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若對圖蘭女士撒了謊。

當圖蘭女士問她:是否曾為宋致誠做過什麽,在他活着亦或死後。

白若斬釘截鐵說從未。

其實不是。

宋致誠并非儒雅風流的君子, 恰恰相反, 他年少起家, 又一手将宋家企業發揚至海外, 聲名享譽國際,他對自己的能力極為自負,因此這個男人有着極強的掌控欲,連親生兒子都不好親近, 敏斯與敏齊對待這個父親,皆是崇敬偏多,并無多少親熱。

白若能在他身邊長留數年, 若說全憑宋致誠一廂情願,豈不是天方夜譚。

到了四十幾歲的男人,再也不是憑感覺沖動行事的小夥子了,他十分懂得分寸,和克制。

白若再是任性張狂,也自有她溫軟如玉的一面。

兩人相處日久, 總會有溫情脈脈的時候。

宋致誠慣飲酒, 時常有飯局,因此長年累月落下了嚴重的胃病,白若會每日電話叮囑他忌生冷, 記得服藥。宋致誠久居在外會有氣候變化的城市,白若也會時常電話關心;宋致誠因為公事徹底待在書房愁眉不展的時候,只有白若敢捧着甜湯前去打擾。

他們相處近十年。

十年這麽漫長的時間裏, 她的世界中幾乎全是這一人的光影,怎麽可能沒有交集。

只是有很多事情都已經被白若有意無意地遺忘了,或者是即便她記得,也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

但是圖蘭女士送來的這些日記本和信封,又再一次提醒她想起。

宋敏齊進來的時候,白若正在燒東西。

辦公室內空氣淨化器開得呼呼響,她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來個火盆,盆中火燒正旺,她還在一張一張地,将一疊疊信件,和一張張日記本信箋扔進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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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燒了爸爸的遺物?”宋敏齊靠近她。

白若頭也沒擡:“你的母親圖女士說,這些東西,是你父親留給我的。既然是留給我,那我便有處置權。”

宋敏齊氣急:”可是你也不必要——“

白若擡起眼眸看她。

宋敏齊在她的目光下顯得有些局促,緩和了語氣:”那可能是爸爸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東西了。”

白若幽幽地說:“人死了,惦記他的人會将他放在心裏,即便沒有這些物件;而不惦記他的人,就算是目之所及皆是他,又有何用。”

宋敏齊恨她這種說話方式,不留一點轉圜的餘地。

他并非需要她對父親百般惦記,也知道她不會,但是他想,至少要有最基本的尊重,死者為大。

可是白若卻仿佛怨氣很深。

“是不是你不喜歡我的父親?”宋敏齊問,“是不是他死了,你反而覺得解脫了,巴不得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留下的一絲痕跡?”

白若正燒到最後一封信,她拆開,上面龍飛鳳舞的一行字:願吾愛若若,一生安好。

她将那信箋扔入火盆,它很快便被火舌吞沒。

白若目光盯着那跳動的火焰,火焰飙起老高,燒到了她的手她都沒反應。

“你小心點。”宋敏齊趕緊拉住她的手扯開。

白若回神過來的時候,她的食指和中指已經燒紅一片,現在才有些遲來的疼。

“疼嗎,都這麽紅。”宋敏齊小心翼翼替她吹了吹,又弄來了冰水,“将手指伸進去冰一下。”

白若照做。

“沒有。”她莫名其妙吐出兩個字。

“什麽?”宋敏齊滿腹心神都在她受傷的手指,并沒有意識到她在說什麽。

“我沒有覺得解脫。”白若說,“他死了,我也沒覺得解脫,我時常做噩夢。”

她說話的聲音又輕又細,像是春蠶嚼食一般緩慢,勾起了宋敏齊絲絲憐憫。

他想要安慰她,甚至将她纖瘦的嬌軀擁進懷裏。

但這明顯很不合時宜。

宋敏齊覺得喉嚨幹燥,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艱難地移開注視着白若的目光。

他聽見白若語氣幽幽地說:“我時常做噩夢,夢見他回來找我,說我騙了他,問我為什麽要騙他。”

“那你騙了他什麽?”宋敏齊追問。

白若卻在這時候住嘴。

宋敏齊見她眸中似有水霧,忍不住開口:“你今天下午就別上班了,我送你早點回家,我讓吳阿姨給你做些安神湯,你可能是沒休息好。”

“回家?”白若蹙眉,“你是讓我回宋宅嗎?”

宋敏齊面色有些尴尬,想起兩人昨天才吵了架,他還讓她從家裏搬出去。

他說,“是我的母親跟我說了一些事情,她其實并不介意你跟父親……”

“可我介意。”白若斬釘截鐵。

宋敏齊微愣。

他這才覺得,白若看似溫柔似水,能随着波濤順流,但卻又分明不是水,而是誰都撼動不了的寒冰。

白若說,“我既然順你心意搬了出來,就不會再搬回去。”

宋敏齊感覺被她敲了一悶錘。

他有些讨饒的意味:“誰生氣還沒兩句氣話,你也講了很不好聽的話。”

白若卻堅持:“你先顧好你母親跟大哥吧,等他們離開再說。”

“那你這些天住哪裏?”

白若好笑,反問:“難道不是你給我提的建議嗎?酒店,星月灣的別墅,這些都可以,我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能露宿街頭?”

