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鳳麟城外,九獄山。
兩個男子擡着一口大木箱行走在崎岖山道上。
兩人都穿着灰色道袍,腰間插着法尺,背後插着拂塵,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像竹竿,矮的像冬瓜。
冬瓜在前,竹竿在後,一邊健步如飛,一邊小聲交談。
冬瓜:“師兄,這小娘們怎麽不哭了?別不是悶死了吧?”
竹竿瞟了眼箱子:“留了氣孔,哪那麽容易死,八成是哭累了睡着了。”
冬瓜又說:“師兄,這小娘們真值十萬靈石?香氣那麽淡,師父不會看走眼吧……”
竹竿哧笑一聲:“你懂什麽,這種極品都有一道內風門,平常不顯山不露水,到了那時……嘿嘿……”
冬瓜咽了口唾沫,露骨道:“真想嘗嘗這銷魂滋味……”
竹竿啐了一口:“呸,趁早收了心,就憑你這修為,再煉一千年也消受不起這個,不知道你采她還是她采你。不過……”
他話鋒一轉:“到了歇腳的地兒可以讓你過過幹瘾,只別玩廢了,賣不出去,回頭可不好跟師父交代。”
話音剛落,箱子裏發出“砰砰”幾聲悶響。
冬瓜猥瑣地舔舔嘴:“嘿,小娘們兒醒了。”
……
小頂醒過來,發現四周黑咕隆咚,狹小逼仄,還在不停搖晃。
她有些找不着北。
前一刻,她還是九重天上的一只煉丹爐,器靈當得好好的,眼看快修出人形了,不知怎麽引動了雷劫,一個天雷把她劈得差點魂飛魄散。
好在她的主人青冥仙君眼明手快,千鈞一發之際把她塞進了三千小世界裏避難。
每個小世界都是一本書,有個聲音催促她挑,她也來不及細挑,瞥見封面上畫着一只爐子,就一個猛子紮了進來。
接着就傻了眼——她不是該變成煉丹爐的嗎?怎麽成了個活物?
那聲音只是叮囑她,不可将書中的“天機”洩露出去,便再沒了聲息。
小頂潛入靈府,在裏面找到了自己縮得小小,被雷劈焦的原身,還有一本書。
書名叫做《我是師尊的極品爐鼎》。
她拿起書,準備研究。
但是還沒翻開第一頁,就遇到了困難——書名一共九個字,就有六個不認識。
身為一只爐子,她的文化水平有點低。
除了原身上幾十個篆體銘文,她就只認得幾十個常用字,還是仙君給她講故事的時候順便認的。
誰能料到有一天爐子也需要讀書呢!
這本書也很奇怪,不但是橫着寫的,許多字還缺胳膊少腿。
小頂翻了半天,連猜帶蒙,大致鬧明白了,書裏的小頂是個凡人。
凡人怎麽當爐子?
她一邊納悶一邊繼續翻,翻得兩眼成了蚊香,終于抓住一個重點:要變回爐子,先要找到書裏那個“師口”——師後面的字她不認識。
反正只要找到這個“師口”,就能過上日日烈火焚身的幸福生活。
小頂放下書,長出一口氣。
不管原身是人還是爐子,只要能幹回老本行就行。
解決了最大的問題,她稍微安心,打算适應一下這具新身體。
她當器靈的時候沒有形體,只是一團光霧,她的原身更是一動也不能動,這還是她第一次擁有軀體。
她試着擡了擡手,覺得很新奇,又摸了摸臉,滑溜溜,戳一下,軟軟彈彈,還不錯。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發出一串“咕嚕嚕”的響聲。
她往肚子上一拍,呆了呆,差點沒“哇”一聲哭出來。
她的肚子沒了!
小頂最喜歡的就是自己的肚子,圓滾滾,厚墩墩,鼓嘟嘟,锃亮锃亮的,三昧真火一照,還會放出絢麗的七彩寶光!
