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盛尚書府門前,人山人海。

數十名豪奴被鐵甲衛押着,跪在府門前拼命哭嚎,“不能燒啊,不能把我等活活燒死啊。”

鐵甲衛故意逗弄這些膽小鬼,火把往前一送,登時數十人同聲驚叫,如殺豬一般。

看熱鬧的閑人們異常興奮。

“盛府也有今天。”

“惡有惡報啊。”

“真是惡有惡報。跪在第一排那個臉上有黑痣的胖子,名叫鄭三,仗着盛家的勢,在外面橫行霸道的。就在上個月,鄭三嫌飯鋪子做的飯味道不行,連砸将軍街七八家店面。被砸的店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鄭三旁邊那個李四,也是個缺德貨色。李四嫌大夫替他娘看病看的不好,把大夫打得下不了床。夭壽啊,一個大夫要救多少病人,他這一逞威風,多少病人被耽誤了。”

“盛家這些仆從,就沒個好人。真要是全部拉出去殺了,冤枉的也就一個兩個。”

“不,一個也沒有。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了,盛家這些惡仆,人人該殺。”

“今天可算是有人替天行道了。”

“這是鐵甲衛,蕭家軍的精銳,歸國舅爺管的。”

“蕭國舅好樣的。”

衆人都在罵盛家,偶爾冒出個願意替盛家說好話,總會被些書生模樣的人集中火力質問,被擠兌得無言以對。

久而久之,一個替盛家說好話的閑人也沒有了。

盛興昌的師爺游程擠在人群中,冷眼旁觀,覺得事情很不對。

蕭淙這是有備面來啊,鐵甲衛明着對付盛府仆從,書生們暗中主導百姓言論?

游程想給盛興昌送信,但不知不覺的百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游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人群中擠出去。

抹抹頭上的汗,游程趕緊往東街口跑。

盛興昌下衙回府,東街口是必經之地。

到了東街口,游程發現不光盛興昌回來了,正和盛容議親事的六皇子高祯也來了。

盛興昌和六皇子都騎着高頭大馬,臉色都不大好。

游程便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攔住盛興昌。還是盛興昌眼尖看到他,勒住馬缰繩,招手呼喚,游程忙小跑着過去,附在耳邊,把盛府門前的事大略說了說,“……也不知蕭侯爺和盛家有什麽恩怨,下手這麽重。”

盛興昌年過五旬,眼神銳利,法令紋深長開闊、其型如鐘,頗具上位者的威嚴。

“不管原因如何,得罪了蕭國舅,總是我盛某人的不是。”盛興昌道:“盛某這便回府,向國舅爺大大的陪個不是,務必要讓國舅爺消氣。”

六皇子高祯端坐馬背之上,一張面孔猶如玉雕般晶瑩剔透,聽到“蕭國舅”三個字,臉上現出一層薄怒。

又是蕭淙。

和陸離“私奔”的是他,和盛家為難的也是他。

高祯知道陸離對他一往情深,認為陸離不可能是自願的,一定是蕭淙用武力逼迫。

“可惡,該死。”高祯恨極。

盛興昌和高祯一起,緩緩向盛府進發,“六殿下,那位昨日獲封鄉君的陸姓女子,不是應該在您的府邸麽?”

高祯臉上現出不正常的紅色,“這個,這個----是這樣的,因這陸姓女子犯了錯,本王将她貶到小寒莊。她在小寒莊思過期間,遇上懷縣這場瘟疫,立了功,被李縣令報到朝廷,得了嘉獎。她既然得了嘉獎,本王不便強留,索性成人之美,送她回家。”

高祯是不可能當着盛興昌的面,承認陸離和蕭淙私奔的。

高祯的自尊心不允許他承認。

盛興昌微笑,“這女子有了些身份,恐怕不能再向從前那樣對六殿下了。六殿下有沒有想過,以側妃之禮,将此女迎入潭王府?”

