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蘇毓一怔, 這才一個月不到, 怎麽就要生了?
一般的妖胎孕期至少也要三五個月,若是孩子爹修為高, 懷上幾年幾十年都有可能。
十洲三界第一劍修, 運籌帷幄的當世大能連山君,有生以來第一次, 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他都顧不上介意這爐鼎要生孩子,竟然放着他一個大活人只當看不見, 向一個假人求助。
小頂倒沒有瞧不起大活人的意思,也不是在和連山君賭氣。
只是親疏有別, 阿亥是她好朋友,連山君什麽都不是。
方才那顆蛋忽然從爐子裏跑出來, 在她肚子裏上蹿下跳, 弄得她一陣劇痛,她第一反應自然是向阿亥求助。
不過阿亥一個缺心眼的傀儡人,幫人接生實在不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 只是撓撓頭:“啊呀, 這我也沒生過啊,要不我給你吶喊助威吧。”
蘇毓:“……”
傀儡人氣沉丹田,準備給爐鼎加油鼓勁, 等他一口氣提上來,嘴已經不翼而飛了。
小頂肚子裏的蛋蹦跶得越來越歡, 她再也坐不住, 慢慢從石凳上滑下來。
蘇毓也顧不得在乎自己讓人占便宜了, 伸手把她提溜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你忍一忍,我找人來。”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掐訣施術,給雲中子傳音。
片刻後,耳邊傳來雲中子的聲音,周圍人聲鼎沸,十分嘈雜:“小毓啊,找師兄何事?”
蘇毓蹙眉:“師兄在何處?”
雲中子道:“攝提宗宗主三百大壽,我在華鐘山呢,金竹也在,你有何事?”
蘇毓捏了捏眉心,雲中子大約每三年出一趟門,這小爐鼎也真是會挑日子,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挑在老媽子不在的時候生。
“蕭頂臨盆了。”他撂下一句,利索地掐斷了傳音咒,留下雲中子的半截驚呼回蕩在耳邊。
他沒敢耽擱,立即又傳音給歸藏醫館的大夫,誰知唯一一個懂點帶下科的大夫正好放假——因為最近蔣寒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醫館清閑了不少,大夫們趁機把攢了幾年的假都拿出來休。
蘇毓垂眸看了眼靠在他懷中的少女,她臉頰上健康的紅暈已全然褪去,尖尖的小臉比紙還白,只有眼眶是紅的,額頭上沁出的汗流下來,和眼角滲出的淚水混在一處,濡濕了鬓發。
原本鮮嫩欲滴的櫻紅雙唇也脫了色。
明明疼成這樣,她也不哭不叫,連哼都不哼一聲,只是緊緊咬着下唇。
即便蘇毓對她成見頗深,心裏也有些不舒服。
他咬咬牙,做了一件做夢都不敢相信的事。
蘇毓不情不願地施了個傳音咒,半晌,耳邊才傳來個冰涼刻薄的聲音:“找我何事?”
“蔣寒秋,”蘇毓捏着鼻子道,“你會不會接生?”
蔣寒秋一怔,随即冷笑:“蘇毓,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蘇毓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和這師侄大約八字不合,平常說不了三句話就要拔劍,不過垂眸看了一眼懷裏的小爐鼎,硬是把這口氣忍了下來,冷冷道:“蕭頂臨盆了。”
“等等……”蔣寒秋這回是真傻了眼,她連妹妹有身孕都不知道,怎麽突然就臨盆了?
她愣了愣,随即暴怒:“蘇毓你還是不是人,她還是個孩子啊!信不信我今天就殺了你!”
蘇毓差點沒被她這一聲吼震聾,耳朵嗡嗡作響。
他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不是我的。”
蔣寒秋“哦”了一聲:“那也是你不對。”
蘇毓:“???”
蔣寒秋:“你別碰我寶貝,我馬上就到。”
蘇毓冷哼了一聲,兩人幾乎是同時迫不及待地掐斷了傳音咒。
就在這時,少女的長睫突然顫動。
她猛地睜開眼睛,從蘇毓的懷裏跳将起來,捂住肚子開始幹嘔。
蘇毓有些懵,他自是從未見過人生孩子,但憑着他模糊殘缺的知識,似乎并沒有嘔吐這個環節。
“你怎麽樣?”他的喉嚨有些發緊,“蔣寒秋很快就到,再忍片刻。”
蔣寒秋雖然不堪大用,但這一輩就她一個女徒弟,只能矬子裏拔将軍了。
小頂無力地擺擺手,喘了一口氣,還沒開口,又幹嘔起來。
方才這蛋在她肚子裏亂竄,似乎是找不到門路出去,她便試着引導它,就像在心法課上引導氣在經脈中運行。
連山君教過她,從哪兒進去就從哪兒出來,她記在心裏,便努力把蛋往上引。
沒想到真的有點用處。眼下蛋已經到了喉嚨口,只差一點就能生出來了。
只是蛋的圓頭有點大,有些卡。
她深吸了一口氣,氣沉丹田,正準備發力,阿亥突然伸手在她背上一拍。
那蛋受力,從喉嚨裏滑了出來,小頂冷不防一張嘴,一顆外殼紅彤彤,還纏繞着縷縷金絲的小蛋掉了出來。
蘇毓瞥見那蛋的模樣,不由微怔,這是迦陵鳥蛋,而整個十洲境內,只剩下一只迦陵鳥,就在他們歸藏外山。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震驚爐鼎用嘴生蛋,還是該唾棄那只下流無恥的老鳥。
紛繁蕪雜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只是一瞬間的事,然而就因為這一瞬間的愣怔,他錯過了接住蛋的時機。
等他回過神來,那枚小蛋已經“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脆弱的蛋殼“咔嚓”一聲裂成兩半,蛋清蛋黃慢慢淌出來。
蘇毓:“……”
小頂打了個嗝。瞪大眼:“我……我的蛋!”這流了一灘,還能撿起來吃嗎?