她一早下定決心,等她有了人身,一個溜溜圓的漂亮肚子絕對不能少,像彌勒佛那種就很合适。
誰知道這個肚子扁塌塌,不鼓就算了,兩邊竟然還往裏凹。
小頂噙着淚花繼續摸,越摸心越涼。
她這具新身體,該鼓起的地方凹下去,該平坦的地方又鼓了兩個高高的大包出來,凹凸不平,裏出外進,實在醜得可以。
小頂蔫蔫地發了一會兒呆,重新打起精神——畢竟她是九州貢金鍛造的,異常堅強。
總之先弄清楚自己在哪兒,再想辦法找到書裏的“師口”。
她擡手往前摸了摸,碰到了一塊硬板。曲起手指扣了扣,外面傳來個男人的聲音:“嘿,小娘們兒醒了。”
小頂皺眉,雖沒見到人,但這聲音黏糊糊的,光聽着就不舒服。
她又敲了敲:“你,是誰?放,我,出去……”她一直聽着仙君說人言,但第一次開口,說話不太利索。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說:“別急,到地方就放你出來。”
小頂沒什麽法子,幹脆把眼睛一閉,打起了盹。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咚”一聲響震醒。
兩個修士把箱子放下,竹竿環顧滿是蛛網塵土的小破廟:“先在這兒一晚,養精蓄銳,明日就到歸藏派地界了。”
小頂連忙把耳朵貼在箱子上,書裏經常出現“歸某派”——中間那個字她不認識,但他們說的“歸藏派”多半就是了。
矮冬瓜聲音打着顫:“那……那個連……真那麽厲害?”
竹竿白他一眼:“連山君。瞧你這沒出息的慫樣,連人道號都不敢說。”
小頂這會兒更加确定,這個“連山君”,便是那用她煉丹之人的名號。
只聽那竹竿接着道:“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吹得天花亂墜,誰見過真人了?連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話是這麽說,他自己聲音也發虛。
冬瓜更慫了:“他們不是說……見過他的人都活不了麽。我聽人說,他活扒人皮做燈籠,歸藏派那幾千盞燈熬的全是人油……老話說,‘日裏莫說人,夜裏莫說鬼’,在人家地頭上呢,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竹竿:“呸呸呸,烏鴉嘴。少說這些不吉利的,不是要找樂子麽?”
兩人交換了一個猥瑣的眼神,冬瓜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朝大木箱走去。
小頂聽見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不等她回過身,忽聽“哐啷”、“吱嘎”兩聲,蓋子打開,一張大臉出現在她面前。
乍然照進來的光讓她觑了觑眼。
“你,是誰?”聲音軟綿綿的,又甜又粘,像是能拔出絲來。
冬瓜不是第一次看見她,但對着那張豔光四射的臉,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伸出一只肥短的手,不由自主放軟了聲氣:“小心肝,餓壞了吧?別急,哥哥這就喂飽你。”
小頂認出這就是那個黏糊糊,此人臉油汪汪的,還長着很多疙瘩,她一點也不想吃他的飯。
另一個聲音不耐煩道:“啰嗦什麽?把她拖出來……等等,腳步聲,有人來了,噓,先關上……”
“吱嘎”一聲,箱蓋又合上了。
兩個修士抽出法尺,嚴陣以待,落日餘晖中,一個身着白衣的年輕人慢慢走近。
待看清來人形貌,兩人松了一口氣,這人一沒佩法器,二來感覺不到絲毫靈力,三來瘦骨嶙峋、腳步虛浮,看着病病歪歪的,像是只有一口氣吊着。
冬瓜:“嘁,看你一驚一乍的,不過是個凡人病秧子。”
竹竿咂咂嘴:“病歸病,小臉身段可真真風流……”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猥瑣地笑起來。
許多修士葷素不忌,不拘男女,凡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蝼蟻草芥。
白衣男子卻仿佛看不出他們臉上的惡意和欲念,走到近前,往門框上閑閑地一靠。
舉手投足說不出的好看,竟像個世家公子哥,生生把個破爛門框靠出了朱門繡戶的效果。
矮冬瓜早已按捺不住:“小公子有何貴幹吶?”
話音未落,白衣人忽然扶着門框咳嗽起來,咳得長長眼梢飛出了一抹薄紅。
他白衣墨發,膚色蒼白,薄唇的顏色也淺淡,通身上下竟似只有眼角這抹顏色。
白衣人喘了口氣,擡了擡微垂的眼皮,聲音如二月初融的冰河水:“與兩位借點燈油。”
冬瓜修士一時沒回過味來,涎着臉:“借什麽,哥哥有什麽都給……”
一句話沒說完,他忽然覺得脖頸間一涼,像是有一絲涼風拂過,眼前的白衣人,連同他靠着的門框,突然一起飛了起來。
不知何時,他的手裏多出一把劍,劍刃輕薄若無物,劍身上隐約可見銀光流淌,仿佛截了一段月光。
冬瓜很快明白過來,不是那人飛起來,卻是他自己的腦袋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撲通”一聲,腦袋落在地上,瞪大的雙眼中滿是驚恐和死不瞑目。
直到這時,他那沒了身體的腦袋才向前仆去,鮮血從脖頸斷口中噴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