高祯心亂跳了幾下,很快恢複正常,“本王對陸姓女子并無情意,不會迎她入府。”

高祯又不傻。他正和盛容議親事,當着盛興昌的面,怎能表露對陸離的情意。

況且在他內心之中,一直排斥陸離,不肯承認對陸離情根深種。

朝中七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已經不在人世,三皇子身體有病疾,常年于府中将養,鮮少露面。這三位是完全沒有威脅了。七皇子高祎還是個孩子,也可以不去管他。可四皇子高祥封随王,岳父是戶部尚書蘇瑞;五皇子高祝封章王,岳父是手握兵權的韓铎大都督。高祯要和四皇子、五皇子相争,沒有一位得力的岳父怎麽能行。

盛容善良溫婉,是潭王妃的最佳人選。

盛興昌既有權勢又有城府,是潭王岳父的最佳人選。

兩個最佳加在一起,高祯是一定要結成這門親事的。

和這兩個最佳比起來,陸離一點也不重要。

一個随時可以被抛棄的棋子而已。

“老爺,老爺不好了。”盛府管家臉色驚慌迎上來,“鐵甲衛說,奉蕭侯爺之命,要在盛府門前,把鄭三等人給燒了----”

“點火了,就要點火了!”前方一片驚呼聲。

這驚呼聲中夾雜着興奮、雀躍以及恐懼、不安,複雜難言。

盛興昌臉一沉,“勞駕讓一讓!”

“讓一讓,盛老爺回府,勞駕讓一讓。”管家及仆從等在前方開路。

“正主來了,快給讓出條路。”看熱鬧的人還挺自覺。

盛興昌到了自家府門前,瞧着眼前這刺眼的一幕,險些沒氣歪了鼻子。

盛家這些仆從的哭嚎聲難聽、丢臉,鐵甲衛咄咄逼人,可恨、該殺!

衆目睽睽,盛興昌不能堕了志氣,下了馬,高聲質問:“天子腳下,鐵甲衛公然行兇,眼中可還有王法麽?”

他是一個人,聲音再高、再有威嚴,也是有限度的。鐵甲衛卻是異口同聲,響徹雲霄,“陛下昨日诰封欣豫鄉君,今日盛夫人登門折侮,盛家眼中還有陛下麽?”

“盛家眼中還有陛下麽?”有書生振臂高呼。

老百姓學是愛湊熱鬧的多,也很容易被有心人帶着跑,不少好事者跟着喊,“盛家眼中還有陛下麽?”

盛興昌心中暗驚。

鐵甲衛這話問得好不狠毒。

安排內應暗中鼓動百姓,好不狠毒。

盛興昌還有些納悶。

鐵甲衛是聽命于蕭淙的。盛興昌真的不知道,他何時何地,因為何事,把蕭淙給得罪狠了?

盛興昌納悶,高祯卻是明白的。

高祯讓盛容去勸陸離,盛容無功而返。盛夫人溺愛盛容,一定是替盛容出氣去了。大概言行有些不妥,被蕭淙抓住把柄,不依不饒。

“盛某的忠心,天地可鑒。”盛興昌命管家拿來個鑼,響亮敲了兩下,吸引了百姓的目光,“盛某之妻趙氏,出自名門,賢淑知禮,敬畏朝廷如敬畏神明一般。她絕不可能折侮欣豫鄉君----”

鐵甲衛踢了跪在最邊上的豪奴一腳,“你說說,盛夫人有沒有折侮欣豫鄉君?”

豪奴雖畏懼盛興昌,但他身上全是油,火把就在他身邊,一旦燒着了,不只皮肉受苦,更有可能喪命,戰戰兢兢,帶着哭腔喊道:“夫人命我等将鄉君拿下!”

“你,你,還有你,說實話。”鐵甲衛吩咐。

火遇着油,熊熊燃燒,想救都來不及。豪奴們知道這個道理,為了活命,紛紛哭着點頭。

盛興昌一張臉黑得鍋底一般。

這些奴才真沒用,真不争氣!