好不容易生出來的呢!
事态已經完全失控,蘇毓一個只會殺人的劍修,哪裏知道怎麽安慰一個剛生産就失去孩子的母親?
這種時候還是讓傀儡人代勞的好。
蘇毓大方地一揮手,把嘴還給了大淵獻。
傀儡人一拿回嘴,立即指着一片狼藉的鳥蛋道:“那是什麽?”
蘇毓和小頂定睛一看,發現細碎的蛋黃中間,有顆小指指甲蓋大小的小丸子,正閃耀着金紅的光芒。
“內丹還在,還有救。”蘇毓暗暗松了一口氣,他被這爐鼎哭怕了。
話音未落,忽然有個白影橫蹿而來——卻是小頂最後疊的那只紙肥雞。
紙雞的黑豆小眼冒着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來,對着妖丹一啄,脖子一伸一縮,便把妖丹吞進了肚子裏。
蘇毓:“……”
小頂:“哎?”
就在這時,肥母雞一邊伸長脖子“咯咯咯”地大叫,一邊發狂似地拍打起肥短翅膀。
與此同時,金紅光芒從它體內噴湧而出,把它變成了一只灼灼燃燒的火球。
它的身形随着光芒一起暴漲,很快從一只普通肥雞,變成了一只兩百斤的肥雞。
光芒逐漸收斂,原本雪白的羽毛,被方才的光芒染成了紅裏透着金,金裏透着五彩的絢爛色彩,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奪目,晃得人眼花缭亂。
不過這肥雞雖然脫胎換骨,換了一身華麗漂亮的毛色,但體型體态沒有半點改變,還是圓身子圓腦袋肥短翅膀,一雙賊溜溜的黑豆眼嵌在腦袋上。
肥雞張了張嘴:“叽!”
饒是見多識廣的連山君,面對這震撼人心的一幕,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亥拍着胸口:“謝天謝地,母子平安。”
小頂用手背抹抹額頭上的汗,長出一口氣:“生孩子,好難啊!”
蘇毓:“……”
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多了。
畢竟真傻是藏不住的。
傀儡人接着道:“小頂姑娘,該給小公子取個名字啦。”
這可把小頂難住了,她歪着頭,盯着肥雞:“你想,叫什麽?”
肥雞:“叽叽!”
小頂撓了撓腮幫子:“好吧,就叫你小叽叽吧。”
蘇毓:“……”
阿亥眉頭一擰:“這可有點名不副實,恕我直言,小公子的個子其實挺大的。”
小頂一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那就叫,大叽叽。”
大紅肥雞:“?!”
猛扇翅膀:“叽叽叽叽叽!”
小頂走過去,踮起腳摸摸它的腦袋:“你也,很喜歡吧?”
阿亥:“真是個好名字。我看大叽叽公子生得一表人才、眉清目秀,日後肯定大有出息。”
小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借你,吉言啦。”
蘇毓:“……”
傀儡人和爐鼎你一言我一語,夾雜着肥雞中氣十足的“叽叽”聲,蘇毓不覺有些恍惚,仿佛腦袋被人摁進了水裏。
就在這時,忽聽“砰”一聲響,院門大開,一身黑衣的蔣寒秋一手提着劍,一手提着只雞,殺氣騰騰地沖進來:“小頂別怕,我來了!”
小頂粲然一笑:“仙子姐姐,我已經,生完啦。”
蘇毓一見仇人,如夢初醒,瞬間恢複鬥志,冷笑一聲,抱着胳膊一挑下颌:“說得好聽,若是等你來,只能給他們母子收屍了。”
蔣寒秋聞言一愣,連蘇毓的冷言冷語都顧不上理會,走到小頂跟前,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沒事就好。”
轉頭瞪向師叔:“蘇毓你怎麽回事,小頂剛生完孩子,你不讓她進屋躺着,讓她在這裏吹冷風?!”
不等他說話,她接着道:“回頭一并和你算賬!”
“快回屋躺着,姐姐帶了只百歲老母雞,一會兒給你炖湯補身,”她一邊說一邊環顧四周,“孩子呢?”
小頂指着大紅雞:“就是他。”
蔣寒秋方才一進門就看見了這只怪雞,還以為是蘇毓從哪裏弄來的妖禽。
此刻,她看看手裏的老母雞,又擡頭看看兩百斤的大紅雞,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半晌,她方才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看着,倒是挺健壯的……孩子父親,似乎不是人吧?”
沒等小頂說話,那大紅雞身體裏響起個清脆的少年聲音,還帶着點奶味兒:“蘇毓,好你個龜孫子叽,竟然趁着爺爺換毛玩這種陰招叽!有種光明正大單挑叽!”
蘇毓一怔,這聲音雖有些陌生,但語氣他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蹙了蹙眉:“迦陵?”