

霁涯挑了挑眉,直接上前用左手搭在藺滄鳴肩上,藺滄鳴沒再打算抱他上去,說明這個上司病已經徹底好了,可喜可賀之餘還有點小失落。

懸舟停在城外,霁涯坐在鴉群之上,遠遠看見撐起的黑色船帆上幽冥閣的标識,角落裏印着個漂亮的瀛,他感慨一聲財大氣粗,羨慕道:“私人懸舟,指哪停哪,就是好啊。”

藺滄鳴視線一掃,若有所指道:“你從前沒有嗎?”

“我只是個窮苦散修,能買得起船票就不錯了。”霁涯托腮道,他只在剛來的那晚坐過一次玉霄派的懸舟,再說那船也是門派公用的。

“你現在不是了。”藺滄鳴糾正道,“你現在是我的人。”

霁涯臉色一變,歪着頭重複道:“你的人?”

藺滄鳴自己也斟酌着略有歧義的用詞,哪怕并不待見幽冥閣,也不得不改口道:“哼,幽冥閣的人。”

“哎呀,不用分的那麽清。”霁涯意味深長地笑,還沒嘿嘿幾聲,就被藺滄鳴揪着領子扔向懸舟。

鴉群距離甲板不遠,霁涯落在甲板上跑了兩步穩住身形,靳笙指揮船長起航,霁涯就邁着步子去招惹他。

“靳兄,我一直沒問,我是怎麽從縱生塔出來的啊?”霁涯問道。

“你們被壓在塔底,我炸開一條通道。”靳笙直白道,“我救的。”

“那可要多謝靳兄救命之恩了。”霁涯低了低頭,“靳兄行動如此果斷及時,可謂天下文武共一石,靳兄獨占八鬥,小弟十分佩服!”

“左右是吹噓,為何不把剩下兩鬥也給我。”靳笙冷漠地接受了一頂高帽,還覺得不夠高。

霁涯:“……”

藺滄鳴從他身邊經過,扣住他的後頸往前一帶:“你說不過他。”

霁涯深受打擊,忍不住問道:“這位仁兄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真不知道?”藺滄鳴走下樓梯打開艙門,又把隔壁一間的鑰匙遞給霁涯。

霁涯心說我什麽都沒試探出來,哪能知道。

藺滄鳴審視的目光一閃而過,輕聲道:“你早晚會知道的。”

霁涯開了房門進去,坐在窗口邊俯瞰下方景色,不多時隔壁又傳出琴聲,和他上次聽到的是同一首曲子,但悲涼卻少了一些,他靠在窗邊,在悠遠的琴曲中陷入淺眠。

……

栖州是整個幽冥閣轄內最繁華的主城,幽冥閣就坐落在城外群山之中,依山而建詭谲磅礴,城中樓閣城堡多是深色,哪怕豔陽高照也驅散不了四伏的陰森殺機。

懸舟第二天便到栖州,霁涯上了甲板,俯身往下方看去,是和修真界完全不同的異域風情,兇險中散發着毒性的魅力。

修者視力大多不錯,哪怕不用刻意使用靈識,霁涯也能看見城中走過的女子明媚大膽的衣着打扮,幽冥閣一向不講規矩,男人梳着一頭亂蓬蓬的短發,打赤膊也沒人說你有傷風化。

他回頭看了看裹得嚴嚴實實的藺滄鳴,忽然指了指下方調笑道:“主上,我要不要入鄉随俗,少穿兩件?”

“閉嘴。”藺滄鳴想了一下霁涯袒胸露背的畫面,再代入霁霞君的臉,只覺得渾身惡寒,完全接受不了,他嚴肅地警告道,“……敢随便脫,我打斷你另一只手。”

霁涯又恢複了被威脅的日常,他老實地答應,又好奇道:“主上,那個設計成頭骨的樓是什麽地方啊?”

藺滄鳴起身過去看了一眼,抿着嘴無語嘆氣:“執法堂。”

霁涯沉默一秒,不禁開始懷疑幽冥閣的執法公正。

霁涯話多,拽着藺滄鳴趴在船邊問東問西,藺滄鳴忍着不耐給他解答,有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幹脆喊來了本地人靳笙,等懸舟在城外萬仞山前降下,兩人都能去當導游了。

“我先送你回冥火殿。”藺滄鳴伸手拽了下霁涯,把一塊令牌遞給他,“如果有人問你話,不用理他們。”

霁涯接過令牌,暗中覺得這是個了解藺滄鳴的好時機,剛要道謝,跟在身後的靳笙繞過藺滄鳴,對着空無一物的山谷單膝跪下。

藺滄鳴啧了一聲,面露煩躁。

霁涯一看,小聲問道:“什麽意思,閣主來了嗎?我要不要也跪一個?”