六皇子高祯挺身而出,“盛夫人對欣豫鄉君就算不大客氣,也不過是女子之間的小糾紛小誤會罷了,又有什麽了不起?”

“六殿下言之有理。”游程喊道:“聖人曾道‘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可見女子實難相處。女子與女子之間,尤其容易争吵打鬧。盛夫人和鄉君不睦,與朝廷有何相幹?”

他們在府門外争執辯論,盛夫人和盛容躲在門後,又是後悔,又是害怕。

“娘,都是我惹的禍。”盛容自責。

“我兒沒錯。”盛夫人護短,“都是陸家的錯。”

百姓自發的讓出一條路。

蕭淙抱着陸亮,騎馬緩緩而來。

少年俊美清逸,孩童天真可愛。

“蕭侯爺來了。”

“國舅爺來了。”

百姓們見到鐵甲衛的主人,更加興奮。

好戲開場!

“國舅爺。”盛興昌恭敬的行禮。

“舅舅。”六皇子高祯勉強躬了躬身。

“阿亮,好不好玩?”蕭淙并不理會他們,閑閑問道。

“好玩!”陸亮喜笑顏開。

盛興昌眸中閃過絲惱怒。

蕭淙雖是皇親國戚,他盛興昌也是朝中重臣,蕭淙挑釁在先,目中無人在後,過份了。

盛興昌小聲跟高祯說了句話。

高祯來不及細想,驀然從鐵甲衛手中搶過火把,順手向鄭三扔過去,“舅舅,本王替你出氣。”

燒了,真燒了!百姓們既興奮又恐懼。

接下來該有多吓人啊,鄭三得燒成什麽樣子啊----

火光中,盛興昌陰狠一笑。

蕭淙不是想寒碜他麽?不是想毀他盛家的名聲麽?那不如真的把火點着了,死的不過是幾個無足輕重的仆從,蕭淙卻背上了人命官司。

蕭淙背上人命官司,風向就變了。

百官會群情激奮,責備蕭國舅草菅人命。

火把是高祯丢出去的不錯,但以蕭淙的驕傲,到了朝堂之上,他不會推托責任。

蕭淙傲慢之極,又勇于擔責,所以這個黑鍋他背定了-----

說時遲,那時快,蕭淙袍袖翻飛,袖劍齊發,鄭三先是眼前一熱,接着渾身發涼,再接下來,是地動山搖般的笑聲。

“光了,這人光了,哈哈哈。”百姓們笑瘋了。

鄭三這才發現,他和大家坦誠相見了。

再兇惡的人,到了這個時候,也知道害羞,知道害怕,知道不好意思。

一件披風飛将過來,将鄭三裹住了。

鄭三感激涕零,跪下連連叩頭,“國舅爺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

發袖劍救他命的、拿披風救他羞的,都是蕭淙。

“好,好!”陸亮大開眼界,拍得小手都紅了。

百姓們都看傻了。

盛興昌眼神狠厲,心頭陰雲密布。

這個蕭淙,他到底要做什麽?

高祯一股酸氣,從胃裏冒到嘴裏。

他才不會承認蕭淙太厲害了,他比不上------陸離一定是被蕭淙脅迫的,陸離一心一意愛他,絕不可能看上別的男人----

百姓們愣了很久,方明白過來,“國舅爺好功夫。”“國舅爺菩薩心腸。”

鄭三更是叩頭不絕,“若不是國舅爺出手搭救,小的早沒命了。”

活活燒死,想想便不寒而栗。

蕭淙哧笑,“本侯才不是想救你。只是本侯命鐵甲衛押過來的人,要燒只能由本侯下令、鐵甲衛行刑,不是哪個下三濫都能動手的。”

高祯臉上火辣辣的,像被燒着了一樣。

片刻之後,卻又一片慘白。

他堂堂皇子,在蕭淙口中,竟成了下三濫?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明天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