宋敏齊再次被堵了個及時。

她這話分明帶着刺,可卻又偏偏語氣柔婉,還眉眼含笑,令他挑不出半點毛病。

宋敏齊有些氣惱:“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怪我之前懷疑你。”

“難道你現在就不懷疑我了嗎?”白若輕飄飄說。

宋敏齊呼吸一滞。

白若莞爾,心想這人雖說歲數虛長她一歲,但卻到底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少爺,竟就這樣在她三言兩語之下手足無措。

頓時也就懶得跟他一般計較了。

“敏齊。”

白若似是嘆氣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伸手握住了他的。

她的手指剛浸泡過冰水,現在這樣陡然觸及到他的,冰得宋敏齊打了個寒顫。

随即他又覺得手背被她觸及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令他有些魂不守舍:

“什、什麽事?”

白若看着他的眼睛說:“敏齊,你相信我,我沒有殺死你的父親。”

她的眼中有漫天星河,令人沒有辦法将目光移開。

“你、你敢發誓嗎?”宋敏齊聽見自己聲音幹澀。

發誓?

白若心想,這人還真是小孩心性。

她一字一頓地說:“敏齊,若真是我殺死了你的父親,我的丈夫,那就讓上蒼保佑我衆叛親離,一輩子孤家寡人……”唔。

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白若大睜着一雙漂亮眼睛,就這樣近在咫尺看着他。

宋敏齊額頭都被她看出了細汗。

他說:“算、算了,我信你。”

“別說那些吓人又不吉利的話。”宋敏齊松開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掌心濕濕熱熱的,很癢,連帶着臉和脖子的溫度都升高了來。

他紅着臉推開白若一點點,深呼吸了兩口氣,這才覺得剛才稀薄的空氣慢慢充足了起來。

白若也不再看他,自顧自整理桌上的文件。

宋敏齊也不再看白若。

但他又忍不住繼續看白若。

正巧這時候白若整理好文件擡起頭來,笑着對他說:“敏齊,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沒有了。”

他說完,趕緊開門離開了她的辦公室,仿佛身後有鬼在追。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宋敏齊花了好多時間才平複那種呼吸急促的感覺。

他心想:兩人這算是和好了。

那吳阿姨建議的買束花寫個道歉紙條什麽的,應該也用不着了。

宋敏齊又徹徹底底松了口氣。

白若今天确實很早就下班了,堆積了兩天做不完的工作,全被她打包,打算帶回家加班處理。

她先去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後自己開車去了星河灣的獨棟別墅——這裏,是她曾在這座城市住過最久的地方。

一切都很熟悉,似乎還是她十四五歲剛搬進來居住的樣子。

只是花園裏的花開得更盛了,樹也成年長高了,別墅有專門托管,被看顧得很好,還是一派蔥蔥郁郁精致奢華的模樣。

保安明顯還認得白若,幫她将東西搬進去。

白若收拾好行李,簡單洗漱之後,剛準備下廚弄點東西來填肚子,電話就響了起來。

她看到來電顯示,皺起了眉頭。

白若去看窗外,果然,一輛黑色的車子開進來。

熟悉嚣張的車牌號,保安對開車的人明顯也是熟悉,正在指導他合适的停車位置。

這人整天都沒事幹的嗎,仿佛就掐準了她時間點的樣子,而且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電話還在響。

這麽近的距離,白若都能看見那黑色車子的主人一手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另一手輕握着手機,等她将電話接起。

“你有什麽事情嗎?”白若接起電話說。

“有事。你開門,阿若。”簡潔明了的聲音。

白若咬着唇顯得十分不耐煩。

“我今天不方便。”她悶聲說。

“哪兒不方便了?你大姨媽月底來,今天才十三號。”他在笑。

黑色的車子一個擺尾,停放得妥妥當當。

白若咬牙說:“你走吧,我不會給你開門的,我今天工作多。”

“不開?”

萬世琨從車上下來,黑衣黑褲,依靠在車門上,就這樣握着手機跟她對望:“不開的話……那我踹門了哦。”

他果然捏着手機過來了,腳步生風。

白若聽到手機裏傳來聲音:“我數到三,你要是不出來,就準備好報警,否則我不會輕饒了你。”

1,2,3.

“哐當”一聲,大門被人從裏面氣勢洶洶地拉開,露出一張染着俏怒的美人臉。

可愛,想親。

但是,萬世琨忍住了。

主要是下嘴唇還在隐隐作疼,昨天被咬過的地方還沒好。

白若堵在門口:“你什麽事情可以趕快說,我今天真的忙。”

她也沒有特別不耐煩,可能是以為語氣緩和一點,兩人就有商量的餘地。

然而人并不想跟她商量啊。

萬世琨抽出一支煙,輕松靠在門框上,看樣子是打算強聊的架勢。

“阿若在忙什麽?公事,還是私事?”他耐心問。

“這都跟你沒關系。”白若說。

“怎麽會沒關系,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你。”他就這樣在她面前将煙點燃。

白若迅速皺緊了眉頭。

“不喜歡?”萬世仿佛才察覺,“不喜歡你讓我進去,我就不抽煙了,跟從前一樣,好不好?”

好不好。

像是在哄着她了。

“半個小時,你最多只能待半小時。”白若看腕表,最後一錘定音,“你多待超過一分鐘,我絕對報警。”

啧啧。

“半小時能幹什麽啊……”

也太小瞧人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咋舌,一手撚熄了煙。

萬世琨攬着白若進屋,反手哐當一聲關上了門,将毫無心理準備的白若吓一跳。

“你放開我,我自己會走。”白若推他。

“你走得太慢,磨磨蹭蹭,故意的吧。”

“我平常就是這樣走路。”

“那我抱你。否則浪費一秒是一秒,我虧大了。”

“……”

畢竟,只有半個小時。

三十分鐘,1800秒,而已。

半、次、都、不、夠、吧。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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