“不用。”藺滄鳴把霁涯往身後一擋,霁霞君好歹是修真境的副掌門,無論他失憶還是如何,都不應該跪南疆的閣主。

霁涯稍微往後退了一步,只見本來平靜的天空霎時間烏雲密布,幽暗的山谷中綻開一團火光,宛如蒸騰的煙雲,刺目的藍色爆炸開來,又陡然收縮回去,凝成一縷跳動的鬼火。

他在強光下眯起了眼,靳笙低頭道:“屬下恭迎閣主。”

藺滄鳴只是輕輕颔首,語氣微寒:“閣主。”

霁涯終于确信他們是真的感情不好,藺滄鳴一聲閣主都喊的很勉強。

鬼火上下飄着,冷中含怒的聲音傳向周圍:“靳笙,你可知罪。”

“屬下違背閣主命令,自當領罰。”靳笙鎮定自若地答。

藺滄鳴皺眉道:“是我逼問他,你……”

“你閉嘴。”鬼火猝然膨脹,語氣陡然一凜,“沖動行事,你若遇險,我想救都來不及。”

霁涯放輕了呼吸站在藺滄鳴身後,他有種誤入複雜家庭關系現場的尴尬焦慮,但一向讓別人閉嘴的少主被吼,霁涯還微妙的有點幸災樂禍。

藺滄鳴咬了咬牙,礙于霁涯還在,他不能說什麽,只好沉着臉扭過頭。

“這位想必就是紀公子吧。”鬼火稍微熄了些,轉了一圈飄到霁涯身邊,“吾兒對你十分上心,聽聞你救了吾兒一命,本座應當感謝你。”

霁涯在鬼火有意發出的威勢下斂起眉頭,據說幽冥閣主是大乘期修為,不知能否看穿他的僞裝,表面上還是誠惶誠恐地低下頭拱手道:“屬下有幸得少主賞識,本是榮幸之至,自當為幽冥閣和少主赴湯蹈火,分內之事豈敢受閣主致謝,今日又得見閣主威儀風采,屬下此生再無遺憾!”

“哼,如此花言巧語,讓你種田倒是屈才了。”閣主不冷不熱地說,藺滄鳴掩在鬥篷下的拳頭捏的直響,他這才離遠了些,道,“回去吧,本座已在花園備下宴席,紀公子也賞臉前來如何?”

“他不習慣。”藺滄鳴臉色陰沉地替霁涯回絕。

“你如此了解他?”閣主似笑非笑地問,“紀公子,你怎麽說?”

“恭敬不如從命。”霁涯大膽地答應。

藺滄鳴狠狠剜了他一眼,心說你要知道閣主說過把你抓回去嚴刑拷問,看你還敢不敢亂吃飯。

霁涯倒不太明白藺滄鳴在抗拒什麽,他已經受過晦雨樓的南疆特産洗禮,什麽菜都不是問題。

況且根據原著推斷,幽冥閣主也對男主有興趣,此回的泣血鵑沒有毒,想必幽冥閣主也不會走火入魔性情大變,傀師說他一定會找到男主,他信不信不重要,但和男主有關的情報還是要收集。

三人一火在沉悶的氣壓中回了幽冥閣花園,霁涯頗為不着痕跡地打量周圍,完全是修真境的風雅細致,和幽冥閣整體的陰暗氣氛格格不入。

宴席設在涼亭內,只是家宴的程度,菜式并不誇張,沒有那些腿很多的物種。

令霁涯意外的是,嚴玉誠也坐在亭子裏,臉色有些蒼白,似乎等了許久,見到幽冥閣主的鬼火眼神閃了閃,站了起來。

“嚴小友不必客氣,坐。”鬼火發出一聲虛假的笑,“久等了,還望莫要怪罪。”

“閣主事務繁忙,在下自然理解。”嚴玉誠也僵硬地扯動嘴角。

藺滄鳴盯着嚴玉誠,片刻後移開了目光,嫌惡地坐到了對面。

“你坐我旁邊,別亂吃東西,也別亂說話。”藺滄鳴拽過霁涯低聲提醒。

霁涯點點頭,挨着藺滄鳴坐下。

鬼火浮在桌前,靳笙拖開一把椅子,又看了看霁涯,然後站着沒動。

霁涯暗說又來了,就是這種眼神,好像他真誤入別人家的家庭聚餐一樣。

“都坐吧。”鬼火發話讓靳笙落座,又看向藺滄鳴,“聽說敬和君送了我禮物。”

藺滄鳴直接把一個木盒放到桌上:“簫。”

鬼火亮了亮,似乎是挺開心:“那今日吾兒難得陪本座用膳,本座就破例為諸位吹奏一曲如何?”

霁涯明顯聽出他是在問藺滄鳴,不禁對藺滄鳴的父子關系十分感興趣。

藺滄鳴捏着酒杯不耐道:“你随意。”

霁涯正準備擦亮眼看鬼火怎麽吹曲,卻見火光一散,無數細碎光點中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傲然而立,繁複華麗的黑衣輕甲層層疊疊,長發及腰眉目妖豔邪肆,眼尾一抹赤紅,勾魂攝魄般危險誘人。

“吾兒啊,為了見你為父可是換了最嚴肅古板的正裝。”幽冥閣主輕笑起來,打開木盒取出玉簫在指尖轉了一圈,委屈道,“這次別再嫌棄為父了吧。”

霁涯聞言忍不住看向藺滄鳴,有點詫異,連嚴玉誠都向他投去兒不嫌母醜的眼神。

藺滄鳴想罵幽冥閣主別再喜當爹占便宜了,但在場人太多,他心力交瘁地掩面撐着額頭,仰頭灌了杯酒。

作者有話要說:霁涯:這個幽冥閣,有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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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少一千,明天萬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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